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在褲兜里震第三下時，林默正蹲在出租屋樓道的消防箱旁邊。屏幕亮起來的瞬間，“9527”開頭的號碼像條毒蛇，纏得他手指發僵——又是催收電話。

他按滅屏幕，指尖在冰涼的塑料殼上蹭了蹭。這是他這個月換掉的第三個手機號，可那些人總能像聞著味的蒼蠅，順著網貸APP的實名信息、緊急聯系人記錄，精準地找到他新的號碼。

樓道里的聲控燈滅了，黑暗裹過來時，他才敢松口氣，摸著墻站起來。出租屋的門虛掩著，能聽見里面老舊空調發出的“嗡嗡”聲——那是他昨天剛修好的，用的是大學時在機械社學的半吊子手藝，現在倒成了唯一能派上用場的本事。

屋里沒開燈，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只有電腦屏幕亮著片幽藍的光。《紀元裂痕》的登錄界面還停在那里，他的游戲角色“零”站在新手村的教堂門口，白袍上繡著銀線，手里的法杖頂端嵌著塊會發光的水晶。

林默甩了甩發麻的腿，踢開腳邊的外賣盒。盒子里的炒飯已經硬了，是昨天中午點的，他沒吃完，現在也不想吃。胃里空空的，卻像堵著團爛棉絮，連餓的感覺都模糊。

電腦右下角的時間跳成了22:17。他記得去年這個點，應該在公司對著報表改方案，女朋友蘇晴會發微信問他“要不要帶奶茶”；再往前數兩年，他剛從211大學畢業，拿著燙金的畢業證跟父母視頻，說“簽了家上市公司，以后能在城里扎根”。

現在想想，那些話像塊冰，凍得他牙酸。

“扎根”？他連這月租八百的出租屋都快住不起了。

失業是從兩年前開始的。公司裁員那天，領導拍著他的肩說“年輕人，到哪都有機會”，可他投了上百份簡歷，要么石沉大海，要么面試時被問“為什么空窗期這么長”。

他不敢告訴父母，每次打電話都躲在樓道里，對著墻編“最近在忙項目”的瞎話；網貸是從第一個月交不起房租開始借的，借唄、金條、再到那些利息高得嚇人的小額貸，像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

蘇晴提分手那天，雨下得很大。她站在地鐵站臺，傘往他這邊傾了大半，說“林默，我不是怕你窮，是怕你眼里沒光了”。他當時沒說話，看著她走進雨里，直到地鐵開過來，風把她的話吹得七零八落——他連追上去的勇氣都沒有。

手機又震了，這次是條短信，【法務通知：您在“速貸通”的欠款已逾期187天，涉嫌惡意拖欠，我方將聯系您的戶籍地村委會協助催收……】

林默猛地抓起手機，又狠狠砸在桌上。塑料殼裂開道縫，像他此刻腦子里的聲音——父母要是知道他把日子過成這樣，該有多失望？那些親戚要是在村口議論“那個211畢業的大學生，連工作都找不到”，爸媽的臉往哪擱？

他捂住臉，指縫里漏出點嗚咽聲，又趕緊憋回去。在這個連哭都要怕吵到隔壁鄰居的出租屋里，連情緒都得省著用。

不知過了多久，電腦屏幕的藍光在黑暗里晃著，像片不會消失的海。林默爬起來，跌坐在電競椅上——這把椅子是他用最后一筆實習工資買的，當時想著“以后加班能舒服點”，現在倒成了他唯一能坐得安穩的地方。

他點開《紀元裂痕》，輸入密碼時，手指還在抖。

加載界面過后，“零”的身影在屏幕里清晰起來。這是個牧師角色，他玩了快三年，技能欄里的“安撫術”“微光治愈”已經練到滿級。游戲里的NPC不會催他還錢，不會問他“為什么沒工作”，隊友只會在他放出治愈光環時說“零哥給力”。

他操控著“零”走進教堂，里面的NPC修女正對著燭臺嘆氣。游戲提示彈出來：【修女的燭臺滅了，她很傷心，需要“微光術”幫忙點燃】。

林默按下快捷鍵。“零”舉起法杖，頂端的水晶亮起暖黃的光，燭芯“噗”地燃起小火苗。修女抬起頭，像素組成的臉上露出微笑：“謝謝你，旅人。即使在最暗的夜里，一點光也能讓人安心。”

屏幕外，林默盯著那團跳動的火光，忽然鼻子一酸。他抬手抹了把臉，摸到一片濕涼。

手機還在桌角震動，催收短信一條接一條彈出來，像不斷涌進船里的水。但此刻，他看著屏幕里那片暖黃的光，忽然不想動了。

至少在這里，他還能點燃點什么。

林默戴上耳機，把外界的聲音擋在外面。耳機里傳來游戲里的風聲，還有“零”走路時法杖敲擊地面的輕響。他操控著角色走出教堂，外面是游戲里的深夜，星空低得像要壓下來，卻有無數螢火蟲似的光點在草里飛。

他想，就玩到天亮吧。

至少天亮之前，他還能做個能點亮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