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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鏡中地獄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某種甜膩香氛的詭異混合,冰冷刺鼻,又帶著一絲令人作嘔的粘稠感,死死糊在鼻腔深處。每一次呼吸,都像吸進一把細碎的玻璃渣,刮擦著喉嚨,帶來鈍痛。耳朵里嗡嗡作響,是持續了幾個小時、令人牙酸的高頻鉆頭聲的余音,還有……還有那穿透無菌布簾、刻意壓低卻清晰無比的、帶著某種令人窒息優越感的評價:
“……嘖,底子太差,預算又摳,神仙也難救?!?
那聲音,屬于“臻美時代”的院長陳世豪。冰冷,精準,像手術刀劃過皮膚,留下無形的傷口。它輕易地碾碎了林晚晚最后一絲僥幸。她閉著眼,繃帶一層又一層地纏裹著她的頭顱,像個等待審判的木乃伊,只在眼睛和嘴巴的位置挖出三個歪斜、幽深的黑洞。頂光慘白,毫無憐憫地砸下來,透過薄薄的眼皮,在視網膜上烙下灼熱的光斑。
“林小姐?”護士的聲音響起,像裹了蜜糖的塑料花,甜得虛假,帶著職業化的輕盈,“放輕松哦,我們要拆線了。拆完會有點腫,都是正?,F象,別擔心哈?!彼髦{色無菌手套的手伸過來,冰涼的金屬剪刀尖輕輕抵在林晚晚的鬢角,那一點寒意,讓她裸露在外的皮膚瞬間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林晚晚猛地閉上眼,更緊地縮進黑暗里。然而,黑暗并非庇護所。那些精心修飾過的“術前模擬效果圖”在腦海中轟然炸開——流暢如藝術品的下頜線,飽滿瑩潤的蘋果肌,小巧挺翹如同精雕的鼻尖……每一幀都閃爍著虛假的、誘人的光,像櫥窗里標著天價的奢侈品,蠱惑著她一步步踏入深淵。
咨詢師Linda那張妝容一絲不茍、精致到毛孔的臉,再次無比清晰地浮現出來。紅唇開合,吐氣如蘭,帶著不容置疑的魔力:“晚晚,聽姐的,做完這個‘天使輪廓重塑’,你就是行走的‘純欲天花板’!告別土氣,逆天改命,就在今天!投資自己,永遠不會錯!”她身上那股濃烈的、工業合成的玫瑰香水味,此刻仿佛還頑固地粘在林晚晚的頭發上,衣服上,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她困在名為“美麗”的陷阱里。
“咔嚓。”
一聲極細微的纖維斷裂聲,在死寂的房間里被無限放大??噹`的力道驟然一松,仿佛勒緊心臟的繩索被割斷了一根。
“好了,林小姐,繃帶拆完了。您可以慢慢睜開眼睛,看看我們努力的成果了?!弊o士的聲音依舊甜美,帶著一絲職業性的、公式化的期待,像在展示一件剛完成包裝的商品。
冷氣從頭頂的出風口強勁地吹下來,帶著醫院特有的、無生命的寒意,拂過驟然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毫無遮蔽的觸感,冰涼,陌生,激起一陣強烈的、源自本能的戰栗。林晚晚感覺自己像個被剝光了推上絞刑架的囚徒,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她睫毛劇烈地顫抖著,像瀕死的蝶翼,用了全身的力氣,才極其緩慢地,掀開了一條縫隙。
光,慘白到刺目的光,先一步涌入視野,灼得眼球生疼。生理性的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她用力眨了眨眼,試圖驅散水霧,看清那面巨大的、冰冷的、決定命運的鏡子。
然后,世界凝固了。
鏡子里倒映出的,不是一個人。
那是一張被隨意揉捏后又粗暴丟棄的、屬于地獄的爛泥面具。左顴骨的位置,像是被什么鈍器硬生生削掉了一大塊,塌陷下去,形成一個詭異、不規則的深坑,邊緣的皮膚被強行拉伸,繃得死緊,呈現出一種毫無生氣的、灰敗的青白色,像腐敗的魚腹。與之形成恐怖對比的是右顴骨,它反常地高高隆起,像一塊生硬地、粗暴地嫁接上去的頑石,突兀地聳立著,將整張臉的重心蠻橫地、毫不講理地扯向一邊,制造出一種令人眩暈的傾斜感。
鼻子……那個Linda口中許諾的“宛若天生”的精致小巧,變成了一截歪斜、臃腫的肉柱。鼻梁扭曲著,鼻尖怪異地朝左撇著,幾乎要戳到左臉那個塌陷的深坑邊緣,形成一種詭異的、即將碰撞的壓迫感。嘴唇失去了對稱,右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下垂,凝固成一個冰冷、嘲諷、帶著無盡惡意的冷笑。皮膚上布滿了不均勻的紅腫和淤青,像被頑童肆意涂抹的劣質顏料。
這……不是腫脹期該有的樣子。
這是徹底的、無法挽回的崩壞。是精密儀器失控后對血肉的褻瀆,是承諾被碾碎后露出的、猙獰的、名為“失敗”的骸骨。
消毒水的氣味像無形的手,緊緊扼住林晚晚的咽喉。手術燈的冷光在鏡面鍍上一層慘白的邊,將她顫抖的指尖照得發青——那十根指甲幾乎要摳進米白色的皮革椅墊,在表面留下細密的月牙形凹痕。
護士手中的冰袋“啪嗒“掉在地上,塑料包裝與瓷磚碰撞出清脆的響。林晚晚聽見自己胸腔里傳來類似的碎裂聲,混著監護儀單調的“滴答“,在耳鳴中織成一張細密的網。當鏡面映出那張腫脹得幾乎變形的臉時,她終于看清自己左眼尾三條蜈蚣狀的縫合線,在青紫色的瘀斑上蜿蜒爬行,像極了上個月在巷口看見的、被車輪碾過的蚯蚓。
“術后...術后都會有的...“護士彎腰去撿冰袋的手在發抖,指尖蹭到地板上未干的碘伏痕跡,留下一道暗黃的印子,“您看這個鼻基底填充,只是暫時的水腫而已,等拆線了就——“
“閉嘴!“林晚晚突然尖叫著揮開遞來的冰袋。硅膠冰袋砸在墻上彈落,融化的水珠順著墻紙流成歪扭的淚痕。她看見護士踉蹌后退時撞翻了輸液架,生理鹽水袋在地面搖晃,折射出細碎的光斑,像極了 Linda給她看的、那些網紅術前術后對比圖里,打在蘋果肌上的修容光。
記憶突然不受控地涌來。三個月前的 VIP診室,Linda噴著玫瑰香水的手指劃過 iPad屏幕:“晚晚你看,這個案例做完下頜線提升,整個人氣質都變了,簡直從職場新人逆襲成霸道女總裁!“院長的金屬鋼筆在病歷上敲出不耐煩的節奏:“軟組織損傷修復期會有牽拉感,想變美總要付出代價。“而她自己,對著手機前置攝像頭反復調整角度,想著這次一定要在同學聚會上讓當年笑她“恐龍妹“的周珊驚艷——
此刻鏡中人的嘴唇翻腫得像被蜜蜂蜇過的桑葚,左臉頰的玻尿酸結節鼓起詭異的弧度,在燈光下泛著半透明的青灰。當她無意識地伸手觸碰,指腹觸到皮膚下凹凸不平的硬塊時,胃里突然翻涌起劇烈的惡心。那些曾經讓她咬牙貸款的“高級進口材料“,此刻正像活物般在皮下游走,將她的臉變成一團融化的蠟像。
“林小姐!“護士的聲音突然遙遠得像從水底傳來。林晚晚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跌坐在地,指甲縫里嵌著鏡柜掉落的玻璃碴,血珠正順著掌紋滴在瓷磚上,洇開暗紅的花。她望著碎成蛛網的鏡子里無數個扭曲的自己,每個倒影都在無聲地開合嘴唇,重復著 Linda最后一次微信的留言:“恢復期有任何問題直接聯系醫院哦,我們不負責術后維權呢親~“
監護儀的報警聲驟然響起,尖銳的蜂鳴中,林晚晚聽見自己喉嚨里發出咯咯的笑聲。她撿起最大的一片鏡碴,看著刃口映出的、左眼下方那條新添的疤痕——那是剛才摔倒時被鏡柜棱角劃傷的,此刻正滲出細細的血線,像一道即將開啟的、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
消毒燈在頭頂滋滋作響,某個瞬間,林晚晚仿佛看見鏡中碎影里閃過一道詭異的綠光,像極了小時候在貴州外婆家見過的、趴在苗繡帕子上的金蠶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