子時三刻的皇陵像口倒扣的黑鍋，積雪在沈昭昭的鹿皮靴底發(fā)出細碎的咯吱聲。

她攥著銅燈的手緊了緊，燈芯在風里晃出豆大的光，照見七號墓前的青石板……本該嚴絲合縫的地面，竟有半指寬的塌陷，連帶著棺槨都往東挪了半尺。

“昭昭丫頭，“爺爺臨終前的咳嗽聲突然在耳邊炸響，“皇陵的棺槨入了土，連蟲蟻都不能動半分。

要是哪天它自己挪了......“

沈昭昭蹲下身，指尖拂過塌陷邊緣的凍土。

積雪下的土色發(fā)暗，混著星星點點的黑渣，湊近聞還有股子腥甜——不是普通的腐臭，倒像......血。

她喉結動了動，從腰間摸出根細銅簽，輕輕挑開棺縫。

有黑水順著銅簽淌下來，在雪地上洇開團墨色的花，腥臭味直往鼻腔里鉆。

沈昭昭屏住呼吸，想起爺爺教她的“毒骨三征“：指節(jié)發(fā)黑、骨紋泛青、喉骨裂如蛛網(wǎng)。

她咬了咬牙……守陵人最忌動棺，但這棺里的骨頭，怕是有話要說。

“昭昭姑娘！“

老陶頭的喊聲響在神道那頭，扛著鐵锨的身影在雪霧里晃。

沈昭昭手一抖，銅簽“當啷“掉在地上。

老陶頭是守陵雜役，最是膽小，上個月她給野狗啃了的守墓獸補漆，他都念叨了三天“沖撞陰魂“。

“東頭封土松了?！八龔澭鼡煦~簽，聲音壓得平穩(wěn)，“你去看看，要是塌了，明早得叫石匠來?！?

老陶頭的鐵锨“哐“地砸在地上：“大半夜的......“

“你怕？“沈昭昭直起身子，月光照得她眉骨泛冷，“上個月你說西廂房有狐仙哭，我陪你守了半宿?！?

老陶頭縮了縮脖子，搓著凍紅的手往東邊去了。

沈昭昭等他的腳步聲徹底消失，這才摸出懷里的骨刀。

棺槨是金絲楠木的，百年都沒朽透，她咬著牙撬了三回，“咔“地一聲，棺蓋裂開條縫。

寒氣裹著腐臭撲面而來。

沈昭昭打了個寒顫，舉燈一照……棺里的尸體穿著褪色的玄色官服，右手五指蜷曲成鉤，指骨從皮肉里戳出來，一節(jié)節(jié)黑得發(fā)亮。

她屏住呼吸，用銀針探進尸體喉嚨，針尖帶出點暗綠殘渣，針身“滋啦“冒起青煙，瞬間發(fā)黑。

“青蚨蝕骨散?！八哉Z。

這毒爺爺說過，能讓尸體爛得慢些，毒痕全鎖在骨頭里，沒十年驗骨功夫根本瞧不出來。

“昭昭姑娘！昭昭姑娘！“

老陶頭的喊叫聲比剛才急了十倍，沈昭昭手一滑，銀針掉進棺里。

她慌忙去撿，余光瞥見棺底刻著道極細的符……是“卍“形，像被刀刮過又填了泥，不仔細看根本瞧不見。

爺爺?shù)墓P記里夾過張舊紙，上面寫著“鎮(zhèn)魂引，掩殺痕，陰火焚骨無人辯“。

“官兵！

好多官兵！“老陶頭連滾帶爬沖過來，臉上的雪都沒來得及撣，“我在東頭看見火把了，往陵門來了！“

沈昭昭猛地合上棺蓋，把銀針和暗綠殘渣塞進袖管。

她轉(zhuǎn)身要跑，可陵道就那么窄，官兵從陵門進來，她根本躲不過。

“什么人！“

火把的光刺破雪霧，當先一人穿著黑甲，鏈刀在手里轉(zhuǎn)了個花，刀頭“唰“地抵住林昭昭咽喉。

他眉骨有道刀疤，從左眼角斜到下頜，聲音像刮鐵：“林昭昭？

守陵的仵作？“

沈昭昭沒說話，盯著對方腰間的虎紋腰牌……樞密使親兵校尉程九梟，這名字她聽過，上個月村頭王屠戶的兒子被官兵打殘，說是偷了軍糧，后來才知道是王屠戶不肯賣肉給程九梟的人。

“擅動皇棺，施邪術致尸鳴。“程九梟刀頭往下壓了壓，沈昭昭喉間立刻泛起血銹味，“就地拘了，焚棺滅跡?！?

“我沒動邪術！“沈昭昭攥緊袖管里的銀針，“棺里的尸體中了青蚨蝕骨散，棺底還有鎮(zhèn)魂引……“

“住嘴！“程九梟反手給了她個耳光，沈昭昭撞在墓碑上，眼前直冒金星。

老陶頭縮在樹后，頭都不敢抬，雪地上落了幾星火星……官兵已經(jīng)點了火把，往棺木上扔。

濃煙騰起來時，林昭昭看見程九梟盯著棺木的眼神。

那不是查案的警惕，是......松了口氣。

她突然想起爺爺咽氣前攥著她的手，說樞密使在皇陵埋了東西。

現(xiàn)在看來，那東西不是金銀，……

“帶走?！俺叹艞n的鏈刀纏上她手腕，“押到陵前空地，當眾認罪?！?

沈昭昭被拽著往前走，靴底碾碎的雪混著血珠。

她回頭看了眼正在燃燒的棺木，火光里那道“卍“形符痕突然清晰起來……這不是尸變，是殺人滅口。

而他們急著滅口的，怕不只是棺里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