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5年7月，江城的暑氣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罩得人喘不過氣。柏油路面被曬得發軟，空氣里飄著汽車尾氣和垃圾發酵的酸腐味，連蟬鳴都透著氣若游絲的疲憊。

林野背著半人高的登山包，第三次往老舊居民樓的樓道里挪紙箱時，后頸的汗珠正順著脊椎往下滑，在褪色的T恤上洇出深色的水痕。紙箱里碼著整排的壓縮餅干，棱角硌得他胳膊生疼，剛把箱子擱在二樓平臺喘口氣，頭頂突然潑下一片冷水，從發梢涼到后腳跟。

“我說林野，你能不能別跟個拾荒似的折騰？”三樓陽臺探出莫小貝的腦袋，精致的妝容被熱風烘得有些花，語氣里的嫌惡像冰錐子似的扎下來，“這破紙箱都堆到二樓了，我們回家都得側著身子走！你就不能找個正經地方堆你的破爛？”

她穿著新買的冰絲吊帶裙，指尖涂著今年最流行的極光色指甲油，身后倚著欄桿的閨蜜張琪正用小風扇對著臉吹，嘴角掛著毫不掩飾的嗤笑：“就是啊小貝，你說你怎么這么倒霉，跟這種人住一棟樓？我媽前幾天還跟我說，樓下那個姓林的三十好幾了沒正經工作，天天在家搗鼓些瓶瓶罐罐，怕不是腦子有問題吧？”

張琪晃了晃手腕上的新款全息手環，屏幕里還映著兩人剛在商場拍的自拍，“你看我們待會兒還要去看全息電影呢，跟這種人多說一句都掉價，小心沾一身窮酸氣。”

林野抹了把臉上的水，混著汗水流進衣領。他沒抬頭，喉結動了動，視線落在紙箱側面印著的“應急壓縮食品”字樣上——三個月前那場突如其來的頭痛還像昨天發生的事，那天他在公司整理報表，突然眼前炸開一片血色，無數破碎的畫面涌進腦子里：紅得發黑的雨砸在玻璃窗上，街道上的人突然互相撕咬，還有莫小貝和張琪在巷子里奔跑的背影，最后被涌上來的、皮膚潰爛的人群徹底淹沒。

從那天起，他辭掉了那個每天被老板指著鼻子罵的文職工作，把父母留下的老房子抵押了，加上所有積蓄，一股腦換成了這些東西。客廳里堆著二十箱罐頭，陽臺晾著十床棉被，床底下塞著發電機和太陽能板，連衣柜里都碼滿了碘伏和紗布。

“這些東西……很快會有用的。”他低聲說，聲音被樓道里悶熱的空氣揉得發飄，像怕驚擾了什么似的。

“有用？”莫小貝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夸張地挑了挑眉，“能當飯吃還是能當錢花？我看你是窮瘋了，想靠收廢品發家？告訴你林野，這棟樓的物業下周就要來檢查了，你這些破爛要是被投訴，我第一個舉報你！”

張琪笑得更歡了，伸手拍了拍莫小貝的肩膀：“別跟他較勁了，回頭讓你爸打個電話，把他這堆破爛全清去垃圾場。走了走了，再不去電影院，最佳觀影位就沒了。”

兩人轉身進了屋，防盜門“砰”地一聲撞上，震得樓道墻壁上的墻皮簌簌往下掉，落在林野腳邊。他盯著三樓那扇緊閉的門看了幾秒，右手悄悄握緊了別在腰后的瑞士軍刀——那是他上周在戶外用品店買的，刀刃鋒利得能輕易劃開鐵皮。

未來的碎片又在眼前閃了閃：混亂爆發的第三天，張琪把最后半瓶水藏在身后，趁莫小貝不注意，狠狠把她推向追來的變異者；而他當時就躲在對面的垃圾桶后面，看著莫小貝摔倒時眼里的震驚和絕望，最終選擇了轉身離開。

可現在，他看著二樓平臺上堆得整整齊齊的紙箱，突然彎腰，抓起最上面那個裝著消炎藥的箱子，轉身往自己家挪去。

樓道里的聲控燈在他身后“啪”地熄滅，只有窗戶外透進來的、被切割得支離破碎的陽光，照亮他后背被汗水浸透的、寫著“安全第一”的舊背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