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鋼針與鐮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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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鐵拳砸劣布
機器在轟鳴。
不是十字坡黑店里那口燉著可疑骨湯的大灶,而是湖州織里鎮(zhèn)千萬臺縫紉機、裁床、印花機組成的鋼針叢林在咆哮。空氣里沒有包子的葷腥,彌漫著化纖粉塵、定型劑微甜微苦的化學氣息,還有新布料展開時那股生澀的、屬于工業(yè)時代的味道。
孫二娘就站在這片鋼針叢林的心臟地帶。她龐大的身軀像一座移動的山巒,堵在“小飛魚”童裝廠原料倉庫門口。一件洗得發(fā)硬、沾著機油污漬的工裝外套緊繃繃地裹在身上,袖口擼到胳膊肘,露出小臂虬結(jié)的肌肉和幾道歪歪扭扭的舊疤。她粗糙的手指捏著一塊剛送檢的印花棉布,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嶙峋凸起,像一塊塊堅硬的頑石。昏黃的倉庫燈光從她頭頂斜射下來,在她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那雙平日里精明銳利的眼睛,此刻燃著兩簇幽冷的火焰。
“劉老四,”她的聲音不高,卻壓過了門外隱約傳來的機器轟鳴,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寒意,每一個字都像從冰窖里撈出來的,“你是覺著我孫二娘提不動刀了,還是覺得我‘小飛魚’的牌子,是垃圾堆里撿來的破爛?”
站在她對面的布料商劉老四,像只被扔進沸水里的蝦米,整個人縮成一團,臉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著,冷汗小溪般沿著鬢角往下淌,在油膩的襯衫領(lǐng)口暈開一片更深的濕痕。他嘴唇哆嗦著,想辯解,喉嚨里卻只發(fā)出咯咯的怪響。
孫二娘猛地將那塊布料狠狠拍在旁邊的金屬貨架上,聲音清脆得嚇人。貨架上的灰塵簌簌落下。“睜大你的狗眼看看!這料子,透得像層窗戶紙!這印花,指甲輕輕一刮就掉!拿這種東西糊弄我?糊弄穿我衣服的孩子?!”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震得倉庫頂棚的灰塵都在簌簌下落,“在織里,在我孫二娘的地盤上,誰他娘的敢把歪心思動到孩子身上,動到我‘小飛魚’頭上——”
她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掀旁邊的貨架角,沉重的金屬貨架竟被她單手撼動,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架上的布匹卷稀里嘩啦滾落一地。“我就讓他知道知道,”她一字一頓,每個字都淬著冰冷的鐵腥味,“當年十字坡的包子鋪,是怎么開張的!”
倉庫里死寂。只剩下門外永不停歇的機器轟鳴,還有劉老四牙齒打顫的咯咯聲,像垂死的耗子在啃木頭。
“滾!”孫二娘從牙縫里迸出一個字。
劉老四如蒙大赦,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起來,連滾帶爬地沖向倉庫門口,連掉在地上的公文包都顧不上了。
沉重的鐵門哐當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更喧囂的機器聲浪。孫二娘站在原地,胸膛劇烈起伏著,剛才那股暴戾的火焰漸漸沉下去,只余下冰冷的灰燼。她慢慢走到墻邊,從一堆布匹后面摸出一個用厚油布包裹的相框,指尖劃過冰冷的玻璃面。
相框里,是十年前。她站在剛租下的破舊小廠房門口,叉著腰,笑容帶著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性。旁邊站著個男人,清瘦,戴眼鏡,笑得溫和靦腆,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另一只手小心地護著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當家的…”孫二娘低啞地喚了一聲,粗糲的指腹反復摩挲著照片里丈夫的臉,眼神復雜地翻涌著,“這幫子黑了心肝的王八蛋…要是你還管著質(zhì)檢,一根線頭都甭想蒙混過去…”照片里的男人只是溫和地笑著,那笑容凝固在時間里,再也不會回應(yīng)她此刻的疲憊和憤怒。
倉庫頂棚懸掛的舊電視屏幕,無聲地播放著本地新聞。畫面一閃,切入一個奢華明亮的直播間。一個女人慵懶地靠在歐式沙發(fā)里,墨綠色絲絨旗袍勾勒出驚心動魄的曲線,長發(fā)如瀑,眼尾微微上挑,流轉(zhuǎn)間媚態(tài)天成。她指尖夾著一支細長的女士香煙,煙霧裊裊升起,模糊了她精致的紅唇。屏幕下方滾動著刺眼的標題:“‘金玉良言’再爆猛料,‘小飛魚’童裝深陷毒布疑云!”
金鑲玉。
孫二娘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張妖嬈帶刺的臉,胸膛里剛剛平息的火焰,如同被澆上了一桶滾油,轟然爆燃!十字坡的血氣,織里的硝煙,在機器的轟鳴與數(shù)據(jù)的洪流中猛烈碰撞。時代的砧板已然換過,但落在上面的,依舊是滾燙的血肉與冰冷的算計。
暴雨,像天河傾瀉,狠狠砸在湖州織里鎮(zhèn)“小飛魚”童裝廠新刷的鐵皮屋頂上,噼啪作響,如同密集的鼓點敲在孫二娘的心頭。辦公室里沒開頂燈,只有桌上那盞舊臺燈頑強地亮著,昏黃的光暈勉強撕開一小片濃重的黑暗。孫二娘龐大的身軀陷在寬大的老板椅里,幾乎要將那真皮填滿、撐破。她粗糙的手指捏著一小塊剛送來的印花棉布樣,指尖因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指節(jié)嶙峋凸起,像一塊塊堅硬的頑石。
“劉老四,”她的聲音不高,卻壓過了窗外的雨聲,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寒意,每一個字都像從冰窖里撈出來的,“你是覺著我孫二娘提不動刀了,還是覺得我‘小飛魚’的牌子,是垃圾堆里撿來的破爛?”
辦公桌對面,布料商劉老四像只被扔進沸水里的蝦米,整個人縮成一團,臉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著,冷汗混著雨水,小溪般沿著鬢角往下淌,在油膩的襯衫領(lǐng)口暈開一片更深的濕痕。他嘴唇哆嗦著,想辯解,喉嚨里卻只發(fā)出咯咯的怪響。
“啪!”孫二娘猛地將那塊布料狠狠拍在實木桌面上,聲音清脆得嚇人。臺燈的光跟著狠狠一跳,在她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那雙平日里精明銳利的眼睛,此刻卻燃著兩簇幽冷的火焰。“睜大你的狗眼看看!這料子,透得像層窗戶紙!這印花,指甲輕輕一刮就掉!拿這種東西糊弄我?糊弄穿我衣服的孩子?!”
劉老四嚇得腿一軟,差點跪下去,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孫…孫老板…誤會…絕對是誤會!下批…下批我一定…”
“沒有下批!”孫二娘霍然站起,龐大的身影瞬間填滿了辦公室的整個角落,投下的巨大陰影徹底將瑟瑟發(fā)抖的劉老四吞沒。臺燈的光線只能勉強勾勒出她寬厚、緊繃的肩膀輪廓。“你劉老四,還有你背后那幫子想趁水渾摸魚的雜碎,都給我聽好了!”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震得玻璃窗嗡嗡作響,“在織里,在我孫二娘的地盤上,誰他娘的敢把歪心思動到孩子身上,動到我‘小飛魚’頭上——”
她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掀桌角,沉重的實木辦公桌竟被她單手撼動,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桌上的筆筒、文件夾稀里嘩啦滾落一地。“我就讓他知道知道,”她一字一頓,每個字都淬著冰冷的鐵腥味,“當年十字坡的包子鋪,是怎么開張的!”
辦公室死寂。只剩下窗外的暴雨,還有劉老四牙齒打顫的咯咯聲,像垂死的耗子在啃木頭。
“滾!”孫二娘從牙縫里迸出一個字。
劉老四如蒙大赦,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起來,連滾帶爬地沖向門口,連掉在地上的公文包都顧不上了。
辦公室厚重的門哐當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風雨,也隔絕了劉老四倉皇逃竄的狼狽。孫二娘站在原地,胸膛劇烈起伏著,剛才那股暴戾的火焰漸漸沉下去,只余下冰冷的灰燼。她慢慢坐回椅子里,沉重的身軀讓椅子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她伸手,從抽屜深處摸出一個相框,指尖劃過冰冷的玻璃面。
相框里,是十年前。她站在剛租下的破舊小廠房門口,叉著腰,笑容帶著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性。旁邊站著個男人,清瘦,戴眼鏡,笑得溫和靦腆,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另一只手小心地護著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當家的…”孫二娘低啞地喚了一聲,粗糲的指腹反復摩挲著照片里丈夫的臉,眼神復雜地翻涌著,“這幫子黑了心肝的王八蛋…要是你還管著質(zhì)檢,一根線頭都甭想蒙混過去…”照片里的男人只是溫和地笑著,那笑容凝固在時間里,再也不會回應(yīng)她此刻的疲憊和憤怒。她猛地將相框扣在桌上,發(fā)出一聲悶響,仿佛要把那無邊的思念和痛楚也一并壓下去。
窗外,雨勢更猛了。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厚重的云層,瞬間照亮了孫二娘臉上深刻的紋路,也照亮了辦公室墻上掛著的巨大電子屏幕——那是“小飛魚”實時銷售數(shù)據(jù)的戰(zhàn)場。代表銷售額的綠色曲線原本像一條昂揚的飛魚,此刻卻像被無形的魚叉刺中,陡然一頭栽向下方,刺眼的紅色虧損數(shù)字如同噴濺的鮮血,在屏幕上猙獰地跳動。
孫二娘盯著那片刺目的紅,臉上的肌肉繃得像塊鐵板。她一把抓過桌上的手機,屏幕解鎖,推送的消息像毒蛇一樣纏了上來。
“‘小飛魚’甲醛超標?黑心工廠專坑自家娃!”
“起球、掉色、開線!寶媽血淚控訴‘小飛魚’!”
“扒一扒織里童裝‘一姐’孫二娘的發(fā)家黑幕…”
每一條標題都像淬了毒的針,精準地扎向她最看重的招牌。這些消息的源頭,都指向同一個地方——那個在各大短視頻平臺如日中天的直播間,“金玉良言”。
孫二娘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點開一個直播回放片段。屏幕瞬間亮起,一個女人慵懶地靠在奢華的歐式沙發(fā)里。她穿著剪裁極貼身的墨綠色絲絨旗袍,勾勒出曼妙的身段,長發(fā)如瀑,精心打理過的卷曲發(fā)尾掃在雪白的鎖骨上。一張臉堪稱絕色,尤其那雙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流轉(zhuǎn)間媚態(tài)天成,偏偏瞳孔深處又沉淀著一種看透世情的冰冷和算計。她指尖夾著一支細長的女士香煙,煙霧裊裊升起,模糊了她精致的紅唇。
“……姐妹們,你們給孩子買衣服,圖什么?”她的聲音透過手機揚聲器傳出來,又軟又糯,帶著點吳儂軟語的腔調(diào),卻字字如刀,“圖便宜?圖好看?還是圖一個安心?某些老牌子啊,仗著資格老,心也黑了。看看這檢測報告,”她伸出涂著蔻丹的纖纖玉指,點了點旁邊助理舉著的文件,屏幕上立刻放大了一張布滿復雜數(shù)據(jù)的圖表,“甲醛!超標三倍!就這,還敢標榜A類標準?良心呢?被狗吃了?”
她吸了口煙,緩緩吐出,煙霧繚繞中,那雙媚眼陡然銳利如針,直刺屏幕:“還有這面料,說是純棉,一燒全是黑煙疙瘩!這種黑心工廠出來的東西,穿在孩子嬌嫩的皮膚上…嘖,想想都心疼!姐妹們,擦亮眼睛啊!別被某些‘老江湖’的虛名給騙了!有些人的心啊,比當年十字坡包子鋪的砧板還臟!”
“砰!”
手機被孫二娘狠狠摜在桌面上,屏幕瞬間炸開蛛網(wǎng)般的裂痕,直播里那張妖嬈帶刺的臉在破碎的玻璃后扭曲變形。孫二娘胸膛劇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在寂靜的辦公室里回蕩,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十字坡!這騷狐貍精竟敢提十字坡!那是她孫二娘心底最深的疤,也是她絕不容許任何人觸碰的逆鱗!
“金!鑲!玉!”三個字從她齒縫里碾磨出來,帶著血腥味。
辦公室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縫,助理小楊探進頭,臉色蒼白:“孫…孫總,技術(shù)部那邊…查到了點東西。”
孫二娘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像兩把燒紅的刀子:“說!”
“那幾個在網(wǎng)上鬧得最兇的賬號…還有那家最早發(fā)布‘甲醛超標’消息的所謂‘獨立測評機構(gòu)’…”小楊咽了口唾沫,聲音發(fā)顫,“背后注冊的法人代表,還有資金最終流向…都…都指向一家新成立的控股公司。那公司的實際控制人…叫…叫張青林。”
張青林!
這個名字像一道淬毒的閃電,狠狠劈進孫二娘的腦海!十年前那個雷雨交加的深夜,那個一臉陰鷙、指著她丈夫鼻子罵“擋老子財路”的劣質(zhì)布料供應(yīng)商!就是這個人,被當家的嚴詞拒絕后懷恨在心!幾天后,當家的那輛小貨車就詭異地沖破了國道護欄,翻滾著栽進了冰冷的苕溪水里…現(xiàn)場剎車痕干凈得詭異…警察說是意外…可她孫二娘一個字都不信!就是張青林!是他害死了當家的!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又被她狠狠咽了回去。十年了!這個名字,這張臉,像毒蛇一樣盤踞在她記憶深處。現(xiàn)在,張青林的女兒?那個靠著扒人黑料、煽風點火起家的網(wǎng)紅金鑲玉?她竟然是張青林的種?!
所有的線索瞬間串成一條燒紅的鐵鏈!劣質(zhì)布料(劉老四背后是誰?)、網(wǎng)絡(luò)黑潮、精準打擊、還有十字坡的舊事…這不是巧合!這是一場處心積慮的復仇!張青林死了,他的女兒,金鑲玉,接過了那把淬毒的刀!
新仇舊恨,如同滾燙的巖漿在孫二娘血管里奔涌咆哮,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她猛地拉開辦公桌最底層的抽屜,金屬摩擦發(fā)出刺耳的銳響。抽屜深處,冰冷的金屬幽光一閃——那是一把厚背薄刃、保養(yǎng)得極好的剁骨刀!刀柄纏著防滑的布條,早已被歲月和汗水浸染成深褐色。
她一把抓起刀,沉甸甸的,熟悉的冰冷觸感從掌心直刺心臟。沒有一絲猶豫,她抓起椅背上搭著的一件黑色雨披,往身上一裹,巨大的身影帶著一股決絕的煞氣,像一道移動的黑色山巒,撞開辦公室的門,沖進了門外狂暴的雨幕中。
織里鎮(zhèn)邊緣,“金玉良言”直播基地所在的獨棟小樓,在暴雨中像一座孤島。華麗的霓虹招牌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不清。孫二娘的車如同一頭失控的鋼針野獸,輪胎碾過積水,發(fā)出巨大的嘩啦聲,一個急剎粗暴地停在緊閉的雕花鐵藝大門前。引擎都沒熄火,她已推開車門,裹挾著風雨和戾氣,幾步?jīng)_到門前。
“金鑲玉!給老娘滾出來!”炸雷般的怒吼穿透雨幕,狠狠砸在緊閉的門板上。沒有回應(yīng)。只有雨水瘋狂敲打鐵門和地面的喧囂。
孫二娘眼中戾氣暴漲,后退半步,凝聚起全身的蠻力,抬腳——就在她蓄勢待發(fā)的瞬間,那扇厚重的雕花鐵門,竟“咔噠”一聲,從里面緩緩打開了。
門內(nèi)泄出暖黃明亮的光線,瞬間刺破了門外的黑暗雨幕。金鑲玉就站在那光暈里。她依舊穿著那身墨綠絲絨旗袍,勾勒出驚心動魄的曲線,長發(fā)松松挽起,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她臉上沒有絲毫孫二娘預想中的驚慌或挑釁,反而平靜得可怕。那雙勾魂攝魄的媚眼,此刻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冰冷地倒映著門外風雨中提刀的身影。
更讓孫二娘心頭一凜的是,金鑲玉手里捏著的,不是防身的武器,也不是報警的手機。而是一沓厚厚的、打印出來的文件。
“母夜叉,”金鑲玉開口了,聲音依舊帶著那股子慵懶的腔調(diào),卻像浸透了冰渣子,每一個字都淬著寒意,清晰地穿透嘩嘩的雨聲,“十年了,你還是只會提著把破刀喊打喊殺?”她嘴角勾起一抹極致嘲諷的弧度,晃了晃手中的文件,“你拳頭再硬,骨頭再韌,打得過這個嗎?”
她往前一步,高跟鞋踩在濕漉漉的石階上,清脆作響。暖黃的光線清晰地照亮了她手中文件最上面一頁的標題。那是一個觸目驚心的名字——“天鷹資本”。
“看看清楚!”金鑲玉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尖銳,“你以為是我在搞你?錯了!我們兩個,都不過是別人砧板上快死的魚!‘天鷹資本’!華爾街來的禿鷲!他們要的不是搞垮一個‘小飛魚’,或者一個‘金玉良言’!”她的目光死死釘在孫二娘震驚的臉上,一字一句,如同重錘砸落,“他們要的,是整個織里的童裝產(chǎn)業(yè)鏈!用最低的價格,一口吞下!你和我,孫二娘,我們斗得你死我活流干最后一滴血,正好給他們清場!省力又便宜!”
金鑲玉猛地將手中那沓文件狠狠摔在孫二娘腳下。紙張散開,瞬間被門廊濺入的雨水打濕,模糊了上面的圖表和數(shù)字,但那些巨大的跨國并購案例名稱、那些令人窒息的財務(wù)杠桿分析、還有針對“小飛魚”和“金玉良言”詳盡的財務(wù)弱點和市場攻擊路徑推演……像無數(shù)條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孫二娘的視線。
“華爾街的鐮刀,懸在你我頭頂,”金鑲玉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格外凄厲,帶著一種同歸于盡的瘋狂,“你手里的破刀,擋得住嗎,母夜叉?!”
冰冷的雨水順著孫二娘的雨披帽檐不斷淌下,流進脖頸,卻澆不滅她心中那團因仇恨而熊熊燃燒的烈火。然而,金鑲玉摔在她腳下的那沓紙,那上面冰冷殘酷的字眼——“天鷹資本”、“杠桿收購”、“清場”、“吞并”——卻像一盆帶著冰碴的污水,兜頭潑下,讓她沸騰的血液瞬間凝固、刺痛。
華爾街的鐮刀?
孫二娘握刀的手,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發(fā)出咯咯的輕響,手背上青筋虬結(jié)。刀柄粗糙的纏布深深勒進掌心,帶來一絲麻木的痛感。她死死盯著金鑲玉那張在門廊暖光下美艷卻冰冷的臉,那雙媚眼里此刻燃燒的,竟不是得意,而是一種近乎絕望的瘋狂和…不甘?
“你放屁!”孫二娘從牙縫里擠出嘶啞的聲音,試圖驅(qū)散心頭那瞬間蔓延開的寒意,“張青林的賤種!少跟老娘玩這套聲東擊西的把戲!你爹的債,今天老娘就跟你算清!”她作勢就要提刀上前。
“算清?”金鑲玉猛地爆發(fā)出一陣尖銳刺耳的笑聲,在雨夜里顯得格外瘆人,“哈哈哈…孫二娘!你真是蠢得可憐!你以為張青林是怎么死的?!”
這句話像一道無形的重拳,狠狠砸在孫二娘的心口!她沖勢猛地一滯,瞳孔驟然收縮:“你…你說什么?!”
“我爹?”金鑲玉臉上的笑容扭曲著,帶著刻骨的怨毒,“你以為他十年前是逍遙法外?哈!他不過是比你先一步,成了人家資本游戲里一顆礙眼的、被隨手碾死的棋子!”她指著地上濕透的文件,“‘天鷹’!就是‘天鷹’的前身!當年看中織里這塊肥肉,想低價吃下整合!是你那個死鬼丈夫,還有我那個蠢爹,一個不肯賣廠,一個不肯壓價供貨,雙雙擋了人家的路!”她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深切的、真實的痛苦,“剎車失靈?意外?騙鬼去吧!那根本就是一場‘意外’安排的清洗!”
孫二娘如遭雷擊,龐大的身軀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wěn)。十年前丈夫冰冷的遺體,剎車踏板上那干凈到詭異的痕跡,警察無奈搖頭說“證據(jù)不足”的嘆息…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伴隨著金鑲玉尖厲的指控,在她混亂的腦海中瘋狂沖撞、炸裂!難道…難道當家的…也是…
就在這時——“嗚哇——嗚哇——嗚哇——”
刺耳得令人心悸的警笛聲,由遠及近,穿透重重雨幕,像冰冷的鐵爪,猛地攫住了整個空間!紅藍兩色刺目的光芒在密集的雨簾中瘋狂旋轉(zhuǎn)、閃爍,由遠及近,迅速包圍了這棟燈火通明的直播小樓!幾輛警車和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商務(wù)車,粗暴地撕開雨幕,急剎在孫二娘的車后,輪胎在濕滑的地面摩擦出尖銳的聲響。
車門幾乎同時打開,穿著制服的警察和幾個身著深色西裝、面無表情、眼神銳利如鷹隼的男人迅速下車。雨水打濕了他們的肩章和褲腳,卻絲毫不影響那股冷硬肅殺的氣勢。為首的一名警官和一個西裝革履、氣場強大的中年男人,目光如同探照燈,瞬間鎖定在門口劍拔弩張的兩個女人身上。
“孫二娘?金鑲玉?”警官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在雨夜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有人實名舉報你們涉嫌商業(yè)誹謗、不正當競爭,并可能涉及嚴重經(jīng)濟問題!請立即配合調(diào)查!”
那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沒有說話,只是用冰冷的目光掃過地上散落的、被雨水浸透的“天鷹資本”文件,又緩緩抬起眼,視線在孫二娘手中緊握的剁骨刀和金鑲玉慘白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沒有絲毫驚訝,只有一種居高臨下、洞悉一切的冷漠,仿佛在看兩只掉進陷阱、徒勞掙扎的獵物。
冰冷的雨水順著額角流進孫二娘的眼睛,帶來一陣模糊的刺痛。她用力眨了一下,試圖看清那個西裝男人的臉,卻只捕捉到他嘴角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像刀鋒掠過冰面留下的寒光。
“天鷹…”孫二娘喉嚨里滾動著這兩個字,如同含著燒紅的烙鐵。剁骨刀的冰冷觸感還在掌心,沉甸甸的,曾是她最熟悉的力量倚仗。可這一刻,這陪伴她砍過劣質(zhì)布料、砸過黑心作坊的鐵器,卻顯得如此可笑而蒼白。它砍不斷那西裝男人眼中無形的網(wǎng),也劈不開這籠罩織里、來自大洋彼岸的森森寒意。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松開了握刀的手指。沉重的刀身“哐當”一聲砸在濕漉漉的水泥臺階上,濺起渾濁的水花。那聲音不大,卻像喪鐘的尾音,敲碎了她僅憑匹夫之勇橫沖直撞的十年。
旁邊,金鑲玉旗袍下挺直的脊背,也在警燈閃爍的藍紅光芒和那西裝男人冰冷的注視下,難以察覺地微微晃動了一下。她精心描畫的眉眼間,那股子刻意為之的妖嬈媚意蕩然無存,只剩下一種被剝開所有偽裝的慘淡和同樣深切的驚悸。她看著地上那把刀,又猛地抬頭看向雨幕深處那幾輛沉默的黑色商務(wù)車,嘴唇翕動了一下,最終卻什么也沒說出來。
警笛還在尖銳地嘶鳴,撕裂著暴雨的喧囂。雨點更密了,織成一張無邊無際的冰冷巨網(wǎng),沉甸甸地壓下來,籠罩著“小飛魚”,籠罩著“金玉良言”,籠罩著整個燈火闌珊卻又暗流洶涌的織里鎮(zhèn)。遠處,那些高低錯落的廠房輪廓在雨霧中模糊不清,像一頭頭蟄伏的巨獸,而來自大洋彼岸的資本禿鷲,它們的羽翼陰影,已經(jīng)無聲地覆蓋了每一片鱗甲。冰冷的警燈紅光,在雨簾中詭異地扭曲、蔓延,像一條條悄然收緊的血色絞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