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墨汁里，掙扎著向上浮。

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禁錮感。仿佛被澆筑在凝固的水泥中，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

“我……死了嗎？”

一個念頭艱難地擠過混沌，帶著屬于“寧長生”這個名字的殘留記憶。他記得自己是個掙扎在修仙界最底層的散修，煉氣三層，為了幾塊下品靈石，接了個探索廢棄礦洞的任務。然后……是刺目的白光，恐怖的轟鳴，巖石崩塌的巨響，最后是撕裂靈魂般的劇痛……

記憶戛然而止。

“不對！如果死了，為什么還會有‘我’？為什么還能思考？”

困惑和一絲微弱的求生欲，像黑暗中搖曳的火苗，頑強地燃燒著。他開始努力地“感知”。

沒有眼睛，卻“看”到了模糊的光影。

沒有耳朵，卻“聽”到了……風聲？不，更像是氣流拂過某種細長物體的沙沙聲。

沒有鼻子，卻清晰地“聞”到了濃郁的泥土腥氣、淡淡的腐敗味，還有一種……奇異的、讓他本能感到舒適的、帶著微弱生命活力的清新氣息。

沒有手腳，卻“感覺”到身體被溫暖濕潤的土壤包裹，下方有無數細微的“觸須”努力地向下、向四周伸展，貪婪地汲取著什么。上方則沐浴在一種溫暖的能量中，暖洋洋的，很舒服。

他試著“動”。

紋絲不動。那禁錮感并非錯覺。他的“身體”，似乎被牢牢地固定住了。不是被捆綁，而是……它本身就扎根于此！

一種荒謬絕倫、冰冷徹骨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寧長生那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識。

“根？土壤？陽光？……我……我變成了一株植物？！”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在他意識深處炸開。前世作為人類，今生作為底層散修的記憶瘋狂翻涌，最終都指向一個讓他幾乎意識崩散的結論——他，寧長生，沒有魂飛魄散，卻不知為何，陰差陽錯地變成了一株……草？或者別的什么植物？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那點微弱的求生火苗。無法移動！無法言語！只能被動地待在這里，等待被蟲豸啃噬、被野獸踐踏，或者……被修士發現，連根拔起，投入丹爐煉化！

“不！我不要這樣！我不要做一株任人宰割的靈藥！”意識在無聲地吶喊、咆哮，帶著強烈的不甘。前世掙扎求生，渴望長生的執念在此刻被無限放大。長生？現在連活下去都成了奢望！

就在意識被絕望沖擊得搖搖欲墜時，一股微弱卻清晰的本能，如同黑暗中延伸出的纖細藤蔓，輕輕拉扯著他。

渴……

不是喉嚨的干渴，而是整個“身體”都在發出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焦渴信號。那些深深扎入土壤的“觸須”（他現在明白那是自己的根）傳遞來一種信息：附近的水分正在減少。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集中起所有混亂的意識，努力驅動著那些根須。動作笨拙、緩慢，如同癱瘓病人第一次試圖活動手指。根須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朝著土壤深處感知到的更濕潤、更陰涼的地方探索、延伸。這個過程緩慢得令人發瘋，每一寸的前進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心神。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時辰，也許是一整天（植物的時間感模糊而漫長），終于有幾條最堅韌的根須尖端，觸碰到了一處蘊含水汽的土壤。

“吸！”

意念集中。根須末端的細微絨毛張開，開始貪婪地汲取那寶貴的水分和其中蘊含的微弱能量。

剎那間，一股難以言喻的清涼舒爽感，如同甘泉流過久旱的沙漠，瞬間浸潤了他整個“身體”。那些因恐懼和絕望而瀕臨枯竭的意識，被這股清涼滋養，竟然奇跡般地穩定、清晰了一些。

“水……靈氣？”寧長生捕捉到了那清涼感中蘊含的、比普通水分更精純、更活躍的微弱能量。這感覺，和他前世煉氣時吸收天地靈氣的微弱感應有些相似，但更加直接，更加……本質。仿佛他的根須，天生就是為了汲取這些而存在的！

這股舒適感和能量的補充，像一針強心劑，暫時壓下了絕望。求生的意志重新燃起，雖然依舊微弱，卻不再是無頭蒼蠅。

“冷靜……寧長生，冷靜！無論變成什么，活著才有希望！既然根須能吸收水分和靈氣，那我……我就還有機會！”

他開始嘗試更仔細地“感知”自身。

“身體”的主體，似乎是一株大約三寸高的纖細植物。有兩片嫩綠的、橢圓形的小葉子，脆弱得仿佛一碰就會碎。葉子中間，有一個更小的、米粒般的芽苞。下方，就是那些他剛剛費力操控的、細細的白色根須，大部分還蜷縮在淺層的土壤里。

“這……到底是什么品種？”寧長生努力回憶前世那點可憐的草藥知識，毫無頭緒。他只知道，自己現在無比脆弱。

接著，他將那點剛剛穩定下來的、微弱得可憐的意識力，小心翼翼地向外“擴散”。這并非神識，更像是一種模糊的生命場感知。

周圍不再是一片混沌。他“感知”到了。

左邊不遠處，是一株比他高大許多、葉片肥厚的植物，散發著微弱的火屬性靈氣，根須霸道地搶占著土壤空間，擠壓著他的生存空間——競爭者！

右邊，則是一片低矮的、幾乎沒什么靈氣波動的雜草——背景板。

前方，似乎有幾株和他差不多大小、氣息相近的幼苗，被整齊地種植著。

后方……是堅硬的、帶著人工開鑿痕跡的石壁？

“這里……像是一個藥圃？”寧長生心中一動。人工種植，意味著被管理，也意味著……隨時可能被收割！

這個念頭讓他剛放松一點的意識又緊繃起來。

就在這時，一陣更強烈的、帶著貪婪和毀滅意味的生命波動，闖入了他的感知范圍。

很近！就在他的葉片上方！

寧長生“看”不到，但他清晰地“感知”到：那是一個多足的、體型微小卻帶著尖銳口器的生命體——一只專門啃食靈藥嫩葉的噬靈蚜！

那蟲子散發著饑餓和貪婪的信號，正慢悠悠地朝著他其中一片最鮮嫩的葉子爬來！

恐懼瞬間攫住了寧長生！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你清醒地感知著死亡一點點逼近，卻無法躲避！

“滾開！別過來！”意識在瘋狂嘶吼，但現實中，他只是一株脆弱的小草，連葉片都無法顫動一下。

噬靈蚜爬上了葉柄，冰冷細小的足肢帶來令人毛骨悚然的觸感。它停在了葉脈上，低下了頭，那尖銳的口器，對準了葉肉最柔嫩的部分……

完了！寧長生心中一片冰涼。難道剛“活”過來，就要被一只蟲子啃掉？

就在那口器即將刺入的瞬間——

“嗡……”

一股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的奇異波動，突然從寧長生那米粒般的芽苞中散發出來。那波動極其隱晦，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能影響生命本能的……信息。

正欲大快朵頤的噬靈蚜，動作猛地一僵。它那簡單的思維似乎接收到了某種混亂的信號：前方有危險？有更美味的食物在別處？或者……這里的東西味道不對？

噬靈蚜遲疑地抬起頭，口器在葉子上方虛晃了兩下，似乎在猶豫。最終，那混亂的信息素占了上風。它放棄了眼前唾手可得的嫩葉，慢吞吞地調轉方向，朝著旁邊一株氣息更弱、也沒有釋放任何干擾信息素的幼苗爬去。

危機……暫時解除。

寧長生整個“意識”都懵了。

“剛……剛才那是什么？我……我做的？”他難以置信地“內視”著那個小小的芽苞。剛才那股波動，完全是無意識中激發的，源自這具植物身體深處某種他尚未理解的本能——釋放信息素？干擾感知？

劫后余生的巨大慶幸，混合著發現自身新能力的驚喜，沖擊著他。雖然這能力微弱得可憐，只能影響一只最低級的蟲子，但這無疑是一道黑暗中的曙光！

“我能影響它們！雖然很弱……但這是個開始！”求生的意志前所未有的強烈，“活下去！我必須活下去！無論用什么方法！”

他更加努力地驅動根須，向更深、更濕潤、靈氣更濃郁的地方探索，貪婪地吸收著每一分水分和靈氣。每一縷被吸收的能量，都讓他脆弱的身體和意識強大一絲絲。

就在他沉浸在汲取能量的細微成長感中時，一陣沉重而規律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清晰地通過土壤的震動，傳遞到他的根系。

緊接著，一個粗獷、帶著不耐煩的男人聲音，如同驚雷般在他模糊的感知邊緣炸響：

“媽的，這批‘還魂草’的幼苗長得也太慢了！王管事催得緊，說是老祖煉丹就差這一味主藥引子，年份不夠也得先采幾株頂頂……”

腳步聲停在了藥圃的邊緣。

寧長生那剛剛因吸收靈氣而稍微舒展的意識，瞬間如同被冰水澆透，凍結在原地！

還魂草？主藥引子？年份不夠也得采？！

巨大的恐懼，比面對噬靈蚜時強烈千百倍，瞬間淹沒了他！

那個腳步聲的主人，那個散發著遠超噬靈蚜、帶著明確目的性和壓迫感的生命體——藥園執事——正站在藥圃邊，貪婪而挑剔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掃過他們這一片脆弱的幼苗！

寧長生“感覺”到，那目光，似乎在自己和旁邊的幾株幼苗身上……停留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