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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酒后丟錢悔不該
馬進駕摩托離開公路駛入村路,依然沒有減慢速度,小路兩邊的莊稼,被他飛馳的氣流沖撞得一片搖晃。一下想到小時候背誦過的一篇課文,說原野上麥浪翻滾,如同波濤洶涌的金色海洋,當時他好像沒什么感覺,現在放眼望去,感覺原野就像一幅色彩斑斕的畫,黃的瓜田、綠的蔬菜、紅綠雜亂的蕃茄。這幅圖畫確實是美麗,每年生長出的果實也讓人喜悅,但人們付出的汗水勞作,嘗到的艱辛與苦難,讓他也有點心酸和嘆息。好在他已經跳出了農門,將不會再在這片土地上勞作掙扎,而是以一個欣賞者的心態來觀賞這片美麗的田野。
院子里空空蕩蕩,將摩托車停穩,馬進急忙直奔臥房,推門,門卻牢牢地鎖著。馬進環顧左右,院子里安靜得沒有一點聲息。馬進不滿地在心里罵著。半小時前,他就給老婆金枝打電話,說他馬上回來,還用玩笑的口氣說準備好,準備接駕侍寢。他以為金枝早已經等在家里,至少也要梳洗打扮一番,而且把被褥鋪好。可現在,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看眼表,正是做晚飯的時間,也許金枝故意和他捉迷藏,躲在廚房給他做好吃的。急忙走進伙房,母親一個人正在灶前忙碌。母親見兒子回來,高興得一臉燦爛,急忙問餓不餓,想吃啥,她立即重新做。進馬看一眼,母親已經把面和好,山藥和茄子也切好了堆在案板上。看來是要吃炒菜拌面。馬進說:“我隨便吃點就行了,金枝不在家?”
母親立即不滿了說:“你不在家,她也不把這個家當家,嫁過來三四年了,心還在娘家,有事沒事都往娘家跑,今天說娘家的西紅柿摘不掉,把長工也領走了,一早離家到現在就沒回來過。”
金枝是村里最能干最利索的女人,當年他追她,也是看中了這一點。他到城里開店做生意后,全家的擔子都壓在她一個人身上,她忙不過來,他就給她雇了一個小長工。馬進在院子里轉一圈,回到廚房對母親說不吃飯了,有事要出去一趟,然后出了門。
岳父家的大門鎖著,顯然大家仍然在地里忙活。馬進又不由得有點恨岳父四柱,感覺四柱簡直就是周剝皮黃世仁,把所有的人都當牲口使,天都黑了還不讓回來,掙錢連命都不要了。馬進在心里罵句臟話,只好氣呼呼地往岳母家的蕃茄地里走。
蕃茄地在東灘,至少要走十幾分鐘。馬進后悔沒騎摩托車來。好在天黑人稀,馬進一路跑步鍛煉,氣喘吁吁時,蕃茄地已到了眼前。
岳母家的蕃茄葉子早已枯死,莖干也大多倒伏在地。馬進踏進地里,卻差點踩到岳父的身上,岳父正趴在地里摘蕃茄。再看看別人,也都是跪在那里,膝蓋上綁了厚厚的破羊皮爛毛氈。馬進心里一下生出一股憐憫。摘蕃茄雖然不是重體力活兒,但也真不是人干的營生。蕃茄秧只有一尺多高,而且還趴在地上,如果弓腰摘,不僅倒栽得頭疼,腰也彎得要折斷,而蹲著摘,腿又承受不住,跪著趴著,還算舒服一點,看來采摘這種事,也只適合仍然趴著的猴子去做。馬進再次慶幸自己跳出了農田,不再受這風吹雨淋摸爬滾打的痛苦。一股優越感也不由得浸透全身。昨天他還猶豫,考慮建材店掙不到錢要不要再開下去,現在看來,即使不掙錢,也要把建材店開下去,有這么一個店鋪,掙錢多少不說,至少是一個體面輕松的職業,至少是不用再跪在地里土里刨食,撐下去,能掙到一口飯吃,就比這土里刨食強。
馬進的心情一下愉快了許多,他故意學當年的生產隊長牛氣沖天地大聲吆喝:“天黑啦!收工啦!解放了!”
金枝感覺馬進會來田里找她,她自豪地說:“你就知道輕閑,車裝不滿怎么收工,給你個輕閑干凈的活兒,你負責把筐里的全部倒進車里,看能不能裝滿一車。”
摘蕃茄每人提一個小筐,小筐摘滿,再倒進地里的大筐,大筐倒滿,再倒進路邊的四輪車里。大筐是指頭粗的柳條編成的圓簍子,一筐大概有一百多斤,兩個大簍已經倒滿。馬進踢一腳大簍子,倒覺得干這活兒小菜一碟,這幾年在縣城開店賣建材,不論是水泥石灰還是鋼筋鐵條,裝車卸貨,還真練出一把力氣,而且批發建材走的就是個量,掙錢不多,量卻不少,幾年賣下來,錢沒掙到多少,扛水泥抬鋼筋,倒也手到擒來。馬進想把簍子扛到肩上,但簍子太大也會弄臟衣服。為難半天,還是弓腰將簍子提起,然后鴨著步往前挪。
裝滿車回到岳父家,村里已經安靜下來,大多數人家已經熄燈睡覺。但飯端上來,馬進看一眼就沒胃口:飯是剩飯,中午故意一次做兩頓的,已經黑呼呼一鍋分不清顏色,饅頭也硬梆梆得像干尸。馬進將岳母遞上的菜倒回鍋里一半,然后掰半個饅頭,一聲不吭坐在椅子上吃。
吃過飯,金枝又要和長工小林開車到縣城賣蕃茄。這簡直是有點欺負人了,好像今晚金枝要故意要和他作對。馬進將金枝一把拉到一邊,壓低聲怒沖沖地說:“你到底想干什么!”
金枝說:“我不去怎么辦,爹背疼得腰都直不起來了,現在蕃茄廠晚上也收購,晚上人少,去了就能賣掉,要不然明天去等一天不說,蕃茄也會爛掉。”
岳父的腰確實夠戧,回來時就拄著棍子,腰弓成了沉甸甸的谷穗。蕃茄不連夜送去真的不行,有些蕃茄成熟過度,放一夜壓一夜捂一夜,在路上一顛簸就爛了,只要有爛的,就會降低一個等級。
馬進恨恨地哼幾聲,也沒有好的辦法。如果要怨恨,也只能怨恨岳父,岳父只知道使喚金枝,卻讓小女兒銀枝整天蹲在理發店里,肩不讓扛手不讓拎,整天打扮得像個小姐,現在秋忙,理發的人少,也不讓回來幫幫忙,好像銀枝天生就是享福的,金枝天生就是干活的,而且種這么多的地,也舍不得花錢雇個長工。其實在村里,已經有不少人雇了長工,有的是地多,也有的是租了別人家的地,然后雇長工來種。
其實雇長工不僅自己身體上輕松,精神上也自豪,想想雇了長工,就有一種老板和財主的感覺,人活到這個份上,怎么說也是一種幸福。如果算賬,雇長工也不吃虧,這幾年農產品值錢,還不用交農業稅,還給種糧補貼,長工干活兒掙回來的錢,要遠遠大于付給他的工資。可岳父就是想不開,一輩子也想不開,也算不明白賬,什么錢都想自己掙,結果是累死累活,活得像牲口,也沒掙到多少錢。再說,累死了,掙再多的錢又有什么用。
金枝很麻利地搖響四輪車,又很麻利地倒車開車,熟練得就像電影里的勞模老司機。看來,她和她父親一樣,天生就是受苦的窮命。那就讓她受苦去吧。
長工小林坐在四輪車的擋泥板上,感覺是和金枝肩并著肩。小林雖小,但也是十六七的小伙子了,而且發育得很快。去年雇小林時,小林瘦小得像只春乏的小羊,怎么看都看不出一點成年的樣子。怎么突然就長成了小青年。金枝長年和這樣的小青年在一起,兩人即使是石頭泥土,也得磨出點火花。現在看來,雇小林已經不再安全,年底,就得讓小林走人。
看著遠去的金枝,馬進只好一個人獨自回家。但感覺今晚腳下的路很不平順,這條路從小到大晚上常走,從沒感覺這么不平,而且夜也沒有這么黑,他覺得可能是在城里呆慣了,城里到處燈火輝煌,鄉下的夜就黑得怕人,黑得深不見底,黑得四周沒有了縱深的感覺,就像一下被扣在了一個黑鍋里面。馬進再從心里嘆一聲,到底是城里好啊,如果能掙到一筆錢,就把家也搬到城里,子子孫孫都過城里人的日子。
突然前面有摩托車開來,燈光照射得眼睛都難以睜開。馬進站了等摩托車來到面前時,摩托車卻停了下來,叫他一聲馬老板,馬進才聽出是四龍的聲音。
四龍長年東跑西竄從事倒買倒賣,至于倒賣過什么東西,可能連他自己也記不清楚,糧食蔬菜雞豬廢品,反正是什么能倒賣,他就倒賣什么。四龍再叫一聲馬老板,問生意怎么樣。馬進說:“還可以,最近我也想到鄉下跑跑,看能不能倒騰點農副產品。”
四龍說:“我最近倒有筆好買賣,只是我一個人沒那么大的資本,馬老板你資金雄厚,咱們合作,肯定能大賺一筆。”
生意人聚到一起,當然要說買賣,而且說起來都是賺錢的好買賣,說了也就說了,過過嘴癮,而且他還見過一個得了賺錢臆想癥的,見人就說賺錢的好生意,而且一說就是能賺幾千萬的大生意,活靈活現,和真的賺了大錢一樣。在商言商,四龍說的好買賣,馬進并不當什么正話,但現在沒事,閑說說過過賺錢的嘴癮也不錯,何況四龍叫他馬老板,聽起來也很舒服,也許在四龍眼里,他真的就是大老板,要不也不會雇長工種地。馬進一下牛氣十足地說:“全國人民都想掙錢,好買賣現在是越來越難找了,好些買賣聽起來行,一做就賠錢。”
四龍說:“你別不信,我有個買賣,真的是穩賺的好買賣,只要我給你透點風,你肯定會高興得跳起來。”
馬進掏出煙,扔給四龍一支,點燃吸一口,靜待四龍說下去。四龍騎在摩托車上將煙點燃,說:“在這兒也說不清,這兒也不是說事情談買賣的地方,到我家去,咱們好好喝幾杯,邊喝邊說。”
今晚回去也一個人,肚子也有點餓,有人請客,正中下懷。馬進說聲行,邁腿騎在四龍的摩托車后座上。
四龍已經蓋起了二層小樓,小樓的外面全部貼了彩色瓷磚,花花綠綠的很是惹眼。四龍在院子里竟然裝了聲控燈,摩托車油門一聲轟響,院子里立即亮了起來。馬進還是第一次來,環顧一遍,院子雖然不算大,但院子的空地上都種了花,不像別的人家,院子里都是雞窩狗窩牛棚羊圈,空余的地方,也會種上蔬菜。人真是不可貌相,四龍可能比他大四五歲,在村里本來是困難戶,好像就是前幾年,他還見四龍收購破爛販賣雞豬。但就靠販賣,四龍不但富了起來,還領回一個比他小八九歲的老婆,雖然人們傳說這個老婆是從洗浴中心撿來的小姐,但年輕漂亮風流是實實在在擺在那里。
走到屋門口,四龍的老婆就出來恭恭敬敬等候迎接,感覺比他的老婆金枝還要賢惠、還要良家婦女。馬進的目光不由得緊緊地盯在四龍老婆身上,看著讓他心跳,而且臉也白嫩細膩得像景德鎮瓷,老遠就透著一股香氣,和鄉下的女人比,完全是兩回事。
可能是四龍給老婆打過了電話,老婆已經把飯擺在了飯桌上。
飯菜雖然不算豐盛,但兩碗米飯,兩盤肉菜擺在那里,感覺特別的溫馨,特別像城里的那些人家,也特別像城市人的日子。馬進心底的羨慕嘴里的口水,一起都涌了上來。還是人家的日子好啊,日子好,老婆也好,人沒回來,飯就等在了桌上,自己半月回來一次,還摸不著老婆的影子。馬進傷感地悄悄把口水咽到肚里:還得掙大錢,等掙了大錢,一定要過比這還好的日子。
馬進沮喪地在一邊的沙發上坐下,說:“我已經吃過了,你們吃,吃完咱們再說。”
四龍讓老婆去拿酒,說要好好喝幾杯。馬進急忙看女人的臉色,擔心這女人會不情愿,或者不給好臉色。女人卻高興地應一聲,立即起身去拿酒,而且愉快地說:“我再炒盤雞蛋,今天咱們就好好喝個痛快。”
四龍老婆提來一捆啤酒,說:“今天敞開喝,喝醉拉倒。”
將雞蛋炒好端上來,又拌了一個涼菜,然后開始喝酒。
四龍稱呼老婆小齊,馬進便也跟著叫小齊。喝幾杯酒,小齊就活潑快樂得如同小鳥,又說又笑又動,氣氛一下歡樂熱烈得有點興奮。小齊不僅會劃拳,而且劃得很好,連贏馬進六拳后,高興得竟然滾進了馬進的懷里。馬進剛想賴賬不喝,小齊一把揪住馬進的耳朵,端起酒杯,很認真地灌到馬進的嘴里,動作熟練到了專業。馬進打一個飽嗝,一下覺得今天要走桃花運,他想,喝到半醉,就主動一點,至少得在這個陪酒女的身上白占點便宜,以彌補沒有老婆的損失。
四龍拳技要差一點,活潑幽默、興奮程度、討好女人的技巧,都比馬進低幾個檔次。馬進和小齊很快就成了主角,活潑歡快得忘乎所以,兩人的動作也讓四龍心里很不是滋味,表情也越來越難以保持正常。四龍突然將酒瓶捂住,把歡樂也一下捂死,說要先談生意,不然喝醉了就談不成了。
四龍說:“今年這么多人種了南瓜,眼看南瓜就要爛在地里,你說,是不是咱們賺錢的機會來了。”
馬進一下明白了四龍的意思:低價收購,高價賣掉。傻瓜都是這么做生意的,問題是高價誰買,貨主在哪里,如果輕易能找到貨主,南瓜又怎么會爛掉。馬進鄙視地笑了,像四龍這樣低智商的人,也就這點餿主意。好在今天來就是喝啤酒談生意的,談生意也是一種享受,也是一種樂趣。馬進問是不是已經找到了貨主,四龍說:“現在的問題不是找貨主,找到貨主,人家貨主就會上門來收購,咱們最多掙個引薦跑腿費。我的意思是咱們自己干,咱們收購咱們賣。我今天找你來,就是商量收購的事,如果你同意合作,咱們就一起合伙收購,然后拉到大城市去賣,如果賣不掉,咱們就切片曬干,加工成南瓜粉,肯定大賺一筆。”
如果拉到大城市就能賣掉,城門外那么多商販,哪個不會來拉,還等著你去拉。四龍這樣的腦子,也只配收購破爛倒賣雞豬。本想挖苦諷刺幾句,但小齊安靜地看著他,他得給小齊露上一手,讓她見識一下他的聰明才智。
馬進把諷刺挖苦的話咽回到肚里,然后用睿智老練的口氣說:“現在已經進入信息時代,你看看滿大街的信息部,你就知道你的想法有多單純。南瓜賣不出去,那是有深層次的原因,原因是什么,那就是種多了,那就是市場經濟的惡果,我上學時老師就講過,說市場經濟是資本主義的東西,惡果就是產品過剩,過剩怎么辦,那就是倒掉,那時不理解,覺得資本主義真壞,現在才知道我們也過剩了,怎么辦,那就是倒掉,可你卻要收購,你還得學學政治經濟學。”
小齊插話說:“四龍沒什么文化,如果不是我給他出謀劃策,他根本掙不來錢。”
四龍上過兩年村小,基本還是文盲。四龍生氣了說:“什么叫文化?我能掙到錢,就是有文化,掙錢有掙錢的文化,上學有上學的文化,兩碼事,我沒文化怎么能掙到錢蓋起這棟小洋樓。”
感覺小齊有點文化,馬進問小齊是什么文憑。小齊說:“我高中畢業,如果不是家里供不起,我早就上大學了。”
馬進摸不透小齊的話是真是假,如果真的高中畢業,就不是從小就出來進了娛樂場所。馬進想考考小齊,又一時想不出一個能證明水平的考題。馬進只好說:“我也是高中畢業,兩次高考,都差了那么一點,這都是命。”
四龍不高興了岔開話題說:“有些東西你們不懂,只要是東西,就絕對不會沒人要,關鍵是價格的問題。南瓜每年都有人收購,今年不會一下就沒人要,只要便宜,就有人吃,就有人要。我販賣東西這么多年,從來就沒看錯過行情,也從來沒遇到過沒人要的東西,就是破瓶子爛廢紙,也有人爭著要,今年南瓜多,小城市消費不了,咱們就往大城市販,販到西安太原這樣的大城市,肯定能找到商家。我還聽說,大城市有什么脫水菜加工廠,可以把南瓜脫水加工成南瓜粉,然后就像面粉一樣賣給飯店做南瓜餅。我如果資金充足,我就一個人干了。”
馬進在飯店里吃過南瓜餅,當時沒想是用什么做的,看來很可能有南瓜粉這東西。如果有,倒是一個出路。但也不能先收購南瓜,而是先分頭去西安和太原去找一找,如果真有,摸清底談好價,然后再收購販運,如果找不到,那也就算了,花點路費,也算旅游了一回。馬進說了自己的主意,四龍覺得也可以,但四龍擔心的是等找到買主回來,別人也找到了買主,南瓜的價格會漲起來,這幾年炒農產品就像炒股,一天漲跌幾次也是常有的事,一夜失去商機,他已經經歷了幾回,后悔得他差點砸爛自己的胸膛。
馬進還是堅持先找買主,這樣穩妥不冒風險,而且前幾天金枝就給他打電話,要他在城里找一下,看能不能找到買主,把娘家的南瓜推出去,他到幾家信息部問了問,都沒有收購南瓜的信息。到大城市跑跑,出去找買家,也是幫岳父和村里人,金枝也肯定會高興。如果找到了,也不愁收購資金,岳父家有那么多南瓜,當然可先拉貨后付錢。將岳父家的買掉,自然就有了周轉資金,這樣肯定能賺點錢。馬進下決心要先找買家再收購,四龍也只好同意,并且商量后決定,馬進到西安,四龍到太原,明天就出發。
再一次開始專心喝酒,四龍也放開了手腳,決定和馬進拼個高低。四龍一次次將杯子倒滿,而且一拳喝一杯。有小齊在,馬進當然也不能孬種,但已經和小齊喝得差不多了,很快馬進就感覺頭暈目眩坐不穩當。在小齊面前先醉,掉價丟臉也太不男子漢了。馬進輕輕搖搖頭,感覺確實是喝多了,得想一個耍奸或賴賬的計謀。又輸一拳時,馬進立即說四龍耍奸,一個指頭沒有伸出來。四龍剛想站起來爭,卻一下跌坐在地上,掙扎幾下就吐在了地上。
和小齊一起把四龍扶回臥室睡下,馬進突然發現小齊身上的一粒紐扣開了,轟的一聲,馬進全身的血都噴涌了出來,他想把她一下抱在懷里,然后抱到床上。他張開雙臂撲上去,感覺小齊并沒躲閃,自己卻一下跌倒在地上,而且頭暈眼迷,再沒一點爬起來的力氣。
馬進一覺醒來,感覺太陽已經照進了屋子。急忙翻身坐起,看到四龍和小齊正在廚房忙著做早飯。馬進不由得一陣心虛,好像昨晚摟抱過小齊了,也不知小齊告訴沒告訴四龍。馬進悄悄來到廚房,掩飾了說:“昨晚把人喝高了,喝得啥都不知道了。”
四龍說:“我喝得比你多,咋睡下的我都不知道,一覺睡到了天亮。”
感覺四龍和小齊都很愉快,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馬進輕松地打個哈欠,說:“昨天回來,到現在還沒和老婆對個面,讓老婆空等了一晚上,我得趕快回去盡我的義務。”
匆匆忙忙回到家,仍然感覺院子里很靜,也很空,好像金枝還沒回來。推門進屋,一眼看到金枝連衣服都沒脫躺在床上。
金枝睡得很香,一點聲息都沒有。馬進剛伸手給她脫衣,金枝一下醒了。金枝猛然坐起,問他一夜不回家,手機也故意關機,到底去了哪里。
竟然忘了回來怎么向老婆交待。立即編一個天衣無縫的謊,馬進自己也覺得沒那么機智。馬進決定以攻為守。他立即裝出一副憤怒,說:“你不回家,我回家有什么意思,我光棍一個人,冷屋冷灶,我不到朋友家喝酒解愁,我再能去哪里。”
正是農忙季節,誰有閑心一整夜陪他喝酒,到哪里喝酒又能喝一整夜。她聽人說過,說鎮里的招待所有暗娼,里面住了洗腳理發的,但洗腳理發都是副業,接客才是她們的業務,村里也有人到那里找小姐,也鬧出了許多悲悲喜喜的事情。馬進常年在外,她就怕他做這些事情。金枝兩眼憤怒地盯著馬進,問他到誰家喝酒了。馬進知道不能講真話,四龍的老婆誰都說不是正經女人,如果說在四龍家過夜,等于自己給自己背一個黑鍋。馬進繼續以攻為守,仍然很生氣地大聲說:“我別的事你不管,活得像光棍一樣你也不可憐,去誰家喝酒你倒很關心,反正我告訴你,以后你不回家,我也不回家。”
金枝卻一下哭了,而且一下哭得很傷心。金枝突然的哭泣讓馬進有點意外,也感覺出她受了很多的委屈。馬進默默地將她抱進懷里,默默地給她擦拭眼淚。金枝突然擋開他的手,高聲質問說:“你就知道讓我伺候你,我呆在家里不干活兒,你吃什么喝什么!你整天就知道在外面輕閑,別人也說你當了老板,可你掙的錢哪里去了,你掙了錢就知道你自己快活,吃喝玩樂,你給家里拿回一分錢了嗎?如果你每年能拿回幾千幾萬,我就坐在家里伺候你,我就坐在家里當闊太太,你以為我愿意出去受苦嗎?你娶了老婆不養老婆,你還算什么男人!”
金枝的話句句像刀子,刀刀都捅在了他的軟肋上。老婆確實是受苦了,真的是對不起她。金枝沒結婚時,她的臉是白嫩的,渾身也是細膩的,記得他愛上她,也是愛她白白嫩嫩干干凈凈的臉,這張臉給了他無數的激動,也給了他那么多美好的想象。
記得有許多個夜晚,他藏在她家大門前的樹林里,目的就是看她一眼。歷盡千辛萬苦和她談上戀愛后,他曾經是那么的激動,以至于幾個晚上無法入睡,半夜都想起床奔跑干活兒。他確實是發誓要好好待她,當牛做馬讓她過上好日子也是他發自內心的想法,而真實的情感好像比當牛做馬還要深刻,恨不得立即變成牛馬供她驅使,供她宰殺。他到城里開店,就是為了掙錢,而且掙錢的心情是那樣的急迫,想讓她早點過上好日子的心情是那樣的溫暖。但錢確實是難掙,好像錢也是掙錢人的敵人,越想掙到,越掙不到。他不常回家,也是沒臉見她。
馬進的心里禁不住一陣陣發酸,他深情地將金枝放在枕頭上,再給她蓋上被子,然后上床將她摟在懷里,親吻她的眼淚,說:“昨晚我在回家的路上,正好碰上了四龍,他說有筆好買賣,要我到他家商量,所以我就去了。四龍說要倒賣南瓜,想到爸媽正為家里的南瓜以愁,我就答應了。后來四龍硬要喝酒,結果就喝多回不來了。”
感覺這應該是真話,和四龍合作倒賣南瓜也確實是個不錯的事情。金枝開始詳細尋問準備怎么倒賣南瓜。馬進詳細說完,金枝什么也不再說,很溫柔地開始脫自己的衣服,然后害羞地在他的耳邊輕聲說:“我晚上回來不見你,我以為你生氣了,我還是到廚房燒了一鍋水,洗了個澡。”
馬進渾身的火騰地一下燃燒了起來,他一下就緊緊地抱住了她……
安靜下來時,感覺院子里也沒一點動靜,父母不知干什么去了。問金枝,金枝說:“我后半夜回來,到現在也沒出去,也不知他們干什么去了。
衣服兜里有三千塊現金,這是他要給妻子的見面禮,讓妻子高興高興,現在去西安,還得用來做路費。他決定給金枝一千,他只帶兩千。馬進起身拿起西服,伸手去掏那三千塊錢,兜里卻空得不見一張鈔票。
三千塊錢明明是裝在西服口袋里的,而且昨晚幫岳父往車上倒蕃茄時,還感覺到錢在兜里,還特意摸了摸。馬進的臉色都變了,他的第一感覺是丟在了四龍家。馬進顧不得什么,急忙穿衣,然后往四龍家跑。
昨晚在四龍家喝酒時,他就把西服脫下來放在了沙發上。西服口袋上雖然有紐扣,但也有可能倒出來。
馬進沖進四龍家,什么也不說,睜大眼睛快步來到沙發前,但沙發上干干凈凈,小齊已經把杯盤和昨晚弄亂的沙發收拾妥當。再跑到臥室,床上地上細找一圈,也沒有一張鈔票的影子。
小齊雙手抱在胸前,冷冷地問他找什么。小齊說:“我們家又沒藏賊,你一聲不問闖進來搜查,你是日本憲兵還是國民黨特務。”
馬進只好停下來,說:“我西服兜里的三千塊錢不見了,有可能掉在你們家,你看見沒看見。”
小齊猛然明白似地噢一聲,說:“三千塊呀,這么多錢如果掉下來,我肯定會看見,但我到現在沒看到一根錢毛。”
小齊不像是開玩笑,馬進還是鄭重地問小齊真的見到沒見到。小齊一下嚴肅了臉說:“這種事我會和你開玩笑?你是不是現在還沒清醒,覺得吃了我的喝了我的還不夠,還想偷我的,偷不到就要誣陷我,再賴我幾個錢。”
馬進一下覺得這錢就是小齊乘他睡著時偷走了。錢并沒裝在皮包里,而是就那么拆成一疊裝在兜里,而且兜在里面,還系上了紐扣,錢怎么也不會自動掉出來的。這個可惡的女人。馬進上前一步站到小齊的面前,兩眼怒視著她的眼睛,說:“如果是你拿了我的錢,你就立即給我拿出來,要不然,我就報警,讓警察來查。”
小齊冷笑一聲,說:“我也正想著要報警,給警察說說昨晚你強奸我的事,但我又嫌麻煩,不想跑那么遠的路,現在你報警,正好代替我也說一下昨晚的事,然后讓警察來評評理。”
馬進一下清楚地意識到,這個女人不同尋常,他這輩子還沒見到過這么厲害這么狡猾這么不要臉的女人。報警自然是自找麻煩,人家當然不會承認,如果人家反告強奸,有十個嘴也說不清楚。憤怒讓馬進一時不知該怎么辦。握緊拳頭,又知道不能打,打了更加麻煩。強迫自己冷靜后,覺得如果是她偷了,這錢肯定就在家里。但家這么大,又到哪里去找。再說,如果人家把錢和自己的錢放在一起,你的錢又沒有姓名,你又怎么能說得清楚。氣急敗壞的馬進真想給這個女人一個耳光,甚至壓倒真的把她強奸了。他突然覺得說不定這錢就在她的身上。他猛然抓住她的衣服,說:“錢就是你偷了,而且就藏在身上,你敢不敢讓我搜。”
馬進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已經重重地挨了一個耳光。憤怒中馬進用力一把將小齊推倒,小齊立即躺在地上大哭大叫起來。哭叫聲把馬進嚇一大跳,也不知四龍在不在家中,他恨恨地跺一下腳,只好轉向快步離開。
出了四龍家的大門,馬進又不知該去哪里。這么多錢一下沒有了,他真的沒法向妻子交待,也確實沒臉再見妻子。在城里開店也已經有兩年半了。開店需要不斷地投資,這兩年半不但沒往家里拿錢,家里種地掙來的,也都拿去投入到了店里,現在第一次想給妻子點錢,就遇到了這種事情,真是昏了頭!人倒霉喝涼水都嗆死,真的是倒霉透了,真的是天生就沒有富貴的命。
馬進還是急忙回屋,翻開衣襟再看西服口袋。西服口袋不僅很深,而且還有不小的紐扣。他記得很清楚,當時那么一疊錢塞進去,他還捏了捏口袋,然后扣好了紐扣。現在口袋完好如初,小偷不可能伸到懷里解開他的西服紐扣,然后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那么一疊錢拿出去。
金枝一直看著馬進,她再次問馬進怎么了,是不是把錢丟了。馬進明白,這樣的事絕對不能說,說了,將會是一場大麻煩,說不定金枝會跑到四龍家鬧出什么事情來。但不說也不行。馬進只好打起精神,裝出一副輕松說:“我記得衣兜里裝了四五百塊錢,怎么突然不見了。”
看馬進的臉色,感覺不是四五百塊。金枝懷疑了說:“你在騙我,四五百塊你不會這么慌張,肯定不止四五百塊,說不定你晚上和四龍家的那個女人鬼混,讓人家給掏走了。”
女人在這方面有天生的敏感,追問下去會露馬腳,馬進只好再次以攻為守,說:“四五百塊錢對你是個小數目,最近生意不好,四五百塊錢對我來說,那就是血汗,就是我一個月的吃喝,也是我從牙縫里給你省下來的,突然沒有了,我能不著急嗎?”
金枝手里提著菜刀,菜刀上沾了血沾了雞毛,馬進清楚,金枝殺雞了,今天要給他燉雞肉吃。馬進突然一下止不住眼淚,想努力控制,但越控制,越悲傷得哽咽失聲。太不爭氣了,還像什么男子漢。馬進使勁給自己一個嘴巴,然后擦干眼淚,看眼一臉迷茫的金枝,說:“我真是個沒用的人,一心想給你掙錢,讓你過好日子,但就是命運不好,越想掙,越掙不到,這次好不容易給你帶了幾百塊錢,結果還是給丟了,我真的是沒用的東西。”
馬進又悲傷得哭出了聲。馬進只好轉身趴在床上,用被子捂住他的頭。
金枝也難過得想哭。弟弟大平也在建材店給馬進做幫手,弟弟說過,在建材商店干也不輕松,商店每天都要進出大量的貨物,每天裝卸貨物就能把人累個半死。但建材行業競爭激烈,大家都是薄利多銷,有時還要賒賬,甚至有些老顧客要求原價,也只好一分不賺。金枝將手伸進被子里,給他擦一陣眼淚,說:“你也不用難過,你盡力了,掙不到錢也沒辦法,老話說破財免災,說不定你這次去西安,能找到大客戶,能掙一大筆錢。”
馬進坐起來,哽咽了說:“這年頭,男人掙不到錢,活著就真不如死了,但掙錢的辦法我想遍了,能做的生意我也做遍了,能吃的苦我也吃了不少,可就是沒掙到錢,沒掙到錢也罷了,我吃的喝的,也要由你種地來供,這些,我想想心里就痛得難受,但又沒一點辦法,你說得對,錢難掙,屎難吃,但掙錢比吃屎更難,如果吃屎能掙到錢,他寧愿去吃屎。”
真是受委屈了,沒想到他的心里有這么的苦。金枝心疼愛憐地撫摸一陣馬進的頭發,說:“如果你覺得外面不好混,就回來種地,種地雖然苦一點,但也吃喝不愁,一家人團團圓圓在一起,掙多咱多花,掙少咱少花,咱也不用犯這個難。”
馬進再次擦干眼淚,說:“我覺得還有機會,做生意,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能發一筆大財,我想我倒霉已經倒夠了,苦盡甜來,也該我賺一回錢了。這次去西安,如果能找到南瓜粉加工廠,肯定能賺點錢,如果再賺不了錢,我就再想別的辦法,反正我不會回來種地,種地種一輩子,又能有什么出息,而且我也不想讓人說你嫁了一個農民,我也不能讓你一輩子過一個農婦的日子。”
金枝感動得心都要化了,她突然明白,馬進在外面更不容易,馬進在外面受苦,都是為了她。她一下將他的頭緊緊地摟在胸口,一下覺得她嫁他,沒有嫁錯,也沒看錯人,她要的就是這種志氣,要的就是這種胸懷,做生意雖然沒掙到錢,但他掙到了面子,掙到了身份,也掙到了瀟灑,掙到了人們的羨慕尊敬,如果種田,掙多少錢又能怎么樣,掙多少錢還是個土頭土腦的農民,而且丈夫種田受苦,她心里也難受受苦,臉上也沒半點光彩。
兩人緊緊地摟在了一起。不行,公公婆婆還在廚房等著過去吃飯哩,大白天沒完沒了干這事也讓人害羞。金枝將他的頭扶開,說:“走吧,今天我給你燉雞肉吃。”
馬進跟金枝一起來到廚房,母親果然在燙雞毛,父親坐在凳子上看著。和父親說一陣話,馬進心里還是難受,只好出來,無目的地在院子里走。
院子里的東墻根種了葡萄,葡萄架下掛滿了紫色的果實。這葡萄是他親手種的,這才幾年,就結葡萄了。馬進過來揪一串嘗嘗,味道有點酸,品種也不太好。馬進想認真看看家里的情況,也看看這個熟悉的院子。這幾年,也沒好好看看,對家里的事過問得也太少,更沒認真看看家里的變化院里的牲畜地里的莊稼。馬進來到后院,后院里的四頭奶牛靜靜地臥著。這幾頭奶牛一直由父親喂養,也是父親的主要收入,收入到手的錢,父親也不出手,說要留著給自己養老買棺材。他覺得父親想得也不錯,但不管父親存多少錢,其實也是給他存,父親去世后,自己有錢埋自己,也為他省了錢,身后的一切財物,也都是他的。
牛圈墻也開了幾處裂縫,西墻已經嚴重傾斜,隨時就有可能倒塌。父親說養奶牛的效益越來越差了,如果不算人工,不算自家地里出產的草料還行,如果算這些賬,已經開始賠錢。把奶牛賣掉,父親又不肯,而且奶不值錢,奶牛也降了價。馬進想,就由父親去吧,掙錢不掙錢,養牛也是個營生,農民只要能走得動,就不可能閑著,當然,也說不定什么時候牛奶又會值錢。
再審視父母住的房屋,土坯房已經顯得老舊低矮,墻皮也多處脫落,已經露出里面的土坯,而且后墻也有了裂縫,下雨房頂也開始漏雨。父親說這房子還是爺爺娶奶奶時蓋起來的,也有幾十年的歷史了,現在,怕是這房的壽命要比父母的短,如果這樣,還得給父母翻修一下房子。
他自己住的房雖然是他結婚時才蓋的,但也是土坯房,樣子結構也不時興,和四龍比,真的是讓他傷心。如果有了錢,就應該把這院子整治好,如果重新蓋房,至少也得蓋成磚瓦房。
馬進長嘆一聲,一下感覺自己肩上的擔子很重,而且從來都沒想過擔子會是這么地沉重,而且今天覺得這沉重的擔子,一下全部壓在了他的肩上。
和四龍說好了明天出發,馬進決定今天晚上就走,也再不去找四龍,也不和他合作,自己干自己的,自己跑自己的,賺了賠了,都不和別人攪和,而且和小齊這樣的人,再不能共事打交道。下定決心后,馬進回屋收拾要帶的東西,吃過晚飯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