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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毒舌噬舊怨

冰冷的審訊室燈光,白得刺眼,像手術臺上的無影燈,將孫二娘臉上每一條被歲月和風雨刻下的紋路都照得纖毫畢現。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舊家具陳腐混合的怪味。她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對面是兩個表情嚴肅的警官,還有一個穿著深色西裝、始終沉默、眼神卻像X光一樣能穿透皮肉的男人——正是雨夜出現在金鑲玉門口的那位。

“孫老板,”年長些的警官放下筆,聲音平板,“關于網上流傳的‘小飛魚’童裝質量問題,以及你對布料商劉老四的…嗯,‘激烈’交涉方式,我們需要你詳細說明。另外,實名舉報材料里提到,你涉嫌指使他人對‘金玉良言’直播間進行商業誹謗,并存在不正當競爭行為。”

孫二娘龐大的身軀在椅子上紋絲不動,像一塊沉默的礁石。她粗糙的手指交叉放在桌上,指節粗大,關節處有長期勞作留下的厚繭。她抬眼,目光越過兩位警官,直接釘在那個西裝男人臉上。那雙曾經燃著暴戾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潭。

“質量問題?”她的聲音沙啞,像砂紙摩擦,“‘小飛魚’每一批布料入庫,都有第三方檢測報告存檔,每一件成品出廠,都按國標走。網上的臟水,潑不到我身上。劉老四?他拿爛布充好,我趕他出門,天經地義!至于誹謗金鑲玉?”她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帶著無盡的嘲弄,“我孫二娘做事,敢作敢當,用得著玩那些下三濫的陰招?要搞她,我十年前就提著刀去了!”

西裝男人終于有了反應。他微微傾身,動作優雅得像在參加高級酒會,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弧度依舊冰冷:“孫女士,情緒化解決不了問題。市場監督管理局的突擊檢查報告,顯示‘小飛魚’部分批次確實存在輕微甲醛釋放量接近臨界值,以及色牢度不達標的情況。雖然未構成嚴重違法,但結合網絡輿情,對品牌聲譽的打擊是毀滅性的。至于‘金玉良言’方面…”他頓了頓,眼神銳利如鷹隼,“我們掌握的證據鏈顯示,最初引爆輿情的幾個關鍵賬號和所謂‘獨立測評機構’,其資金流與‘小飛魚’的某個離岸關聯賬戶存在可疑的、無法合理解釋的往來。數額不大,但足夠精準點火。”

孫二娘的心臟猛地一沉!離岸賬戶?她根本不知道這種東西的存在!是財務?還是…她腦中瞬間閃過幾個可能的面孔,每一個都曾是她信任的臂膀。寒意,比審訊室的空調更冷,順著脊椎爬上來。這不是金鑲玉一個人的手筆,甚至可能不是張青林舊部能玩得轉的!布局如此之深,時間線拉得如此之長…“天鷹”!

“這是栽贓!”孫二娘猛地一拍桌子,沉重的實木桌面發出悶響,震得桌上的紙筆都跳了一下。她眼中怒火重燃,但這次,怒火深處是冰冷的警覺和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悸。“我孫二娘的錢,每一分都見得了光!有本事,去查我廠里每一筆進出賬!查我銀行戶頭!查那些見不得光的離岸老鼠洞到底是誰挖的!”

與此同時,隔壁的審訊室里,氣氛同樣凝重。

金鑲玉依舊穿著那身價值不菲的墨綠絲絨旗袍,只是精心打理的發髻有些散亂,幾縷發絲垂在蒼白的臉頰旁。她背脊挺直,姿態依舊帶著刻意的優雅,但微微顫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內心的驚濤駭浪。她對面,坐著相似的組合:警官和一個同樣眼神冰冷、西裝筆挺的年輕男人,顯然是“天鷹”的另一位代表。

“金小姐,”年輕男人的聲音平直,不帶任何感情色彩,“‘金玉良言’直播間對‘小飛魚’的指控,尤其是那份關鍵的‘甲醛超標三倍’的檢測報告,經核實,報告出具機構資質存疑,檢測樣本來源不明,結論與官方抽檢結果嚴重不符。這已構成捏造并散布虛偽事實,損害他人商業信譽、商品聲譽的違法行為。另外,”他推過一份文件,“關于你名下數個控股公司,以及通過復雜股權架構對多家織里中小布料供應商施加壓力,操控其向‘小飛魚’供應劣質或問題原料的行為,證據確鑿。這是典型的商業詆毀和供應鏈惡意狙擊。”

金鑲玉的臉色瞬間褪盡血色,如同上好的瓷器。她涂著蔻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份檢測報告…是她授意手下找的“灰色”機構做的,她只想徹底搞臭“小飛魚”,讓孫二娘永世不得翻身,為她父親“報仇”,也為她自己掃清最大的絆腳石!她沒想到對方能查得這么深,這么快!更沒想到“天鷹”會把這些本可以用來要挾她的證據,直接甩在警察面前!

“我…”金鑲玉張了張嘴,那慣常的、帶著蠱惑力的吳儂軟語此刻干澀無比,“我只是…想揭露真相…孫二娘她…”

“真相?”年輕男人打斷她,眼神像手術刀一樣精準地剖開她的偽裝,“金小姐,資本的世界里,真相只是籌碼的一種包裝形式。你父親張青林當年因貪婪卷入資本游戲,最終被當作棄子抹掉。而你,選擇了更‘聰明’的方式,利用輿論和資本杠桿,試圖復制一場私人復仇。可惜,你忘了,真正的大玩家,最擅長的就是利用棋子之間的互相撕咬,來達到清場的目的。”他的目光掃過她慘白的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般的冰冷,“你以為你在操控輿論攻擊孫二娘?其實,你和你攻擊的對象,都不過是‘天鷹’整個織里童裝產業整合計劃中,需要被提前引爆和清除的…不穩定因素罷了。你們斗得越狠,流血越多,他們收割的成本就越低。”

金鑲玉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無形的重錘擊中。精心構筑的復仇堡壘和商業帝國,在對方冰冷的邏輯和鐵證面前,轟然崩塌,碎成一地狼藉。她終于徹底明白,雨夜孫二娘提刀而來時,自己摔出那些“天鷹”文件時,內心那絕望的瘋狂源于何處——那不是對孫二娘的恫嚇,那是她自己瀕臨深淵時發出的、無人聽見的哀鳴!她和孫二娘,這對不共戴天的仇敵,竟然真的成了同一張資本巨網中,被粘住翅膀、互相撕咬、加速死亡的飛蟲!

“張青林…是被他們…”金鑲玉的聲音低得如同夢囈,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純粹的、巨大的恐懼,看向那個代表“天鷹”的年輕男人。

年輕男人沒有回答,只是面無表情地收回了桌上的文件。答案,不言而喻。

冰冷的程序走完,暫時因“證據尚需進一步核查”而未被拘留的孫二娘和金鑲玉,一前一后走出了燈火通明的派出所大門。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停了,但空氣濕冷粘稠,沉甸甸地壓在胸口。織里鎮的霓虹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投下光怪陸離、扭曲破碎的倒影。

孫二娘裹緊了單薄的外套,龐大的身影在空曠的街頭顯得有些孤寂。她沒有回頭,徑直走向自己那輛沾滿泥點的舊越野車。

“等等!”一個沙啞而急促的女聲在身后響起。

孫二娘腳步頓住,沒有回頭。她能感覺到金鑲玉靠近的氣息,帶著一絲高檔香水和雨水混合的、冰冷的味道。

金鑲玉快步走到她側前方,攔住了去路。路燈昏黃的光線下,她那張曾經顛倒眾生的臉,此刻寫滿了疲憊、驚惶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狠厲。精心描畫的妝容被淚水沖刷過,留下狼狽的痕跡,旗袍的下擺沾著泥水,早已不復優雅。

“孫二娘!”金鑲玉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慵懶媚態,只剩下嘶啞和急切,“你還沒看明白嗎?!他們!‘天鷹’!他們才是真正的兇手!十年前害死你男人和我爹的,是他們!現在要把我們兩家,把整個織里都吞下去的,也是他們!”

孫二娘緩緩轉過身。她的臉在陰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驚人,像淬了寒冰的刀鋒,直直刺向金鑲玉。

“所以?”孫二娘的聲音低沉,沒有任何波瀾,卻帶著千鈞之力。

金鑲玉被她這眼神看得心頭一悸,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隨即又挺起胸膛,眼中燃燒著孤注一擲的火焰:“所以?所以我們就該坐在這里等死?等著被他們吃得骨頭都不剩?等著織里變成他們的血汗工廠?!”她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吐出一個她自己都覺得荒謬絕倫的詞:“聯手!”

這兩個字,像驚雷一樣炸響在濕冷的空氣中。

孫二娘的眼神驟然收縮,銳利得幾乎要洞穿金鑲玉的靈魂。聯手?和這個害她丈夫、潑她臟水、讓她基業搖搖欲墜的仇人之女?這個蛇蝎心腸、慣會用陰毒手段的女人?荒謬!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聯手?”孫二娘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濃重的諷刺和毫不掩飾的殺意,“金鑲玉,收起你那套鬼把戲!跟你聯手?我怕臟了我的手!你和你那死鬼爹一樣,骨頭縫里都流著黑水!現在被更大的狼盯上了,知道怕了?想拉我墊背?做你的春秋大夢!”

她猛地一揮手,力道之大,帶起一股冷風:“滾開!再擋路,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下去陪你那好爹?!”

金鑲玉被她的氣勢逼得踉蹌一步,臉色更加慘白,眼中閃過一絲屈辱和絕望。但她沒有退縮,反而迎著孫二娘吃人的目光,尖聲道:“是!我是黑!我是不擇手段!我恨不得你死!但現在呢?孫二娘!你睜大眼睛看看!”她猛地指向派出所旁邊那條被霓虹映照得如同血管般鮮紅的街道盡頭——那里,不知何時悄然停著幾輛黑色的、線條冷硬的豪華轎車,車窗漆黑如墨,像野獸沉默的眼睛,正無聲地注視著她們。

“看到了嗎?那就是‘天鷹’的狗!”金鑲玉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歇斯底里的瘋狂,“你以為他們只是盯著我們?他們在看著整個織里!看著每一家廠子!看著我們像斗雞一樣互相啄得頭破血流!等我們流干最后一滴血,他們就會像禿鷲一樣撲下來,用最低的價格,把一切都收走!你‘小飛魚’幾十年的牌子,我‘金玉良言’幾百萬的粉絲,還有那些靠我們吃飯的工人、小老板…全完了!全都得變成給他們打工的奴隸!”

她胸口劇烈起伏,死死盯著孫二娘那雙寒冰般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泣血:“孫二娘!我知道你恨我入骨!我也恨不得把你千刀萬剮!但現在,我們兩個,要么一起死!要么…就他媽的放下刀,先剁了那些想吃絕戶的豺狼!”她的聲音在空曠的街頭回蕩,帶著一種窮途末路、玉石俱焚的悲壯。

孫二娘沉默了。她順著金鑲玉指的方向,看向那幾輛幽靈般的黑色轎車。車窗反射著冰冷的霓虹,像深淵的入口。金鑲玉的話,像冰冷的鋼針,一根根扎進她憤怒而混亂的腦海。十年前丈夫冰冷的身體…雨夜里金鑲玉摔出的那些觸目驚心的文件…審訊室里“天鷹”代表那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眼神…還有地上那把孤零零的、在資本巨鱷面前顯得如此無力的剁骨刀…

恨意,如同巖漿在血管里奔涌,燒灼著她的五臟六腑。但一股更深沉、更冰冷、更龐大的恐懼和憤怒,正從這巖漿的底層翻涌上來——那是對徹底失去“小飛魚”、失去她與亡夫共同心血、失去她半生打拼所守護的一切的恐懼!那是對“天鷹”這種無形無質、卻能將人碾碎成齏粉的龐然巨物的滔天憤怒!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重新看向金鑲玉。路燈的光線終于照亮了她半邊臉。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肌肉在劇烈地抽搐著,眼中翻涌著驚心動魄的掙扎——刻骨的仇恨與冰冷的現實,像兩條毒蛇,在她心中瘋狂撕咬。

時間仿佛凝固了。濕冷的空氣沉重得令人窒息。

幾秒鐘,卻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終于,孫二娘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釘在金鑲玉寫滿絕望和瘋狂的臉上。她沒有說“好”,也沒有說“聯手”。

她只是從緊咬的牙關中,磨出三個字,每一個字都像從地獄里撈出來的,帶著血腥味和鐵銹味:“去我廠里。”

說完,她不再看金鑲玉一眼,猛地拉開車門,沉重的越野車發出一聲咆哮,輪胎卷起渾濁的水花,沖破了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金鑲玉站在原地,看著越野車尾燈迅速消失在街道拐角,又猛地回頭看向那幾輛黑色轎車。車窗依舊漆黑一片,像深不見底的寒潭。她打了個冷顫,一股巨大的、混雜著屈辱、恐懼和一絲絕處逢生般渺茫希望的復雜情緒攫住了她。她裹緊早已濕透的昂貴旗袍,像逃離地獄般,沖向自己停在路邊的跑車。

發動機的轟鳴撕破了短暫的死寂。

而在那輛幽靈般的黑色轎車里,后座上的男人——肖先生,正慢條斯理地用一塊潔白的手帕擦拭著金絲眼鏡。他透過重新戴好的鏡片,望著孫二娘和金鑲玉車輛消失的方向,嘴角那絲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許。

“目標A和目標B已初步接觸,情緒反應符合預期,存在強烈對抗基礎上被迫尋求合作的可能性。”他對著衣領上一個極小的麥克風,聲音平穩無波,“執行B計劃。重點關注‘小飛魚’核心供應商的異動,以及…湖州銀行對‘金玉良言’的授信評估進度。壓力,可以適當再加一點。”

車窗緩緩升起,隔絕了外面濕冷的空氣和破碎的霓虹光影。黑色的車隊如同融入夜色的巨獸,悄無聲息地啟動,駛向織里鎮更深的腹地。一場以整個產業為棋盤,以無數人生計為賭注的圍獵,在短暫的喧囂后,進入了更冰冷、更致命的靜默期。孫二娘那句“去我廠里”,是聯手抗敵的號角,還是另一場更兇險博弈的開始?答案,藏在織里鎮無數亮著燈的廠房里,藏在冰冷的數據流中,也藏在兩個女人那被仇恨與恐懼撕裂、卻又不得不暫時靠攏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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