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改試卷那天，風呼呼地吹著，帶著絲絲寒意灌進辦公室的窗戶。趙老師穿著藍布衫，那風一吹，布衫就像被吹了口氣似的鼓起來一塊。

他手里捏著周馨的數學卷子呢，那捏卷子的手指關節，因為太用力都有點微微發白了。他的老花鏡都滑到鼻尖了，他也沒心思去推一下，就眼睛死死地盯著附加題那三步特別簡潔的推導過程，就好像在看什么超級寶貝似的。

“老周啊，這解法……”旁邊桌的張老師湊過來瞧了瞧，“比咱們教學參考上那七步的解法可簡潔多啦。”

趙老師，沒搭話，自顧自地從抽屜里翻出半瓶漿糊，小心翼翼地把試卷右上角翹起來的紙邊給粘好了。

他就想起上周三的晚自習了，周馨抱著本《高中數學競賽題集》來找他問橢圓方程的事兒。那孩子袖口還沾著鹵肉攤的油點子呢，那油星子肯定是她幫家里擺攤的時候不小心蹭上的。趙老師對著卷子小聲嘀咕著：“這孩子啊，應該有更好的發展空間才對。”

這時候，窗外傳來下課鈴的聲音。趙老師一下子直起了腰，然后從抽屜最底下翻出一張燙金的信箋。

鋼筆尖在紙上停了三秒，最后落了下去：“茲推薦周馨同學……這孩子邏輯特別縝密，思維也很活躍，是個特別難得的好苗子……”

走廊里傳來一陣輕輕碎碎的腳步聲。

王茹抱著作業本路過辦公室的時候，正好瞧見趙老師趴在桌子上寫字的側影。她突然停住腳步，手里的作業本“嘩啦”一下，有兩本掉到地上了。

劉子涵在后面跟著呢，就彎腰去撿。可她呢，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辦公室那扇虛掩著的門縫。就瞧見趙老師手里拿著張信紙，被風一吹，有個角給掀起來了，“成人高考預科班”這幾個字一下子就映入她的眼簾，她的瞳孔猛地一縮。

“茹姐？”劉子涵把作業本遞過來，“咱得去教室發卷子啦。”

王茹就像沒聽見似的，根本沒伸手去接，指甲都狠狠地掐進手掌心里去了。

王茹心里就想啊，前世周馨就是這樣，老是有人把好機會就那么拱手送給她。

她就回憶起上周的事兒，自己故意把周馨的筆記藏到講臺下面了，本想著讓她出出丑呢。結果呢，李雪拿著筆記本就跳到講臺上，幫周馨把事兒給說清楚了。還有月考的時候，自己偷偷把周馨的橡皮換成了斷鉛的鉛筆，誰知道周馨用直尺當成圓規，還畫出了特別完美的弧線。

這時候，辦公室里傳來趙老師的聲音：“這封信啊，能讓她跳出中專這個小圈子……”

“發什么卷子呀？”王茹猛地一轉身，她的馬尾辮一下子抽到劉子涵臉上了，“跟我去趟小賣部。”

周馨知道推薦信這事兒的時候，是在課間操的時候。

李雪緊緊抓著她的手腕，往操場的角落里跑，頭發被風刮得亂七八糟的：“我剛剛去辦公室送作業，看見趙老師把信塞到你抽屜里了！他還說呢，以前從來沒給誰寫過推薦信，你可是頭一個啊！”

周馨聽了，心跳一下子就漏了一拍。她上輩子中專畢業以后就只能進電子廠打工。被主管罵“沒學歷的土包子”的時候，她心里就一個念頭，要是自己有張大學文憑該多好啊。

這時候她沖進教室，“嘩”地一下拉開課桌抽屜，就看見那個牛皮信封。信封上趙老師寫的字，鋼筆尖兒好像都要把紙戳破了似的，還散發著墨香呢。

“周馨！”坐在后面的張磊把腦袋探了過來，“我聽說你要去考重點預科班啦？”

“真的假的呀？”好幾個女生都圍了過來，“趙老師都給你寫推薦信了？”

周馨緊緊攥著信封的手啊，都有點兒微微發抖了。

她的思緒一下子就飄到前世去了。媽媽生病很重的時候，她在醫院走廊里給醫生下跪，求人家通融通融，結果人家就看了一眼她的中專畢業證，眉頭就皺起來了。還有啊，王茹拿著大學文憑在酒會上介紹“周總”的時候，那眼神里的輕蔑根本就藏不住。

這時候她看著窗外飄著的雪花，小聲地說：“我想試一試。”

她這話就像往湖水里扔了一顆小石子兒似的，在班里一下子就引起了不小的動靜。

當天下午呢，教室后面墻上黑板報旁邊就多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走后門的中專生也配讀重點？”

王茹站在人群外面，看著劉子涵擠進去撕紙條的時候，還故意抖了抖手腕。

她的手在校服口袋里摸著那張信紙，這信紙啊，是她趁著趙老師去廁所的時候，從辦公室廢紙簍里撿來的推薦信草稿。“周馨她舅舅在教育局上班？”她小聲地跟周圍人嘀咕著，“我上次瞧見她和一個戴眼鏡的男的在奶茶店嘮嗑呢……”

就這么著，流言蜚語像野草似的，一下子就蔓延開了。

周馨去食堂打飯的時候，有人端著盤子故意躲著她走；上體育課時分組，平常老是爭著要跟周馨一組的李雪，這次卻被人擠到了最邊上。

眼瞅著就到周五的班會課了，班主任抱著教案走進了教室。

“最近我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班主任把教案往講臺上一撂，眼睛在全班同學身上掃了一圈，“有人說咱們班有同學走后門呢。”

王茹緊張得指甲都掐進手掌心里去了，心怦怦直跳，感覺都快從嗓子眼兒蹦出來了。

“不過呢，我仔細看了周馨同學的月考卷子。”班主任翻開教案，把周馨的數學卷子抽出來，投影到白板上，“這附加題的解法啊，我拿去給市重點的數學組組長看了。”班主任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人家組長說了，就這解題思路，都能在省級競賽里拿獎呢。”

教室里“嘩”的一下，響起一片倒吸氣的聲音。

李雪一下子就站了起來，臉漲得通紅，脖子也粗了：“我能證明！周馨每天都是最早到教室擦黑板的，每天最晚走的時候還在給同桌講題呢！”

“我也能證明！”張磊把手舉得高高的，“上次我數學沒及格，她還專門給我抄了三份筆記呢！”

王茹看著周馨被掌聲環繞的背影，耳朵里嗡嗡直響，腦袋里一片空白。她突然就想起前世的這個時候，自己也是這么瞧著對方被光給罩著的。

一直等到放學鈴響起來了，她就跟著劉子涵躲進了女廁所，然后把聲音壓得低低地說：“下周就月考了……我就不信她還能咋的……”

“你們說夠了沒？”

隔間的門“砰”的一聲就被撞開了。

李雪抱著校服站在門口呢，眼睛瞪得老大，就跟銅鈴似的：“王茹，你上周把周馨的會計證資料藏到垃圾房里，前天又往她水杯里倒風油精，今天還散布謠言呢！”說完就朝著王茹沖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可都聽見了啊！”

王茹的臉一下子就變得煞白煞白的。劉子涵想拽著她走，可她就像被釘在那兒似的，動都動不了。

當天晚上上自習的時候，周馨站在講臺上。

她緊緊地攥著趙老師的推薦信，眼睛把全班都掃了一遍：“我以前啊，總以為真心是能換來真心的。”說到這兒停了一下，眼睛看向縮在最后一排的王茹，“但是有些人啊，就只配當個‘對手’。”

這時候掌聲雷動啊。

王茹就盯著自己那發白的指關節，突然就笑了。那笑容就跟塊碎玻璃似的，看著就讓人覺得疼。

她看著周馨那亮晶晶的眼睛，在心里默默地念叨：“這才剛剛開始呢。”

放學的時候，天上飄起了細細的雪花。

周馨就踩著積雪往家走呢，書包里的推薦信都被她給捂得熱乎乎的。從文具店經過的時候，她一眼就瞅見櫥窗里擺著彩色絲線呢。她妹妹老是念叨著想學編中國結。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里那點零花錢，腳底下的步子也跟著停了一下。

“馨姐！”

這時候，身后傳來弟弟的聲音。

周馨一轉身，就瞧見弟弟舉著一張皺皺巴巴的畫紙，滿臉興奮地說：“老師夸我素描有進步，這是獎勵給我的呢！”

雪花飄啊飄的，就落到畫紙的褶皺里頭了。周馨冷不丁就想起前世的事兒，妹妹躲在鹵肉攤后面，偷偷翻菜譜的樣子一下子就出現在眼前了。

她伸手揉了揉弟弟的腦袋，眼睛看向街角那盞暖黃色的路燈，心里琢磨著，明天就是周末了，得去市場瞅瞅絲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