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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秋雨殺人天
陰山的秋雨總裹著鐵銹味。
山腳下,幾個精壯的漢子圍坐在熄滅的火堆旁,整理這幾天來的收獲。
瘦馬咀嚼著清晨未退盡的寒意,背上懸掛的頭顱還在滲血,血水混著雨水,在泥地上洇出詭譎圖騰。
“頭兒,咱們還要等到什么時辰去啊,”有漢子甩著豁口的刀嚷嚷道,“我看好多參與剿匪的家伙都已經撤退了?!?
“一些烏合之眾罷了,殺了幾個土匪就急著去領賞,”梁萬抹了把順著絡腮胡滴落的雨水,火堆余燼在靴底發出細碎嗚咽,“匪首首級才是真的值錢,官府可是黑紙白字允諾了黃金十兩?!?
“但那匪首畢竟是虛橋境的武夫,實力極為深厚,不然昨日也不可能硬生生撕破多方勢力的包圍網,逃往陰山深處?!庇袧h子出聲說。
“陰山深處是妖獸的地盤,想要橫穿陰山深處是死路一條,“梁萬翻了個白眼,”在大動亂之前只有金鷹鏢局肯接這個活,大動亂之后,就再也沒有人敢走這趟路咯,所以他的活路只在山下?!?
樹冠突然簌簌作響。
眾人噤聲仰頭,那個總愛蜷在枝椏間的少年又把自己縮成了鴉青色剪影,懷中鐵刀泛著冷光,像一片隨時會割破雨幕的殘月。
“小塘子又做噩夢了?“梁萬問道。
“老樣子,睡不安穩,“方塘從懷中掏出麥餅大口咀嚼起來,突然,少年停下了進食,開口道,“西南七里,有一騎在快速下山。”
梁萬摩挲著下巴的胡茬笑了。這幾日圍剿黑風寨,正是這雙能聽出三里外馬蹄聲的耳朵,讓他們繞開了山崖上的滾石陣,避免了大規模的損失。
“那邊是灰狼鏢局的包圍網,這戰功不會被他們截走吧?”有個和方塘年紀相仿的少年問道。
“小五,說你笨你還不承認,不會光惦記著方塘家里的徐妹子了吧,”有漢子敲了敲小五的腦袋,“灰狼鏢局那幾個土雞瓦狗怎么可能攔住虛橋境的武夫。”
“提,提小月亮干嘛,跟她有什么關系?!鄙倌觐D時紅了臉蛋,辯解道,這懵懂的模樣反而逗樂了大伙。
“灰狼鏢局此次派來高手眾多,估摸著能撐半炷香時候,且讓他們消耗匪首體力,”方塘繼續吃餅,但身體已然緊繃,“這里是下山的唯一馬道,他早晚會到這里。”
“我覺得他們能撐一炷香?!绷喝f緊了緊纏在臂膀上的獸皮護腕,“打賭么?”
“賭什么?”方塘問道。
“十兩銀子,你小子也就對錢感興趣。”梁萬扔了個水囊上去。
方塘咧嘴一笑,穩穩接下水囊,“好咧,梁叔,那這十兩銀子我只能笑納了。”
不到半炷香的時刻,灰狼鏢局的方向便飄起了炊煙,這是求救的信號,也意味著他們的失利。
“不應該啊,”梁萬皺了皺眉,“虛橋境的武夫也沒可能強到這種地步啊,灰狼鏢局都是些外強中干的家伙么。”
“來了?!胺教梁鋈环硐聵?,鐵刀在鞘中發出清越龍吟。雨簾深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驚起林間寒鴉亂飛。少年蒼白的指節按在刀柄上,青筋如蟄伏的虬龍。
“小五,小四,架起絆馬索,”顧不得遲疑片刻,梁萬翻身上馬,“老二,老三,拉起長弓,小塘子你攻下路,我攻上路,都聽口令行動。“
雨簾被疾馳的駿馬劈開,泥漿在鐵蹄下炸成灰色的花。
一身血衣的匪首看到前方的攔路者,聲音夾帶著雄厚的氣息奔涌而出,震得周圍樹葉紛紛下落,“擋路者,死!”
梁萬大喊一聲,“拉索!”
碗口粗的麻繩從泥水中彈出,馬匹前蹄正踩在一處暗坑——那是昨夜方塘親手挖就的陷馬洞。
“嘶——”駿馬哀鳴著向前栽倒,匪首卻如鷂子翻身凌空躍起。
“放箭!”梁萬一聲令下,兩根箭矢刺破雨幕向匪首胸口和眉心射去。
“找死!”樸刀在雨中劃出半月弧光,兩道箭矢竟在半空碎成木屑。
趁匪首還未穩穩落地,梁萬雙腿一夾馬身沖將過去,重劍裹著風聲當頭斬落,劍鋒上凝結的雨珠在氣勁催動下化作萬千銀針。
“小塘子!”梁萬暴喝聲中,少年已如離弦之箭貼地掠出。鐵刀擦著泥水劃出清冷弧線,正撩向匪首腳踝。
“一個筑爐境的武夫,還有一個武夫都不是的廢物,妄想殺我,可笑!”匪首大手一揮,樸刀之上刀氣翻涌,砍向梁萬。
刀劍相擊,靈氣碰撞爆發出巨大沖擊,像是石子落入池塘蕩開的圈圈漣漪,把周圍一丈之內的雨水全部打碎。
梁萬身下的馬匹承受不住如此壓力,前腿斷折跪倒在地,而光頭漢子在此次交鋒中明顯占了下風,直接被打飛出去。
上方的交手并沒有影響方塘的速度,他從馬肚下方鉆出,攻勢接踵而至,鐵刀砍在肢體上卻傳出金鐵碰撞之聲。
罡氣護體!方塘眉頭一皺,反彈的勁道震得他虎口發麻。
匪首抄起一腳將鐵刀踹開。
方塘順著他的力道向旁飄去,整個人如陀螺般旋轉起來,隨即劈出了更快更狠的一刀。
這小子,明明沒有修煉,反應和速度怎么如同野獸一般快,而且難纏得很。匪首心中想到,左腳踏地,震出一道氣波,再次將方塘逼退。
“老二,老三放箭,”梁萬一個后跳緩解沖勢,左手在腰間一抹,三道烏光破開雨幕朝匪首的命門襲去,赫然是三枚鷹尾鏢,“小四,小五,上馬甩出縛繩!”
匪首被方塘糾纏得緊,一時間來不得及閃躲,只得運出護體罡氣來抵擋飛鏢和箭矢。
他的雙腿突然感到一陣劇痛,兩根縛繩上的鐵蒺藜刺入皮肉,緊緊將他纏繞起來。
雖然虛橋境武夫的肉體強橫,但還遠沒到達刀槍不入的地步,護體罡氣也不能同時覆蓋全身,加之這幾天連續的逃生死斗,傷勢加重,終是被抓到了氣機流轉凝滯的破綻。
兩匹馬嘶鳴一聲卯足了勁往前沖鋒,意圖將匪首掰倒。
匪首馬步一扎,重新運氣意圖用樸刀將縛繩砍斷,但方塘和梁萬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梁萬大步跨出,重劍一斬而下。
方塘鬼魅繞到匪首身后,鐵刀揮向對方后頸。
生死之間,匪首只得以氣護住命脈來抵擋攻擊,而代價就是他被馬匹拉倒在地,拖拽起來。
他將樸刀插入地中,以此來削弱被拖拽的速度。
箭矢不斷從四面八方射來,緊隨其后的便是刀光劍影。
縱使匪首境界高出他們許多,但在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占優的情況下,他逐漸開始招架不住,原本便猩紅的血衣更添一抹抹艷麗,血水在泥道上劃出一條的痕跡。
“射擊他的髀關穴和伏兔穴,他的氣機在此兩穴運行不穩?!狈教脸雎曊f,同時一柄鐵刀往匪首面門擲去。
匪首凝聚靈氣,拳罡轟出將鐵刀打飛,但是相應地雙腿中箭,護體罡氣應聲而散。
方塘跳向空中,雙手接住鐵刀高舉過頭,全身霧氣蒸騰,雙眼璀璨如星,如同下山猛虎,又似地獄閻羅。
“你們傭兵說到底不就是為了錢嗎?”生死之際,匪首也顧不得顏面,大吼起來,血水隨著唾沫一同噴出,“官府給你們多少,我翻一倍!你們真以為這次官府剿匪是替天行道么?這是為了封口!是黑吃黑!”
“七年前,大乾國內天災頻發,妖獸縱橫,魔教肆虐,多地山河神祇都在動亂中殞命,陰山山神也是如此,臨死時的怨念引發地龍翻身,竟是現出一座埋藏許久的仙人府邸來?!?
聽到此處,方塘身形一頓,致命一刀劈了個空。
梁萬見此打了個手勢,讓小四小五停止前進。
匪首一看脫困有望,趕忙繼續說,“仙人府邸現世那天的異象正好被一伙送鏢隊伍發現?!?
“只有金鷹鏢局才送橫穿陰山的鏢,”梁萬提出了疑問,“是他們看到了,但怎么從沒聽他們提起過?”
“因為知道這件事的人都死了,”匪首陰狠狠地說,“當時金鷹鏢局的第一時間通知了潯城府尹,府尹以事關重大為由讓他們保密,甚至連自己最親近之人都不可透露,他會立馬上報朝廷。”
“但是府尹又怎會如此好心,其實他根本沒有上報朝廷,反而偷偷組織了一伙人馬,在地龍翻身平息后,就進入陰山深處尋寶。”
“你們進去了?”梁萬問。
匪首搖搖頭,冷笑道,“哪有這么容易,這可是仙人的府邸,有著強大的陣法保護,經歷九死一生我們也不過突破了第一道大門罷了。”
“僅憑你們是做不到的?!狈教林惫垂吹枚⒅⒅罢哳^皮發麻,好像一切想法都被洞穿。
這真的只是一個少年能擁有的氣場嗎?
方塘把鐵刀緩緩架在了匪首的脖子上,厲聲呵道,“是誰幫了你們?”
刀上的寒氣令匪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趕忙解釋,“妖獸,是陰山深處的妖獸,府尹跟他們做了一筆交易?!?
“交易的細節?”隨著鐵刀一點點嵌入匪首的皮膚,猩紅的血珠開始不斷滲出。
“若是我知道交易的細節,那畜生會卸磨殺驢?”匪首掙扎著吼道。
方塘沒說話,因為他早已看穿了匪首的演技,只是加大了右手上的力道,滴滴血珠開始連成血線。
“我說我說,”匪首看著逼近的鐵刀,終是服軟,“但部分細節是我推理出來的,妖獸方面的勢力只能慢慢消化仙人府邸的底蘊,為了防止有心人發現,府尹以大動亂為由,假借朝廷名頭下令禁止橫穿陰山路線,同時讓我等一眾弟兄假裝土匪在此,一旦有人敢橫穿陰山,那便聯合妖獸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那三年前金鷹鏢局送鏢途中遭遇獸潮的慘劇也是你們干的吧?!?
這不是一句詢問,而是肯定。
匪首點了點頭,沒有否定,“因為那娘們太礙事了,府尹早就想除之而后快了?!?
知道方塘身份的梁萬心中突然咯噔一聲,暗叫道,“壞了!”
“灰狼鏢局在這里面扮演什么角色?”方塘又問。
“呵,”匪首嘲笑起在場的眾人,“他們也是參與者,但比你們聰明多了,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只要我不死府尹永遠不會向他們動手?!?
“這樣吧,只要放了我,我就把寶藏藏匿的地方告訴你們,僅僅是我剩下的財寶都夠你們子孫三代享榮華富貴!”
匪首增加了談判的籌碼。
“老大……”小四小五等人有點動搖了,他們都是俗人,當傭兵也是為財而來。
匪首繼續循循善誘,“你們不都練武么,有了這些財寶,我再給你們介紹些門路,假以時日也能達到我這種境界?!?
梁萬沒有發聲,他看向持刀的方塘,猶豫著要不要制止方塘的動作。
他已經預料到接下來少年要做什么了,他不想這種事情發生,財是其次,能否活下去才最重要。
“你們不用擔心我所說有假,“匪首慢慢將手伸進內襯里,取出一塊玉石,”這是引路玉,里面有我的一滴精血,只要我活著,它就能給你們指引路標,如果我死了,它就是廢石一塊?!?
方塘接過引路玉,細細摩挲著上面的紋路,很快就確定了真偽。
“這就對了,”匪首很滿意方塘的動作,這是合作的良好開端,“我死了有害無利,你是聰明人,要惜命?!?
方塘點了點頭,似是表達了贊同,匪首心中不由產生一絲逃出生天的竊喜。
但少年立馬將玉石捏碎,又說了一句讓他如墜冰窟的話。
“可我不怕死,你怕嗎?”
“我哥是通玄境的武夫,為什么官府要派你們來殺我,不動用朝廷中人,無非借刀殺人罷了,我哥不敢動官府的人,但殺你們又有何難,”匪首感覺自己被侮辱了,憤怒地大吼道,“要是殺了我,你們早晚都得死!不是被我哥尋仇,就是被府尹滅口!”
“廢話真多!”方塘臉上古井無波,右手繼續用力。
匪首眼中掠過一抹狠色,調動全身僅存的罡氣環繞掌間,打算魚死網破。
“你想殺我,那也得給我陪葬!”
但是在一旁關注的梁萬比他更快,電光火石間,重劍擲出,將匪首的右臂斬斷。
一條手臂掉落在地,濺起一圈泥水,劇烈的疼痛幾乎讓匪首失去意識。
“你小子到底是誰?老子跟你無冤無仇,你非要跟我玩命?”他大聲嘶吼道。
“鄙人姓方名塘,是金鷹鏢局的賬房先生,”少年的眸子明亮,一字一句道,”同時也是公孫大娘和李爺的養子?!?
“好人不能白死,所以你得死?!?
刀光閃過,一顆大好頭顱沖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