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九山縣。

天蒙蒙亮，山間的霧氣像一層薄紗，清冷的水氣落在林間化作一滴滴露水。

山腳下，已經有一群背著竹簍手提扁擔的漢子，撩著褲管，腳踏石階，瞇眼望著山腰，期盼今日能多砍些柴火，多采些山貨。

這其中便有周元。

他從懷中取出半塊干糧一口啃下，這是他的早飯，就著冰涼的溪水，粗糙的糧渣依舊喇的嗓子發緊。

“我再也不說拼好飯難吃了。”

周元費力的嚼了幾口，將整塊干糧吞入腹中，揉了揉了發酸的腮幫子，忍不住感嘆。

前世天天熬夜碼字妄想起飛，因此頓頓拼好飯，科技與狠活的交織，讓他的味蕾和腸胃飽受折磨。

現在回想起來，倒是他的不識好歹了。

穿越半月了，別說僵尸肉了，日常連地溝油都嘗不到多少，一天到晚的高強度工作才能勉強混個溫飽。

就這，還要感謝地主老爺的大恩大德。

如今大周朝局愈加動亂，各地義軍四起，貴族們也想趁機撈上一把好處，倒是底層百姓最苦。

興，百姓苦。

亡，百姓還是苦。

家園破碎、流離失所者比比皆是……周元還能有個棲身之所，確實需要心懷感激了。

呵，去特么的感激！

這人間太苦，只要你想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

這苦誰愛吃，誰吃去。

“都給我打起精神！”

隨著領頭的漢子一聲吼，一眾樵夫們立馬朝他看去。

周元也趕緊背好竹簍，站在人群最后，等著對方安排。

“今天每人兩捆金石竹！完不成的沒有晚飯！”領頭的漢子吆喝著，抬腳就往沿著山道走去。

周元拎起扁擔跟上，腳步落在山石的瞬間，他身子一歪，趕忙用扁擔一撐，穩住身形。

清晨的水氣讓山石間的青苔格外濕滑，稍不注意就容易摔跤。

他咬牙站穩，調整呼吸，讓身子微微前傾，這是老樵夫慣用的技巧。

跟著前面的樵夫，一步一緩的邁著步子，謹慎的朝著山腰走去。

實在是不謹慎不行。

這世道的人分尊卑。

武者為尊，凡者為卑。

像他這樣的，無錢無勢無技的挑山樵夫，更是卑賤中的卑賤，連娼婦都不如。

因此，若不慎腳下一滑，摔死了也沒有人會管，更不會有什么賠償。

總之，爛命一條，不自愛則無人愛。

臨近半山腰的時候，周元停下了腳步。

這里有一棵大樹，足有幾丈高，枝繁葉茂，由于年份已久，所有的樵夫也就不愿對它動手。

都稱它是他們這些人的保命符，就是有它的存在，才讓這條山道多年以來不曾坍塌一次。

【這是一株不那么普通的芝草，三天后它將成為紫血靈芝】

周元站在大樹旁，他掃了眼樹底，被青草掩蓋著的一株芝草，眼前浮現出一串文字。

他的眼底流過一抹驚喜和迫不及待。

這芝草是他前幾天來這時發現的。

那時他看到的是.....

【這是一株普通的芝草，但不久它將變得不普通】

也正是這一串文字，讓他鬼使神差的用青草對它做了掩蓋。

本能讓他明白，這或許是他擺脫現有命運的契機和機緣。

半月前，周元打破胎中之謎，覺醒前世宿慧后，便發現他的眼睛不對勁，經常能夠看到一些人和物的信息，甚至可以預知一部分未來的信息。

比如說，他目光落在隊伍最前面的大漢身上，集中注意力。

【九山縣程地主家的挑山樵夫工頭，尖酸刻薄，欺軟怕硬，半刻鐘后他的生命將消逝】

果然，半刻鐘后，最前方的大漢一腳踩在濕滑的青苔上，然后身子不受控制的摔倒，整個人沿著山道翻滾。

水氣讓地面的摩擦力大減，眾人面對突然的變故一時愣住，身體本能的躲開。

而大漢就這樣落入了山崖，沒了聲音。

周元半刻鐘前就預料到了他的結局，沒有出手相助有兩個原因：

一，這大漢不是什么好人；

二，信息只有一部分，不知道具體情況就貿然上前提醒，反而可能害得自己一起墜落山崖。

在這個亂世，想要行善，往往需要擁有比為惡更強大的力量。

前幾日路過城西，他見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跪在泥里，哭著求路人給半個饅頭救快餓死的娘。

“大哥哥……”

“你可不可以……分給我半個饅頭？”

“為什么？”

“娘親……快餓死了，我不想娘親死，嗚嗚～”

記憶中，小女孩長什么模樣，周元記不太清。

唯有小女孩的輕輕嗚咽，讓他每每想起便黯然神傷。

人間之苦，最苦不過失去至親。

周元心軟，把省下的饅頭遞了過去。

至于小女孩有沒有騙人，有沒有救回娘親，周元都不知道。

因為從那一天起，他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小女孩。

世道就是這樣。

周元心軟了一回，就餓了一回肚子。

從那以后，他心腸便硬了許多。

人命？

和自己的晚飯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周元嘆了口氣，扭頭繼續上山。

工頭的死，并不能讓眾人停留，他們還需要完成地主老爺今天安排的任務。

……

山上砍竹，一天很快過去。

日落西山，周元等人才回到程府。

管事檢查了所有人帶回來的金石竹的數量后，給了每人兩個饅頭。

他并不在乎少了一個工頭，只會關心金石竹數量夠不夠交差。

“管事，怎么才兩個饅頭啊？”

“對啊，今天這還是難砍的金石竹，怎得還少了？”

之前晚飯都是四個饅頭，并且類似金石竹這樣難砍伐的，還會額外給點葷腥。

但今天顯然沒有，就連饅頭就只給了兩個。

管事看了眼激動的挑山樵夫們，淡定的撣了撣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說道：

“這兩天一股義軍入城，家主需要上貢，自然就沒有多的余糧。”

“其他幾家的伙計已經一天一頓伙食了，家主還能給你們兩餐，知足吧。”

“可是！”有挑山樵夫還想要爭辯，被其他人拉住了。

他們并不是擔心這人被教訓，而是擔心惹怒了管事，連累到自己。

周元看著手里冰涼的兩個饅頭，緊緊的將它們握在手心，回到了自己所住的柴房。

此處柴房偏僻，又比較潮濕，他因為年紀小且老實，才得以看守這間柴房。

義軍入城，往往伴隨著百姓相對安穩生活即將結束。

就是平日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地主老爺們，在義軍面前一樣需要必恭必敬，把自己的家產乖乖上貢。

無他，進義軍的，無一不是武者。

“武者啊.....”

周元將一塊饅頭咽進腹中，閉上眼，嘴唇緊咬，等待子時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