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營養液從維生艙的泄壓閥嘶嘶排出，帶著一股廉價的消毒水味道，瞬間彌漫在狹小的出租屋里。凌鋒猛地睜開眼，視網膜上還殘留著虛擬世界里刺眼的光效殘影，與眼前剝落墻皮、堆滿速食包裝的逼仄現實格格不入。

頭痛得像要炸開。每一次強制登出，都是對神經的一次粗暴撕扯。一年了。距離那個ID“影刃”連同所有榮光、信任被徹底抹除，被釘在《紀元裂隙》恥辱柱上的日子，整整一年。

他推開艙蓋，帶著一身黏膩的寒意坐起身。窗外是城市永恒的霓虹喧囂，光污染模糊了晝夜。他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走到唯一的桌子前。屏幕幽幽亮著，定格在《紀元裂隙》的官方公告頁面，日期是一年前：“經核查，玩家‘影刃’利用重大漏洞非法牟利，賬號永久刪除，相關角色數據已清除。”

下面是無數的跟帖，謾罵、嘲諷、落井下石，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至今仍能刺穿屏幕扎進他心里。昔日并肩作戰的“兄弟”反咬一口的截圖，更是被高高頂起，如同恥辱的勛章。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胸腔里翻騰的、幾乎要將他吞噬的冰冷怒火。那場精心策劃的構陷，毀掉的不僅僅是游戲里的一個角色。現實中的工作機會因此告吹，積蓄見底，連唯一支撐他的、重病妹妹的醫療費也……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留下幾道慘白的月牙痕。

不行。不能沉下去。他猛地睜開眼，眼底最后一絲迷茫被一種近乎偏執的瘋狂取代。妹妹還在醫院等著。那些藏在幕后，把他推入深淵的人，還在逍遙快活。

《紀元裂隙》……這是他唯一熟悉的戰場，也是唯一能掘出真相、找回失去一切的地方。哪怕是以最危險的方式歸來。

“呼……”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重新坐回冰冷的維生艙。艙門關閉，黑暗降臨，隨即被無數躍動的數據流點亮。

【神經連接確認…身份ID綁定中…】

【歡迎回到《紀元裂隙》，開拓者。請創建您的角色。】

冰冷無質的系統女聲在意識深處響起。凌鋒沒有半分猶豫，用意念輸入了那個早已在心底盤旋了無數個日夜的名字。

【角色名：夜梟。確認？】

“確認。”他在意識中低語。夜梟，暗夜中的獵食者，悄無聲息，一擊必殺。這是他重生的姿態。

【請選擇您的初始職業路徑……】

眼前浮現出流光溢彩的初始職業剪影：磐石守衛如山岳，星軌編織者控馭元素，巡林游俠百步穿楊，龍血狂戰士戰意滔天……凌鋒的目光銳利如刀，迅速掃過。力量？防御？遠程？都不是他需要的。他需要的是隱匿，是切入敵陣核心的速度，是撕開敵人喉嚨的精準。

他的視線最終定格在一個邊緣模糊、仿佛隨時會融入陰影的身影上。剪影手持雙刃，姿態如蓄勢待發的毒蛇。

【幽影獵殺者（Shadowstalker）】：游走于光暗邊緣的致命舞者。高機動，高爆發，強潛行與偵查。風險評級：極高。新手推薦度：低。

“就它了。”凌鋒的意念斬釘截鐵。高風險？正合他意。

【職業確認：幽影獵殺者。角色生成中…載入初始區域：“銹蝕峽谷”新手營地。】

白光吞噬了意識。

刺鼻的機油味、金屬銹蝕的腥氣、還有某種劣質能量液揮發的甜膩味道混雜著撲面而來。凌鋒（夜梟）站在一片雜亂喧囂的營地中央。腳下是龜裂的金屬地面，縫隙里頑強地鉆出幾叢扭曲的熒光苔蘚。遠處是拔地而起的巨大廢棄管道和坍塌的工業建筑骨架，在昏紅的天幕下投下猙獰的剪影。空氣里彌漫著劣質揚聲器放出的嘈雜電子樂，混雜著玩家們興奮或抱怨的喊叫。

賽博朋克風的新手村，“銹蝕峽谷”。混亂，無序，充滿了機遇和……危險。

他迅速活動了一下手指，感受著神經信號驅動游戲角色的微妙延遲。比“影刃”那個頂級賬號差太多了，身體的沉重感異常明顯。視野角落，簡陋的UI顯示著等級：1。裝備欄空空如也，只有系統贈送的初始布衣和一把短小、黯淡無光的合金匕首。

【新手任務：清理營地外圍的“廢料清道夫”0/10。】

目標明確。凌鋒沒有絲毫停留，像一滴水融入喧囂的海浪，身影幾個閃動便穿過擁擠嘈雜的營地廣場，朝著外圍荒涼的廢料傾倒區潛去。動作迅捷而高效，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戰場直覺，避開無意義的碰撞和人流。

幾只半人高的機械造物正在垃圾堆里翻找著什么。它們由生銹的金屬板、廢棄的管道和暴露的線路胡亂拼湊而成，幾只復眼閃爍著不穩定的紅光，發出“咔噠咔噠”的噪音。廢料清道夫，1級小怪。

凌鋒沒有貿然沖上去。他貼著巨大的廢棄集裝箱陰影移動，呼吸放得極輕。幽影獵殺者的初始被動【陰影親和】悄然發動，他感覺自己的輪廓似乎與環境的光影更加貼合，存在感被刻意壓低。匕首反握在手中，冰冷的觸感沿著神經末梢傳來。

目標鎖定。一只落單的清道夫背對著他，機械臂正扒拉著一個腐爛的有機垃圾袋。

就是現在！

腳下發力，沒有多余的助跑，身體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猛地彈出！【神經加速】！意念下達的瞬間，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減速鍵。清道夫緩慢的轉身動作，飛濺的垃圾碎屑，空氣中漂浮的塵埃……一切都變得清晰而粘滯。唯有他的動作，在思維超頻的驅動下，快如一道撕裂布帛的黑色閃電。

“嗤！”

黯淡的匕首精準無比地刺入清道夫脖頸處一塊明顯松動、線路暴露的銹蝕金屬板縫隙。弱點洞察！一個猩紅的“-47！”暴擊數字跳出。清道夫發出短促刺耳的電子哀鳴，復眼紅光熄滅，嘩啦一聲散成一堆廢鐵。

【擊殺“廢料清道夫”，獲得經驗值10。獲得物品：劣質齒輪x1。】

干凈利落，一擊斃命。沒有浪費一絲力氣。凌鋒眼神沒有絲毫波動，身形借著前沖之勢就地一滾，已隱入另一堆廢棄管道的陰影中。整個過程不到三秒，快得如同鬼魅。

【神經加速】解除，世界恢復原速。輕微的眩暈感襲來，伴隨著一絲精神力的消耗提示。這具新身體，還需要適應。

他如法炮制，利用陰影、障礙物和清道夫笨拙的轉向間隙，精準地挑選落單目標。每一次【神經加速】的啟動都掐在攻擊前最關鍵的0.5秒，每一次匕首的刺出都精準地指向那脆弱的銹蝕節點。沒有華麗的技能，只有最基礎、最致命的物理攻擊，配合著職業天賦，被他運用到了極致。

【擊殺“廢料清道夫”…】

【擊殺…】

……

經驗條穩步增長。當他悄無聲息地解決掉第七只清道夫時，一陣尖銳的哭喊聲和囂張的叫罵聲從不遠處一個半塌的金屬棚屋后面傳來。

“媽的！把東西交出來！一個新人裝什么裝！”

“求求你們…這是我剛打到的任務物品…我交學費用的…”一個帶著哭腔的女聲。

“少廢話！不給？兄弟們，給他長長記性！”

凌鋒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麻煩。他只想盡快升級，遠離這些無謂的爭斗。他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甚至加快了速度，想繞開那片區域。

然而，就在他即將隱入另一片更大陰影的瞬間，眼角余光瞥見了棚屋后的景象：三個頭頂著“血狼幫眾”ID、穿著劣質皮甲手持砍刀的玩家，正圍著一個穿著新手布袍、ID叫“小豆芽”的瘦弱少年。為首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壯漢（ID：血狼-瘋狗）正一巴掌狠狠扇在少年臉上，將他打翻在地，然后抬腳就要踹向他的頭。

動作兇狠，完全不留余地。這要是踹實了，以新手那點可憐的血量，不死也重傷。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凌鋒看到了少年眼中絕望的恐懼，也看到了“血狼幫眾”臉上猙獰的暴虐。

一股冰冷的、壓抑了一年的戾氣，毫無征兆地沖破了理智的堤壩。不是為了正義，而是這幅恃強凌弱的嘴臉，像一根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他記憶中最屈辱的傷疤上。

“咻——！”

一道寒芒撕裂空氣，帶著尖銳的破空聲！

血狼-瘋狗那只踹出去的腳還懸在半空，一柄飛旋而來的合金匕首精準無比地釘在了他小腿迎面骨上！匕首的力量極大，帶著他整個人一個趔趄。

“-21！”

“啊——！！”瘋狗痛嚎一聲，抱著腿跳了起來。

“誰？！哪個不開眼的雜種敢管血狼幫的閑事？！”另外兩個幫眾立刻拔出武器，驚怒交加地朝匕首飛來的方向看去。

陰影里，一個穿著新手布衣的身影緩緩走了出來。ID：夜梟。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卻冷得像西伯利亞凍原上萬年不化的寒冰，平靜地注視著他們，仿佛在看三具尸體。那目光里的壓迫感，讓叫囂的血狼幫眾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他走到離瘋狗幾步遠的地方停下，彎腰，從容地拔出了釘在對方腿骨上的匕首。鮮血順著黯淡的刃口滴落，在銹蝕的地面砸開幾朵暗紅的花。整個過程無聲無息，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殺意。

“滾。”凌鋒的聲音不高，甚至沒什么起伏，卻像冰錐一樣刺入空氣。

“操！找死！”短暫的驚愕后，被疼痛和羞辱激怒的瘋狗徹底暴走，也顧不上腿傷，嚎叫著揮舞砍刀撲了上來！另外兩人也反應過來，一左一右包抄夾擊！刀光閃爍，帶著新手期最原始也最致命的威脅。

凌鋒瞳孔驟然收縮！【神經加速】！思維再次超頻！

世界慢放。瘋狗猙獰扭曲的面孔，砍刀劈落的軌跡，左右夾擊的敵人移動的路徑……一切信息瞬間涌入腦海。沒有閃避的空間！

他動了！身體以左腳為軸，猛地一個極限的后仰鐵板橋，砍刀的刀鋒幾乎是貼著他的鼻尖掠過！同時，右手反握的匕首如同毒蛇吐信，在身體后仰的同時，精準無比地向上撩去！

“噗嗤！”

匕首鋒利的尖端狠狠劃過瘋狗持刀手腕內側最脆弱的肌腱和血管！鮮血狂噴！

“-58！”弱點暴擊！

“呃啊——！”瘋狗殺豬般的慘叫響起，砍刀當啷一聲脫手落地。

凌鋒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滯，借后仰之勢右腳閃電般蹬在瘋狗的小腹上，將他踹得向后倒飛，撞翻了后面一個沖上來的幫眾。同時，左手在地上一撐，身體如陀螺般旋轉，避過另一側砍來的刀鋒，旋轉中右腿如鋼鞭般狠狠掃在第三人的腳踝上！

“咔嚓！”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裂聲。

“-33！”

“嗷——！”

兔起鶻落，呼吸之間！三個圍攻的血狼幫眾，一個手腕廢了武器脫手，一個被踹翻在地滾作一團，最后一個抱著斷腿慘嚎。而凌鋒，已經穩穩地站在幾步開外，微微喘息，布衣上連一滴血都沒濺到。只有他手中那把滴血的匕首，在昏紅的天幕下，反射著令人膽寒的光芒。

營地外圍的喧囂似乎在這一刻都靜默了。只剩下三個血狼幫眾痛苦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

那個叫小豆芽的新手玩家癱坐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完全看傻了。

凌鋒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如喪家之犬的三人，目光最后落在捂著斷腕、臉色煞白、眼中充滿怨毒和驚懼的血狼-瘋狗身上。

“血狼幫？”凌鋒的聲音依舊沒什么溫度，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我記住了。”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一眼，轉身就走，身影迅速沒入旁邊巨大的廢棄機械殘骸投下的陰影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只有地上那三灘刺眼的血跡和哀嚎的三人，證明著剛才那電光石火般的致命交鋒并非幻覺。

【警告：您已主動攻擊并重傷玩家“血狼-瘋狗”、“血狼-土狗”、“血狼-鬣狗”，與該玩家所屬公會“血狼幫”關系降至“敵對”！】

系統提示在凌鋒視野角落冰冷地閃爍。他毫不在意。麻煩？從他用“夜梟”這個ID踏進游戲的那一刻起，麻煩就是注定的。

他快速穿行在陰影里，清理掉最后幾只清道夫，交完新手任務，等級跳到了2級。系統獎勵了幾枚銅幣和一雙屬性聊勝于無的破爛皮靴。他面無表情地換上。

營地的喧囂漸漸被拋在身后，他朝著峽谷更深處、怪物等級稍高的“廢棄能源管道區”走去。他需要盡快提升實力，每一分每一秒都無比寶貴。

剛踏入一片由巨大斷裂管道構成的陰暗區域，一陣奇異的、仿佛無數細碎玻璃摩擦的嘶嘶聲，毫無征兆地在他前方響起。

凌鋒瞬間停步，身體繃緊，匕首橫在身前，【陰影親和】本能地運轉到極致。

前方的陰影里，空氣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一個身影緩緩“浮現”出來。

那是一個穿著款式極其古老、仿佛由數據流和深紫色暗影編織成的長裙的女人。她的面容精致得不似真人，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長發如流淌的夜色。最詭異的是她的眼睛，瞳孔深處仿佛有億萬星辰在生滅流轉，又像是冰冷的代碼瀑布在沖刷。

她靜靜地看著凌鋒，或者說，是看著“夜梟”這個ID。她的出現毫無征兆，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因她而變得粘稠冰冷。系統UI上，她的名字和血條位置一片空白，只有三個深紫色的、仿佛用扭曲光線勾勒出的問號懸停在她頭頂。

【？？？】

凌鋒的心跳漏了一拍。這絕對不是正常的NPC！那種凝視，帶著一種穿透游戲角色、直抵他意識深處的審視感，冰冷而浩瀚。

女人微微歪了歪頭，動作流暢得不帶一絲機械感。她涂著深紫色、仿佛星云般光暈的嘴唇輕輕開合，吐出的聲音空靈縹緲，卻又清晰得如同在凌鋒的顱骨內直接響起：

“夜梟…”她的聲音帶著奇異的回響，如同嘆息，又像是確認，“一個…有趣的變量。終于等到你了。”

凌鋒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握緊匕首的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一股寒意，比剛才面對血狼幫時強烈千百倍的寒意，順著脊椎猛地竄上頭頂。

她知道這個名字！她…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