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合金安全門,在刺耳的金屬呻吟聲中,極其緩慢地開啟了一道狹窄的縫隙。然而,這裂隙如同潰堤的蟻穴,門外呼嘯而來的聲浪——記者們尖銳的提問、相機快門的瘋狂連響——混合著無數白刺目的閃光燈,瞬間化作洶涌的洪流,狂暴地灌入這短暫維持的寧靜空間!光線如冰冷的刀刃切割著昏暗,聲波如實質的拳頭,密集地捶打著耳膜。
孫二娘那魁梧如山的身軀,如同一塊歷經千年風浪卻巋然不動的黑色礁石,牢牢地扼守在這道隔絕生死的門口。她那把沉重的消防斧,在無數瘋狂閃爍的鎂光燈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不帶絲毫溫度的寒芒。她布滿猩紅血絲的雙眼,如同探照燈般犀利地掃過門外沸騰的人群:那些不顧一切向前擁擠、鏡頭恨不得懟進她毛孔的記者;那些面孔扭曲、聲嘶力竭的悲痛家屬;最后,她的目光重重落在那些汗流浹背、用身體組成脆弱防線卻明顯力不從心的保安身上。一種混雜著極大怒意、深切悲涼與破釜沉舟的決絕,在她胸腔里激蕩、燃燒。
“都給老娘閉嘴!!!”
一聲炸雷般的怒吼,裹挾著“母夜叉”半生血火淬煉出的、近乎凝成實質的兇悍煞氣,如同無形的音波巨炮,轟然爆發!這聲音粗暴地撕裂了最前排的喧囂,離門最近的幾個記者只覺得耳膜劇痛,嗡嗡作響,竟不由自主地踉蹌著后退了半步。沸騰的人群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出現了剎那的、令人窒息的停滯。
“冤有頭!債有主!”孫二娘的聲音如同古寺的洪鐘,在這短暫的死寂中炸響,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鼓點砸在人心上,“想討說法的!想知道真相的!眼睛都給老娘擦亮!別他娘的被人賣了,還懵然不知替人數錢!”她猛地揮動拳頭,粗壯的手臂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帶著一種原始而蠻橫的權威感,不容置疑地指向遠處“天鷹”車隊早已消失的方向,“真正的黑手!真正的豺狼!是那些藏在華爾街摩天大樓后面、西裝革履的資本巨鱷!是那些想把我們連皮帶骨嚼碎了、榨干最后一滴油的‘天鷹’!
是他們!是他們用劣質的布料逼我!是他們害了我家當家的!是他們用見不得光的手段,害得金鑲玉她爹張青林迷了心竅,走上絕路!更是他們!想把整個織里變成他們吸血的機器!想把你們這些靠廠子吃飯、養活一家老小的工人兄弟!都他娘的,逼到絕路上去喝西北風!”
她的話語,如同一把生滿鐵銹卻沉重無比的鈍刀,沒有華麗的辭藻,只有赤裸裸的、帶著硝煙與血淚味的真相。它狠狠地、粗暴地剖開了眼前混亂喧囂的表象,將下面那更加猙獰、流淌著膿血的傷口,血淋淋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人群中,那些原本鬧騰的人,眼神瞬間變了!焦慮的陰霾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心頭,而對那看不見摸不著卻無處不在的幕后黑手的憎恨,像滾燙的巖漿一樣在眼底噴涌、燃燒。恐懼與怒火,在他們臉上交織成復雜而痛苦的神情。
“孫二娘!空口無憑!證據呢?!拿出證據來!”一個擠在最前面的男記者,臉憋得通紅,聲嘶力竭地嘶吼著,手中的麥克風像一柄長矛,幾乎要戳到孫二娘布滿汗水的臉上。
“證據?!”孫二娘臉上扯出一個猙獰的、帶著無盡嘲諷的冷笑,她龐大的身軀猛地向旁邊一側,讓開了門口的空間,聲音如同悶雷滾過,“金鑲玉!出來!給這群睜眼瞎!看看清楚!讓他們聽聽豺狼是怎么磨牙、怎么算計好人的!”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鏡頭,所有的期待與質疑,如同被無形的磁石吸引,瞬間聚焦到那扇開啟的合金門后。
金鑲玉走了出來。她不再是那個顛倒眾生的“黑寡婦”。狼狽的淚痕、哭花掉的濃妝,早已被清水洗凈。那身價值不菲、勾勒曲線的墨綠旗袍,換成了最普通、甚至顯得有些寬大的白色工裝襯衫和洗得發白的黑色長褲。曾經風情萬種的長卷發,此刻被簡單地、緊緊地束在腦后,露出光潔卻毫無血色的額頭。洗盡鉛華,褪去所有偽裝。
此刻的她,像一株剛剛經歷狂風驟雨蹂躪、花瓣零落、枝葉卻依舊倔強挺直的白色野薔薇,那份脆弱的蒼白之下,透著一股奇異的、冰冷刺骨的韌勁,一種近乎獻祭般的決絕。
她的手里,沒有象征身份的名牌手包,沒有精心準備的演講稿,只有一部看起來毫不起眼的智能手機,緊緊攥在手中,連接著一臺黑色的大功率便攜式音響。她無視了眼前沸騰的人海,無視了那些幾乎要將她刺穿的鏡頭和閃光燈,徑直走到門口那片被強光照亮的空地上,站定在孫二娘那如同怒目金剛般的身影旁邊。無數的快門聲匯成一片急促的噪音風暴,閃光燈連成一片白晝,將她纖瘦的身影徹底淹沒。
金鑲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世間所有的污濁和殘存的勇氣都吸入肺腑。她蒼白的手指,帶著一種異常穩定的力量,點開了手機屏幕上的播放鍵。
一個冰冷、毫無情感起伏、經過電子變聲處理的詭異聲音,驟然通過音響的放大,清晰地、冷酷地刺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如同來自深淵的冰冷宣告:
“…目標A(孫二娘)性格剛烈,睚眥必報…可利用其復仇心理…制造可控質量危機…向目標B(金鑲玉)提供‘關鍵證據’…引導輿論攻擊…雙方損耗加劇…我方適時介入,制造‘犯罪’線索…借助其他力量施壓…徹底摧毀雙方商業信譽與社會形象…清場完成后…低價收購核心資產…”這正是那晚在安全屋里,她播放過的“天鷹”操控計劃錄音!此刻,在萬眾矚目之下,在無數直播鏡頭之前,這條赤裸裸的、散發著陰謀惡臭的毒蛇,被徹底公之于眾!
人群,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連最狂熱的記者都忘了按下快門,手指僵在半空。所有人都被這赤裸裸的、如同惡魔在耳邊低語般的精密算計驚呆了!一股寒意從每個人的腳底直沖天靈蓋,比憤怒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被當作提線木偶般肆意操控的、冰冷的恐懼感!
寂靜被打破,金鑲玉冰冷而清晰的聲音響起,透過音響的傳播,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沒有絲毫的煽情與哭訴,只有陳述事實的、近乎殘酷的冷靜:“聽到了嗎?這就是‘天鷹資本’為我們精心編排的‘劇本’!我和孫二娘,就是他們劇本里注定要互相撕咬、直至同歸于盡的棋子!他們操控劉老四給‘小飛魚’供劣質布!他們偽造檢測報告送到我手上!他們栽贓離岸賬戶!他們甚至…”金鑲玉大聲說道。
那冰冷的外殼下終于裂開一絲縫隙,流露出刻骨的恨意和靈魂深處的戰栗,“他們甚至能喚醒一臺在倉庫里塵封了十年的、本該是廢鐵的機器!用它來監視我們!用它來威脅我!用它來…拿我父親早已冰冷的尸骨來恐嚇我!”
她猛地側身,指向身后那臺被幾個工人臨時抬到門口、核心控制箱蓋板已被打開的巨型老式縫紉設備,指著里面那個閃爍著微弱卻詭異藍光的、與周圍銹跡斑斑的零件格格不入的陌生“模塊”:“看清楚!這就是他們的眼睛!他們的耳朵!他們無孔不入、骯臟透頂的黑手!”
“嘩——!!!”
瞬間,徹底炸開了鍋!被玩弄的羞恥、難以置信的震驚,以及最終噴薄而出的怒意,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如果說之前的“生死簿”引發的是對過往罪惡的清算,那么此刻金鑲玉揭露的,就是對當下這只無形巨手的、最直接的控訴!
這種被當成棋子肆意擺布、連命運都被他人書寫的屈辱感,瞬間點燃了所有人的神經!
“天鷹滾出我們這里!!”、“抵制資本巨鱷!!”
工人們震耳欲聾的怒吼,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噴發,徹底壓倒了所有其他聲音!終于清晰地、一致地指向了那遙遠的、卻無處不在的幕后“黑手”!
“金小姐!孫老板!你們也是受害者嗎?你們是被利用了嗎?”有反應過來的記者,聲音尖銳地追問,試圖抓住這戲劇性的轉折。
金鑲玉沒有直接回答。她緩緩地轉過頭,目光投向身旁如鐵塔般的孫二娘。
兩個女人,一個粗獷如山岳,一個纖細如蒲葦;一個渾身散發著草莽的悍勇,一個面龐凝結著冰霜般的冷靜。
她們的目光在空中交匯。沒有言語,沒有和解的微笑,只有一種在毀滅的深淵邊緣、被共同的敵人逼至絕境后,所達成的、帶著無盡悲愴與犧牲意味的決絕共識。
孫二娘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那龐大的身軀帶著一種山崩般的悲壯壓迫感,她的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字字如錘:
“我們犯了錯!我們手上沾了臟!‘生死簿’里記著的那些爛賬,該坐牢的我們去坐牢!該承擔什么責任我們承擔!我孫二娘認!金鑲玉她也認!絕無二話!”
她那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燒紅的烙鐵,掃過人群,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受傷瀕死的母獸發出最后的咆哮,“我們不能被華爾街“禿鷲”,當成一塊肥肉叼走!拆骨吸髓!”
她猛地將一直扛在肩上的沉重消防斧,“哐當”一聲,狠狠地杵在地上!斧刃深深嵌入水泥地面,斧柄劇烈震顫!這個動作,充滿了原始的、暴烈的力量感,如同一個古老部落在危難時刻立下的血誓圖騰,宣告著寧死不屈的決心“我孫二娘!‘小飛魚’的老板!今天,當著織里父老鄉親的面!當著所有媒體的面!也當著專案組的面認錯!”
她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探照燈,越過洶涌的人頭,精準地鎖定了人群后方,那里幾輛掛著特殊牌照的黑色轎車無聲地停下,車門打開,一群穿著深色夾克、表情肅穆凝重、眼神銳利如鷹隼的人正快速分開人群走來。為首的正是面容剛毅、目光如炬的李組長。
“我認罪!我伏法!該承擔什么責任,我絕無二話!”孫二娘的聲音,如同兩塊生鐵在猛烈撞擊,帶著金石般的決絕,“可我孫二娘臨了,就他娘的一個心愿!保住‘小飛魚’公司!廠里幾百號跟我打拼了十幾年、需要上班!守住‘小飛魚’童裝這塊我們祖輩用血汗織出來的牌子!別讓它落到‘天鷹’那幫人手里,變成壓榨工人的機器!!”
她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地砸在每一個人的心上,尤其是那些工人的心上。自首?認罪?竟是為了工廠和工人?
金鑲玉緊跟著上前一步,站定在孫二娘身邊,她的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根寧折不彎的蘆葦。她的聲音依舊冰冷,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破釜沉舟的堅定:“我金鑲玉!捏造事實,商業詆毀,罪不可赦!我認!”她的目光毫無畏懼地迎向那些快步逼近、氣場強大的專案組成員,“但我手上掌握的證據鏈,足以證明‘天鷹資本’才是這一切混亂、罪惡與悲劇的幕后總導演!是他們操控了織里的亂象!是他們試圖吞并童裝產業!我愿意毫無保留,全部交出!”
兩個曾經不共戴天、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仇敵,此刻在輿論和即將降臨的冰冷法律審判面前,用這種最慘烈、最決絕的方式,將彼此牢牢地綁在了同一根恥辱柱上。她們以同歸于盡的姿態,用自己作為祭品,為這片土地,為那些依附于這個產業生存的千萬普通人,發出了最后的、撕心裂肺的悲愴吶喊!
人群徹底安靜了下來。之前的憤怒、喧囂、質疑,被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所取代——是悲愴,是震撼,是難以置信,還有一絲沉甸甸的、關乎自身命運的茫然。閃光燈依舊在閃爍,但頻率似乎慢了下來,那刺眼的白光里,也仿佛多了一份沉重的肅穆。
專案組為首的李組長,已經走到了近前。他身后的組員表情凝重,目光如電,警惕地掃視著周圍。李組長本人沒有理會任何鏡頭,他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直接鎖定了孫二娘和金鑲玉。他的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代表國家力量的威嚴:“孫二娘,金鑲玉,你們的訴求,我們聽到了。”他的目光掃過那臺敞開的縫紉機和里面閃爍的藍光模塊,又掃過情緒激動的人群。剎那間,如同定海神針,穿透了所有的嘈雜:“我代表聯合專案組在此宣布:童裝產業暴露出的所有問題,無論涉及誰,無論其背景有多深,都將一查到底,依法嚴懲,絕不姑息!同時,我們也絕不會允許任何資本勢力,以任何非法手段,擾亂正常產業經濟秩序,損害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該打擊的違規違法行為,也一定不會手軟!”
“好——!!”人群中有的人帶著哭腔的附和。
如釋重負的歡呼和雷鳴般的掌聲!工人們激動地揮舞著雙手,許多人淚流滿面,那淚水里飽含著委屈、期盼和終于看到一絲光亮的激動。
孫二娘布滿風霜的粗糙臉龐,肌肉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她龐大的身軀也隨之微微晃了晃,仿佛支撐她半生的那股兇悍、暴戾的力氣,瞬間被抽離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一種塵埃落定后的、深入骨髓的疲憊,以及一絲…難以名狀的解脫與空洞。她像一個終于卸下千斤重擔的斗士,挺直的脊梁并未彎折,卻顯出一種大戰過后、近乎虛脫的蒼茫。
車廂內死寂無聲,壓抑得令人窒息。只有車頂那旋轉的警燈,將紅藍兩色刺目的光影,無聲地、冷酷地交替投射在她們臉上、身上,以及手腕上那冰冷堅硬的金屬鐐銬上。單調而尖利的警笛嘶鳴,是這死寂空間中唯一持續的背景音,像一把鈍鋸,反復切割著緊繃到極點的神經。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金鑲玉干澀、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般的聲音,如同垂死掙扎的蚊蚋,微弱地、斷斷續續地在這凝固的空氣里響起,帶著一種靈魂被徹底抽空后的虛無與疲憊:“孫二娘…我們…我們這…算是贏嗎?”她的聲音輕緲得如同風中的游絲,仿佛隨時會被窗外狂暴的警笛聲撕碎。
孫二娘的目光依舊死死釘在窗外,貪婪地汲取著視野里最后一點景象——那些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最終被街角徹底吞噬的工人身影。許久,她才極其緩慢地、仿佛轉動著千鈞巨石般,把頭扭了回來。布滿猩紅血絲的眼睛,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深深地望進金鑲玉那張蒼白脆弱、寫滿茫然的臉龐。那眼神里,早已褪盡了往日的暴戾與兇狠,消散了慣常的嘲諷與不屑,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仿佛能將人溺斃的疲憊…
金鑲玉從未在她眼中捕捉到的、近乎悲憫的復雜情緒。這悲憫,既是對眼前這個同樣傷痕累累的女子,也是對她自己掙扎半生后的末路,更是對窗外那片她們深陷其中、最終獻祭了自身的土地。
“贏?”孫二娘的喉嚨里滾動出沙啞的聲音,如同破舊風箱在呻吟,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種歷經風暴、看透世相的蒼涼,“跟天鷹資本肖某人那種玩意兒斗…哪他娘的有真正的贏家…”
她頓了頓,布滿溝壑的眼角神經質地抽動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車廂冰冷的鐵皮頂棚,投向更加虛無縹緲的遠方,聲音低沉得如同一聲來自靈魂深淵的嘆息:
“不過是…沒輸得粉身碎骨罷了…”她的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聲音更輕,卻帶著一種托付千鈞的重量:“這把老骨頭…還有點用處…還能…替他們遮點冰雹砸下的雨…”
她不再言語,仿佛耗盡了最后一絲支撐的力氣,緩緩地闔上了那雙承載了太多腥風血雨、此刻只剩下疲憊血絲的雙眼,一滴渾濁的、卻異常滾燙的液體,悄無聲息地從她眼角那刀刻斧鑿般深刻的皺紋里,極其艱難地凝聚、滲出。它緩慢地、沉重地,順著她飽經滄桑、粗糙如樹皮的臉頰,無聲滑落。最終,“嗒”地一聲,輕輕砸落在她那只依舊死死摳著座椅邊緣、因過度用力而骨節扭曲泛白的手背上。
金鑲玉怔怔地、甚至帶著一絲恍惚地看著那滴淚,看著它在孫二娘粗糙的手背上暈開那片微小的、承載著復雜情緒的深色。她緩緩抬起視線,看向孫二娘緊閉雙眼、仿佛就在這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驟然蒼老了十歲的側臉輪廓。
窗外,警笛聲依舊尖利地、不知疲倦地嘶鳴著,紅藍兩色刺目的光芒,無情地、輪番地在孫二娘布滿歲月刻痕的臉上掃過,明明滅滅,如同命運之神投下的、冰冷而充滿嘲弄意味的注視。
金鑲玉猛地別過頭,像被那光芒灼傷一般,不再看那張臉。她死死地咬住自己毫無血色的下唇,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仿佛要將喉頭翻涌的所有嗚咽與悲鳴都死死堵住、碾碎。她將臉深深地、絕望地埋進自己屈起的臂彎之中,整個身體蜷縮起來。纖細的肩膀開始劇烈地、無聲地聳動、抽顫。冰冷沉重的金屬手銬,堅硬地、毫不留情地硌著她細嫩的手腕皮膚,帶來清晰的刺痛感。
然而,這皮肉的痛楚,與她心底那片被絕望的淚水瘋狂沖刷、徹底化為荒蕪廢墟所帶來的撕裂般的劇痛相比,顯得如此蒼白,如此微不足道。
那無聲的顫抖,是崩塌后的余震,是獻祭后的空虛,是前路盡頭的無邊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