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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沉默的死者

我叫陳默,警號2571。穿上這身藏藍不到三個月,肩章上的星徽還帶著嶄新的、略顯刺眼的金屬光澤。今天,是我第一次獨立值班,獨自開著那輛服役年齡可能比我警齡還長的老桑塔納巡邏車,負責城東這一片老破小區的治安巡邏。雨,從傍晚就開始下,到現在也沒停歇的意思,瓢潑似的砸在車頂鐵皮上,發出密集得讓人心煩的鼓點,雨刷器像兩個瀕死掙扎的手臂,徒勞地在擋風玻璃上刮開兩條模糊的視野,轉瞬又被洶涌的雨水吞沒。

對講機在副駕座上滋滋作響,電流聲里夾雜著調度員冷靜到近乎漠然的聲音:“……中心呼叫巡警23,中心呼叫巡警23。東苑路十七號二單元302室,報案人稱鄰居聞到濃烈異味,多次敲門無人應答。請立即前往核查情況。重復,東苑路十七號二單元302室……”

“巡警23收到,立即前往。”我的聲音刻意放得沉穩,試圖壓住喉嚨里那點新手上路的干澀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東苑路十七號,我知道那地方,典型的城市邊緣被遺忘的角落,幾棟灰頭土臉的筒子樓,外墻剝落得如同長了爛瘡。

雨幕中,老桑塔納的車燈像兩柄鈍刀,艱難地切開前方粘稠的黑暗。坑洼的路面積水成潭,輪胎碾過,濺起渾濁的水花。車子最終停在幾棟破敗的樓房前,昏黃的路燈光在雨簾里暈染成一團團病懨懨的光暈,勉強照亮了入口。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復雜的味道:雨水浸泡垃圾的酸腐氣,潮濕墻體散發的霉味,還有城市老邁血管深處特有的、揮之不去的陳腐氣息。

二單元的樓道,是徹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聲控燈?那玩意兒早八百年就壽終正寢了。我擰亮強光手電,一道雪白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盤旋向上的水泥樓梯。灰塵在光柱里狂舞。腳下的臺階冰冷粗糙,每一步踏上去都發出空洞的回響,還伴隨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粘膩感。不是水,更像是某種半干的、粘稠的液體留下的痕跡。越往上走,空氣中那股酸腐霉味逐漸被另一種更霸道的氣味所覆蓋——一種甜膩的、濃稠的、帶著鐵銹腥氣的味道。它絲絲縷縷,無孔不入地鉆進鼻腔,沉甸甸地墜在胃里,勾起一陣生理性的惡心。

302室。深褐色的木門油漆斑駁,門把手銹跡斑斑。那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甜腥鐵銹味,正是從門縫底下洶涌地彌漫出來。源頭,毋庸置疑。

“有人嗎?警察!”我提高音量,屈起指節,重重叩在門上。聲音在空寂的樓道里回蕩,顯得突兀而單薄。

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門外喧囂的雨聲,隔著門板,顯得遙遠而模糊。

“開門!警察!”我再次拍門,力道更大。

依舊毫無回應。

手電光柱下移,聚焦在門框底部靠近地面的縫隙。那里,一小片深褐色的、半凝固的粘稠液體,正極其緩慢地、像某種活物般向外蜿蜒滲透。光線照在上面,反射出一種油膩的、不祥的光澤。

心臟在胸腔里猛地一沉,擂鼓般撞擊著肋骨。不好的預感如同冰冷的蛇,瞬間纏緊了脊椎。不再猶豫。我后退半步,身體重心下沉,猛地一腳狠狠踹在門鎖附近!

“砰——!”

一聲悶響,伴隨著朽木斷裂的刺耳聲響。門鎖處的木茬崩裂開來,整扇門向內猛地彈開,撞在后面的墻壁上,發出一聲更大的悶響。一股濃烈到幾乎令人窒息的、混合著血腥、食物變質和灰塵的復雜氣味,如同實質般撲面而來,狠狠撞在我的臉上、灌入我的肺里!

強光手電的光柱瞬間刺入室內,像一把鋒利的刀,劈開了門后濃郁的黑暗和令人作嘔的空氣。

光柱首先照亮了門口狹窄的過道。地上,一大片暗紅近黑的血泊觸目驚心!邊緣已經凝固發黑,呈現出一種皮革般的質感,而中間部分卻還帶著一種詭異的、半液態的粘稠感,在手電光下反射著油膩的光澤。血泊的中央,一只孤零零的、屬于成年男性的深藍色塑料拖鞋,歪斜地浸泡其中,像一個被遺棄的浮標。

胃部一陣翻攪。我強行壓下嘔吐的沖動,強迫自己冷靜。光柱謹慎地向前推進,越過那片令人心悸的血泊,照亮了客廳兼餐廳的區域。

一張破舊的、布滿油污的木桌緊靠著墻壁擺放。

桌子前,端坐著一個男人。

他就那樣靜靜地坐著,腰背挺得筆直,頭微微低垂,下巴幾乎要碰到胸口。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灰色汗衫和一條同樣破舊的深色長褲。最刺眼的是他的脖頸——一道深深的、紫黑色的索溝,如同一條丑陋的毒蛇,死死地纏繞在他的脖子上!索溝邊緣的皮膚因為勒壓而破裂、翻卷,呈現出可怕的瘀傷和擦傷痕跡。他的臉色是一種駭人的青紫色,眼球微微凸出,嘴巴微張,舌頭似乎有輕微外吐的跡象。兩只手無力地垂落在身體兩側。

窒息!勒殺!

自殺現場我見過,在警校的模擬訓練里,在跟師傅出警時的旁觀中。但如此……平靜的姿勢,如此暴烈的死亡方式,如此強烈的反差,卻是我第一次親身面對!一個上吊或者勒頸自殺的人,怎么可能保持著這樣近乎端坐的姿態?瀕死前的劇烈掙扎呢?身體的本能反應呢?這不符合常理!

我的目光死死盯住那道致命的索溝,然后掃視桌面。桌面上沒有繩索。只有一些雜物:一個布滿茶垢的舊玻璃杯,小半杯渾濁的液體;一個空了大半的廉價塑料煙盒;幾只散落的煙蒂……然后,就在桌子的正中央,一張普通的白色打印紙,被仔細地、端端正正地壓在一個倒扣的煙灰缸底下。

紙上,用藍色圓珠筆寫著幾行字。字跡極其工整,一筆一劃,清晰有力,甚至帶著一種刻板的匠氣,與這血腥混亂的現場、與死者脖頸上那恐怖的勒痕格格不入。工整得……讓人頭皮發麻。

我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的血泊,后來才知道那可能是死者掙扎時踢翻了什么帶血的容器,或者死前嘔吐物混著血,盡量不去踩踏任何可能的痕跡,靠近桌邊。手電光聚焦在那張紙上。

白色的紙張,藍色的字跡,在強光下異常刺眼:

我累了。解脫了。

別查。沒有兇手。

是我自己做的。

別碰繩子。

——張德海

張德海?應該是死者的名字。遺書?可這內容……冰冷,簡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尤其是那句“別查。沒有兇手。”和“別碰繩子”。繩子?繩子在哪里?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這詭異的遺書,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穿了我試圖維持的冷靜。我立刻拿出對講機,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聲音竭力保持著平穩,卻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和緊繃:

“中心中心,巡警23呼叫。東苑路十七號二單元302室確認發現一具男性尸體,現場有大量血跡,死者頸部有明顯勒痕,發現疑似遺書。請求法醫及刑技支援!重復,請求法醫及刑技支援!現場情況……復雜。”

放下對講機,那股莫名的寒意更重了。我下意識地再次看向那具端坐的尸體,目光落在他垂落的雙手上。指甲……指甲縫里似乎有些深色的東西?像是……污垢?還是……皮屑?光線太暗,看不太清。我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又看向那份工整得詭異的遺書。

“別查。沒有兇手。”“是我自己做的。”“別碰繩子。”每一個字都像帶著冰冷的倒鉤。

時間在等待中變得粘稠而漫長。屋外的雨聲依舊喧囂,卻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屋內,只有我粗重的呼吸聲和那股濃郁得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在無聲地彌漫。我像個木樁一樣釘在離尸體幾步遠的地方,不敢再靠近那張桌子,目光卻不受控制地一次次掃過遺書上那幾行冰冷的藍字,以及死者脖頸上那道猙獰的索溝。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用什么東西勒死自己?那東西又在哪里?

終于,樓下傳來了引擎聲、關車門聲、雜亂的腳步聲。樓道里響起沉重的腳步聲和裝備碰撞的聲響。

先進來的是刑偵技術隊的王哥和小李,穿著藏藍色的勘察服,拎著沉重的器材箱。王哥經驗豐富,他掃了一眼現場,目光在尸體端坐的姿態和脖頸的索溝上停頓了兩秒,眉頭立刻鎖緊,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他沒說話,只是沖我凝重地點了點頭。

隨后是法醫老周。他矮胖,提著標志性的銀色箱子,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職業性的專注。他跨過門框,目光銳利地掃過地上的血泊、尸體,最后落在桌面的遺書上。他戴上口罩和手套,動作一絲不茍,走到尸體側面,沒有立刻動手檢查,而是先彎下腰,湊近死者青紫的臉部和脖頸的索溝,用一個小型強光放大鏡仔細觀察著索溝的走向、深度、邊緣皮膚的破損和皮下出血情況。接著,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死者的一只手腕,感受了一下尸僵的程度,又用手指輕輕按壓了一下手背和手臂上的尸斑。

整個過程,老周都沒說話,只有他手套摩擦發出的細微聲響在死寂的房間里格外清晰。他的眼神專注得可怕。最后,他直起身,目光再次投向桌面上那張遺書,停留的時間明顯更長了一些。

勘查燈被迅速架了起來,慘白刺眼的光線瞬間吞噬了手電筒的微光,將整個房間照得亮如白晝,也將每一個血腥、詭異的細節都無情地放大、曝光。拍照的快門聲“咔嚓咔嚓”響個不停,閃光燈每一次亮起,都像是一次短暫而刺目的視覺轟炸,將尸體端坐的姿態、脖頸的勒痕、地上的血泊、那份冰冷的遺書……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冰冷的像素里。

我退到門邊狹窄的過道,后背緊貼著冰冷潮濕的墻壁。老周開始更仔細地檢查尸體。他測量了尸溫,仔細檢查了尸斑的分布和指壓褪色情況。他小心翼翼地用鑷子提取死者指甲縫里的微量物質,放入證物袋。他重點檢查了那道索溝,用尺子測量寬度和深度,觀察印痕特征。

不知過了多久,老周終于直起身,脫掉外層沾染了氣味的手套,走到門邊。他示意我跟他出來一點。樓道里依舊昏暗,只有勘查燈從門內溢出的慘白光線。老周摘下口罩,胖胖的臉上帶著一絲疲憊和深深的凝重。他摸出一根煙叼在嘴上,沒點,只是用力吸了吸鼻子,仿佛要驅散那股縈繞不散的氣味。他壓低了聲音:

“陳默,你第一個到的?現場動過沒?”

“沒動,”我立刻搖頭,喉嚨有點發緊,“門是我踹開的,進來就看見他那樣坐著……拍了照,叫了支援,沒碰任何東西。遺書……也是用手電遠遠照見的。”

老周點了點頭,眼神里的審視淡了些,但凝重更深。他沉默了幾秒,像是在斟酌詞句。

“小陳,”老周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情況……不太對勁。”

我的心猛地一懸:“怎么了,周老師?”

“首先,姿勢。”老周用煙指了指屋內,“勒頸致死,無論是自殺還是他殺,身體會因為極度痛苦和缺氧本能地劇烈掙扎。你看他坐的椅子,老舊的木頭椅子,四條腿都在原地,地上除了那片凝固的血泊,后來初步看像是打翻的醬料瓶混了血或者嘔吐物,沒有明顯的蹬踹、拖拽痕跡。他幾乎是……原地保持著這個姿勢死去的。這不符合生理反應。”

“其次,索溝。”老周的眼神銳利起來,“勒痕很深,皮下出血嚴重,邊緣有斷續的、類似繩索纖維的壓痕。但問題在于角度。自殺性勒頸,無論是用繩索套圈還是直接用手扼,力量方向通常是從前向后、向上或者環繞收緊。但這個勒痕……”他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它最深的部分在頸后!是水平向后勒壓的痕跡!而且,痕跡在頸后中斷了一下,出現了輕微的交叉重疊,然后又延伸向耳后……這更像是……有人站在他身后,用繩子或類似的東西,水平向后用力勒壓造成的!”

我的呼吸瞬間屏住了!他殺?!

“還有,”老周的聲音低沉而冰冷,像錘子敲打在我的神經上,“尸僵程度很重,全身性的。尸斑墜積在臀背部和四肢低下位置,指壓褪色很慢……結合尸溫和環境溫度初步判斷,死亡時間……至少在十二個小時以上,甚至更久。可能是昨天下午或者傍晚。”

十二個小時以上?昨天下午或傍晚?那遺書……我猛地看向屋內桌上那份遺書。

“問題就在這遺書。”老周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目光銳利,“刑技的王哥剛才初步看了下那紙上的墨跡,還有書寫壓痕……感覺……太‘新鮮’了。不像是在一個死亡超過十二小時、室溫環境下放置那么久的紙張和墨跡狀態。而且,”他頓了頓,語氣更沉,“那字跡的工整程度……在一個決心自殺、尤其是用如此痛苦方式自殺的人身上,你覺得可能嗎?”

巨大的疑團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死亡時間超過十二小時?勒痕角度指向他殺?遺書墨跡“新鮮”且字跡工整到反常?這每一個點都指向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結論:這很可能不是自殺!那份冰冷的遺書,極有可能是兇手在殺害張德海之后,精心布置在現場,用來迷惑視線、誤導調查的!那句“別查。沒有兇手。”,正是兇手赤裸裸的挑釁和嘲弄!

是誰?如此殘忍,如此冷靜?勒死受害者后,還能如此平靜地將他擺成端坐的姿勢,再工工整整地寫下這樣一份充滿欺騙和命令意味的“遺書”?那句“別碰繩子”……繩子在哪里?是不是被兇手帶走了?還是……它本身就藏著指向兇手的線索?

老周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沉:“別慌。等正式報告,等刑技的物證結果。指甲縫里好像有點東西,老王他們也在提取地上的微量痕跡。這事兒……很邪門,但不是鬼,是人。是心思極其縝密、手段極其殘忍的人。”

重新戴上口罩,轉身又走進了那片慘白的燈光和冰冷的氣息中,留下我一個人站在昏暗的樓道里,渾身冰涼。不是鬼,是人。但這句話,此刻聽起來卻比任何鬼故事都更令人不寒而栗。那種精心策劃的冷酷,那種對生命和秩序的漠視與嘲弄,所帶來的恐怖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

勘查和初步尸檢持續了很久。雨勢漸小,天空依舊陰沉。現場被仔細保護起來。拍照、錄像、提取指紋,雖然除了我的,其他都很模糊、小心翼翼地提取那份致命的遺書、采集死者指甲縫的樣本、對那片可疑的血泊進行采樣……張德海的尸體被裝進黑色的尸袋,像一截沉重的木頭,被幾個同事抬了下去。樓道里響起沉悶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我作為第一目擊者和接警人,需要回去做詳細的筆錄。開車回分局的路上,雨刷器單調地左右搖擺。車窗外的霓虹被雨水扭曲成流淌的色塊。老周的分析、尸體端坐的姿態、脖頸上那道深紫的勒痕、那份工整得詭異的遺書……如同無數冰冷的碎片,在我腦子里瘋狂旋轉、碰撞。

“別查。沒有兇手。”“是我自己做的。”“別碰繩子。”

最后那句署名“張德海”,此刻看來更像一個冷酷的陷阱。

回到分局,做完冗長的筆錄,天邊已經透出灰白。身體疲憊不堪,腦子卻異常清醒,被一種冰冷的、混雜著恐懼、憤怒和強烈職業本能的好奇占據。那份遺書是關鍵!那份遺書是兇手留下的簽名!工整的筆跡……那刻板的匠氣……會不會是某種職業習慣?或者兇手的某種心理特征?當時現場太亂,勘查燈太亮,我隔著距離,只匆匆看清了內容。也許紙張本身,比如印刷特征、裁剪邊緣、甚至某個不起眼的墨點……能提供線索?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再也無法按捺。遺書是核心證物,已被技術隊封存。但現場……那個剛剛被暴力死亡玷污的302室,現在應該空無一人,警戒線封鎖。也許……也許我能再回去看看?不是為了破壞現場,只是……再看一眼那張桌子,那個位置?在勘查燈撤走后的自然光線下,在那種絕對的死寂中,捕捉到當時被忽略的某種……“感覺”?比如,兇手擺放遺書時可能留下的心理痕跡?或者……尋找那消失的“繩子”的線索?

我知道這想法有點沖動。但一種混合著強烈不安和更強烈責任感的沖動,像藤蔓一樣纏繞著我。老周那句“心思極其縝密”的評價,如同警鐘。

幾乎沒太多猶豫,我在分局食堂胡亂塞了幾口冰冷的早餐,就重新發動了老桑塔納。清晨的空氣濕冷,帶著雨水浸泡后的土腥氣。街道空曠。東苑路十七號那幾棟破敗的筒子樓在灰白的天光下,沉默得像幾座巨大的墓碑。

二單元樓道依舊昏暗、死寂。302室的門虛掩著,門框上貼著嶄新的、印著警徽的封條。我站在門口,心臟沉重地跳動著。拿出警官證,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避開封條,輕輕推開了虛掩的門。

那股熟悉的、混合著血腥、霉變、灰塵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消毒水掩蓋失敗的氣味,再次包裹了我。地上的暗褐色痕跡依舊刺眼。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我打開強光手電。慘白的光柱刺破室內的昏暗。我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痕跡,一步步走向那張破舊的木桌。

桌面空了。煙灰缸、玻璃杯、遺書……所有東西都被技術隊作為證物帶走了,只留下一些細微的灰塵劃痕和幾個證物標簽的印記。桌面中央,原本壓著遺書的地方,也只剩下一個方方正正、相對干凈的空白區域。

一無所獲。我站在桌邊,手電光無意識地掃過桌面、墻壁、地面。沮喪感涌了上來。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就在我幾乎要放棄時,手電光柱無意間掃過桌腳與墻壁的夾角處——那里有一小片陰影。似乎……有什么東西?

我立刻蹲下身,將光聚焦過去。墻角的地面上,散落著灰塵和碎屑。就在其中,靠近桌腿內側,有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卷曲的白色紙角!像是從什么本子上撕下來的碎片,沾滿了灰塵。

心臟猛地一跳!技術隊不可能遺漏這么明顯的位置!難道是他們沒看到?還是……后來才出現的?

屏住呼吸,我從口袋里掏出鑷子和手套。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尖端夾住那個紙角,極其緩慢地將它從灰塵中剝離出來。它只有指甲蓋大小,邊緣不規則,上面似乎……有字跡!

我將這微小的紙片湊近手電光。

紙片是普通的筆記本紙張,很薄。上面用藍色圓珠筆寫著幾個字,字跡很小,但依舊帶著那種刻板的工整感,和遺書上的筆跡……高度相似!

那幾個字是:

柜子繩子

柜子?繩子?!那消失的兇器?!

我猛地抬頭,手電光立刻在狹小的房間內掃視。房間很小,家具簡陋。單人床,床頭柜,然后就是墻角立著的那個老式的、深棕色的雙門衣柜!

衣柜!

我幾步走到衣柜前。深棕色漆面斑駁,黃銅圓形拉手氧化發黑。我伸出手,握住了冰冷的銅把手。深吸一口氣,猛地向外一拉!

“吱呀——嘎——”

生銹的合頁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一股濃重的樟腦丸混合著陳年布料和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

手電光柱探入衣柜內部。左邊掛著舊外套和襯衫。右邊疊放著毛衣長褲。底部堆著鞋盒雜物。看起來……再普通不過。

我蹲下身,忍著氣味,仔細檢查內部。掛著的衣服口袋空空。疊放的衣服也小心翻動檢查,除了幾枚硬幣,一無所獲。鞋盒里只有破舊的鞋子。

就在我再次感到失望時,手電光掃過衣柜內側的背板。深褐色的膠合板。

光線下,背板的左下角,靠近底板的位置……似乎有些異樣?一道非常細微的、幾乎與木板紋理融為一體的縫隙?像是一小塊方形的木板被切割開過,然后又嵌了回去?

我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指,沿著那道幾乎無法察覺的縫隙邊緣輕輕摸索。指尖傳來極其微弱的松動感!這不是一整塊板子!

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我立刻摸出撬片,小心地插入那道縫隙中,極其緩慢地加力。

“咔噠。”

一聲輕微的脆響。一塊大約十厘米見方的薄木板,像一個小抽屜的面板一樣,被我輕輕撬開了一條縫隙!

一股更加陳腐的灰塵氣味涌出。我屏住呼吸,用撬片小心地將薄木板完全撬開、取下。

里面是一個小小的、黑黢黢的暗格空間。

手電光迫不及待地照了進去。

暗格很淺。里面沒有預想中的金銀財寶。只有兩樣東西。

第一樣:一小卷深棕色的、約莫小指粗細的、堅韌的……尼龍繩!繩子的兩端有著明顯的、被用力拉扯摩擦過的毛糙痕跡!

第二樣:一張折疊起來的、同樣普通的白色打印紙。

我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先將那張折疊的紙夾了出來。展開。

紙上,依舊是那工整的、冰冷的藍色字跡,只有一行:

喜歡我的禮物嗎,警察?游戲才剛開始。

我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兇手!他不僅知道我會回來找!他甚至知道我能找到這個暗格!他在這里……給我留了言!

那卷尼龍繩!就是兇器?!他為什么把它藏在這里?是挑釁?還是……這繩子本身,就是另一個陷阱?

極致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不是鬼,是人!一個極其聰明、極其殘忍、并且……正在黑暗中,饒有興致地觀察著我、戲弄著我的人!

我猛地回頭,手電光柱瘋狂地掃向門口、窗戶、房間的每一個角落!空無一人。只有死寂和灰塵。

但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我的心臟,讓我幾乎窒息。他知道我的每一步動作!那句“游戲才剛開始”……意味著什么?

我顫抖著手,用鑷子夾起那卷冰冷的尼龍繩,小心地放入證物袋。連同那張充滿惡意的紙條。

必須立刻回去!報告!這繩子是關鍵物證!這紙條是赤裸裸的挑釁!

我拿著證物袋,像握著燒紅的烙鐵,跌跌撞撞地沖出房間,沖下樓梯,沖向我的巡邏車。清晨的冷風吹在臉上,卻無法驅散心底那徹骨的寒意。發動汽車,輪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車子猛地竄了出去。

我死死抓著方向盤,指關節泛白。目光死死盯著前方的道路,卻又不受控制地、每隔幾秒就飛快地掃向后視鏡。

后視鏡里,是清晨空曠冷清的街道。

一切看起來……似乎都很正常。

但我知道,不是的。有一雙眼睛,就在這城市的某個角落,或者就在那棟破敗的筒子樓的某個窗口后面,正帶著冰冷的、戲謔的笑意,看著我倉惶逃離。

游戲,確實才剛剛開始。而獵物……是我。

版權:創世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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