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心理早有準備，不能教書，就自己去闖蕩，這一天真的到來時，心里還是難受得發(fā)疼，全身也被一種凝固繃緊。再看一眼公告，《古代文學作品選讀》欄下，顯示全部是零。竟然沒有一個學生選這門課。她再一次被定格，大腦卻一片亂響。

上學期她開設(shè)《古代文化簡史》，只有兩個學生選課而無法開設(shè)。按規(guī)定，兩年開不出課程的老師，不管什么職稱，都得自行離開。她已經(jīng)整整兩年沒開出課了。

楊葉閉上眼睛，羞愧和屈辱又翻滾得心痛。再看別的老師的情況。不少人也和她差不多，那幾個有名的教授，選課人數(shù)也只有幾個十幾個。她的心一下好受了一點。看來，教師這個職業(yè)，慢慢也將會消失，她雖然先走一步，但也不算是最丟人的，比她先走的已經(jīng)不在少數(shù)。而網(wǎng)絡(luò)專家卻越來越火。但能在網(wǎng)絡(luò)線上講課的專家，全世界也就那么些人，幾千個？上萬個？也差不多就這么多。

而線下課堂授課，也被機器人搶了風頭。還是前幾年，學校就把智能機器人教師和普通教師放一起混講，智能機器教師名為助教，但實際能力卻超過教授，人記不清的東西，智能機器人張口就頭頭是道，而且還能零失誤，而且學生提出什么問題也難不倒它。這當然會讓真人教師尷尬，有時也會讓學生嘻笑。更讓人無奈的是即使外部形象，機器人教師也完勝了人類，不但造得完美無缺，表情也可以隨時變化得隨人所愿，要呆萌就呆萌要幽默就幽默要憨厚就憨厚。楊葉關(guān)閉查詢系統(tǒng)，閉眼長嘆一聲。大概是前幾天，她還看到一篇文章，說人能造出機器人，機器人不一定能造出人。就像驢下騾子，驢下出的騾子雖然比驢大，但騾子再大也下不出驢來，而且說這是大自然的造化，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楊葉心里罵一句狗屁。

看來教授這碗飯，確實是吃不成了。

按社會部的統(tǒng)計，目前百分之六十三點二的人是沒用的人，從出生到死不可能有工作可干。今天，她突然感覺要比這個數(shù)字更嚴重得多，而且發(fā)展趨勢更加迅猛。去年大學同學聚會，百分之五十三的人就是無事可干的社會保障人。讀過大學的人尚且如此，那么多不想讀書的人可想而知。

社會保障人雖然由社會養(yǎng)著，吃喝拉撒都不發(fā)愁，但大多數(shù)人還是報怨，整天被養(yǎng)在那里，除了吃喝就是睡覺，什么事也沒有，什么想法什么憂愁也沒有，什么想法也是白想，整天互相觀看，互相取樂，實在無聊。

看來她只能投靠吳子民了。前些年，吳子民就要她跟他干，而且?guī)退诰W(wǎng)絡(luò)上發(fā)表了一些文學作品，她也給他的影視作品寫過一些解說詞，吳子民也很滿意。她當時沒有去，因為她對文學教授這個職業(yè)仍然充滿了熱愛，同時也仍然對自己信心滿滿。當然，現(xiàn)在的影視界也是英雄四起，有個相機就是草頭王。

有次一個小孩到學校拍視頻，她好奇地問要拍什么，小孩說要拍生活。她問他上小學幾年級。小孩說有鏡頭記錄，上學識字干什么。他一下感到渾身發(fā)涼，文字會不會消失這個問題一直糾纏著她，文字會不會消失又讓她突然驚心。是的，文字是記錄和保存語言的，現(xiàn)在記錄和保存語言的方式方法已經(jīng)很多，也很簡便，有了簡便好用的東西，誰還要用復(fù)雜難用的東西。而她這個文學教授，基本是靠語言文字來生存。看來，真的是要轉(zhuǎn)行了，這不是她個人的轉(zhuǎn)變，而是整個時代的轉(zhuǎn)軌。

吳子民已在這個行當小有名氣，但她還是不喜歡吳子民這個人。吳子民有才華，但人也有點沉悶陰鷙，而且對她也有覬覦。吳子民欣賞她，大概也是一半是因她的才華，一半是因她的身體。但搞影視文學，也是她喜歡的事情，不管成功與否，能做自己喜歡的事，當然也算是幸運。如果運氣好一點再努力一點，弄出一部成名成家的影視作品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還是有點逼上梁山的感覺。她的心情還是沉重得難受。

無力地坐在門口細想，其實這些年，她內(nèi)心高傲的，還是她的職業(yè)，莫名其妙就是感覺比別人高一點，甚至高幾個等級，別人稱她教授，她不覺得是職業(yè)稱號，而是對她的肯定和褒獎。因此她始終穿著嚴肅講究，好像從二十六歲留校工作，就再沒穿過時髦花稍的衣服，更沒想過什么衣服時尚，穿衣首先考慮的是得體穩(wěn)重，而且一直像男老師一樣夾個皮包，里面裝著書和文件，身板也有意挺得更直。現(xiàn)在，突然覺得有點古板可笑。

搖頭笑笑站起，突然覺得無家可歸，又突然覺得特別想家，也突然覺得自己有一個溫暖的家。她一下強烈地想去丈夫林如意那里，把一切告訴他，甚至躺在他懷里痛哭一場。

林如意是學校生物學院的教授，只要有生物，他就不會沒有研究，飯碗也應(yīng)該這輩子無憂，而且他已經(jīng)走火入魔，生命中唯一重要的，就是他的研究，而且他有一個自認為意義重大的研究課題：從天然食物中尋找那些對人體有隱性作用的元素。按他的說法，人是大自然的產(chǎn)物，也是大自然食物養(yǎng)育的產(chǎn)品，億萬年人和大自然食物的融合，才造就了今天的人。而現(xiàn)代的人工食品，包括轉(zhuǎn)基因食品，為了促進人體某些方面的機能，比如生長的機能、肌肉的機能、神經(jīng)的機能等，就片面地加強和改進了食品的某些元素和性能，使人的某些機能向片面的方向發(fā)展。

比如為追求人的精神興奮和充滿活力，就片面提高食品這方面的元素和性能，人吃后就感到興奮和有活力。而人的其他一些隱形功能和能力，卻完全被忽略。

比如親情，二百多年前的人還是有著濃厚的這種感情，一家人還能居住在一起，而且親密無間得血肉相連，甚至把親人的生命看得比自己還重，就像那時的歷史和文學中描寫的那樣，母親為了讓兒女考上好大學，獨自帶兒女到大城市租房子住，然后伺候兒女上學，而母親則三四年內(nèi)不和丈夫團聚，更沒有自己的生活，也沒有自己的娛樂，整天就是為兒女活著。而父親也一樣，要么外出打工，要么留在家里起早貪黑拼命掙錢，也不但沒有自己的生活，連自己的存在都忘了，而且每天都吃最便宜最簡單的食物，也穿別人施舍和丟棄的衣服。

這些，他認為不完全是文化和教育的結(jié)果，而是食品中有這樣的元素，讓人從細胞里骨子里就有這種血肉情。而現(xiàn)在的轉(zhuǎn)基因食品，轉(zhuǎn)基因時只轉(zhuǎn)了對人體顯性的營養(yǎng)成分，而那些不顯性的成分卻當無用的成分而丟棄，從而對人失去了全面的營養(yǎng)，讓人變成了被片面營養(yǎng)的動物，從而把人變成了只注重和追求個人享受的動物，而食物的功能也片面成了不能讓人快樂和享受的食物就拋棄，能讓人快樂和享受的食物就大力推廣。

這樣發(fā)展下去，人類將會逐漸變成另一種奇特的生物，在感情和其它能力方面，甚至比不上普通的動物。她不完全贊同他的這些理論，但她贊同他研究那些天然食物，贊同把那些被現(xiàn)代食品遺棄的元素從天然食品中找回來，從而恢復(fù)一些傳統(tǒng)食物，用傳統(tǒng)食物保持和恢復(fù)人的某些傳統(tǒng)特性，讓人永遠偉大智慧理智，讓人和別的動物真正區(qū)分開來，成為真正智慧的人。

生物學院的實驗室是無菌實驗室，整潔漂亮，也安靜莊重。她來過多次，每次都要細心辨認才能走對。林如意的實驗室是0386號，門窗是全透明的，里面卻有許多間隔的空間。楊葉猛然停下腳步：林如意正在射電顯微鏡前坐著，而他的助手白玉，正將整個身子趴在他的背上，胳膊還摟著他的脖子，好像和他一起觀看著什么，其實兩人的眼睛和手，都在對方的身上。

楊葉一下感到厭惡。這個白玉也真夠沒自尊的。大概是七八年前林如意就和她說過，說有一個叫白玉的學生愛上了他，先是上課時看著他眼神發(fā)癡，后來就直接向他表白。林如意說他告訴女孩他有妻子，也不可能愛她，但她仍然直言不放棄，而且說不能擁有他，也要跟著他，能看到他就心滿意足了。還說這是她靈魂深處的東西在作怪，在催促她，她也沒辦法，只能跟著靈魂走。

大學畢業(yè)后，白玉又考了林如意的研究生，然后又讀他的博士，畢業(yè)后又要做他的助手。她也被感動了，為這樣的愛，也為這樣的堅守。她告訴林如意你是幸運的，有這樣一個人死心塌地地愛，應(yīng)該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君子成人之美，你應(yīng)該答應(yīng)她，也應(yīng)該愛她。林如意搖頭，說他愛不起來，說愛不等于同情，愛是發(fā)自身體內(nèi)部的一種東西，這和思想和認識不是一回事。思想、認識、同情，都激發(fā)不了內(nèi)心深處的這種愛。她當時也認為是這樣。可現(xiàn)在真實的事情發(fā)生在眼前，她還是無法坦然，而且他也真的愛了，不管是發(fā)自內(nèi)心還是發(fā)自沖動，而且愛得工作時都摟在一起。再感覺一下，還是覺得他們的愛已經(jīng)發(fā)自內(nèi)心。

楊葉心里還是發(fā)酸。

林如意不會說謊，對她更不會，也沒有說謊的必要。他可能仍然不愛白玉，但他這人心軟，也有同情心和善心，當然也有理智。也許是理智告訴他不應(yīng)該如此傷害一個愛他的年輕女孩，如此傷害不僅有違善良，也是在作惡。他不能給她內(nèi)心愛，卻能給她身體的愛。有這，白玉也應(yīng)該滿足了。

林如意極力反對促生理功能方面的食品，但大多數(shù)食品有這功能，連面粉也大多是轉(zhuǎn)基因促性促興面粉，林如意并不完全去避諱。也許這就是人性的矛盾。當然，在對待夫妻生活，他也不能免俗，在感覺自己力不從心時，也偶爾吃壯陽補腎方面的藥。細想，他也不差，在男人中應(yīng)該屬中等偏上。他查閱過古書，說年齡二十，兩日一性。年齡三十，三日一性，以此類推到六十。現(xiàn)代人每天都差不多都需要，年齡也沒有了太明顯的界線，那些六七十歲的，反而更注重這方面，許多沒工作的社保老人，反而整天就為此活著，當然動力都是藥物而非愛情。

相反她在這方面倒弱一些，思想和精力也不在這些上。至于和別的男人，她只和吳子民和高中時的一個男生有過關(guān)系。想想也有點可悲。而現(xiàn)在，她覺得這方面的要求更少一些了。可她還不到四十歲。她懷疑自己在這方面是不是有點缺陷，是不是要看醫(yī)生。

而白玉，她的需要可能很高，而且她最多也就三十出頭。林如意回家就一幅無精打采，她不主動，他就不會和她在一起。她原以為他的工作太累，精力也太集中于研究。現(xiàn)在看來，他整天和這個小妖精粘在一起，如同合成了一個人，他哪里還有精力再去關(guān)照另一個女人。

她不想打擾他們。她轉(zhuǎn)身快步離開。

回到家，楊葉打通吳子民的電話，問他在干什么。吳子民說：“還能干什么，就是老本行，不過，我還是挺想你。”

他想她是真實的。他第一次見她，他的眼里就放著光芒，這騙不了她，她也更知道她有這個魅力。大概是從她十幾歲開始，看到她眼里就放光的男人就很多，打她主意的男人也不少，她從十多歲就得努力回避，也設(shè)法應(yīng)對，也許久而久之有了一種應(yīng)對的本能，也形成了一種防衛(wèi)心理，總是下意識地拒絕愛她的男人，在男人面前，也有了冷艷絕色的印象。是的，這些年，和別的男人，即使心里想，也本能地拒絕了。而對吳子民，除了他臉皮厚追得緊，在一起工作也是一個原因。她幾次覺得應(yīng)該滿足他那點可憐的欲望了，才順從了他一次。當然，她也享受到了不一樣的愛。但就這，他仍然對她不滿，甚至說她封建得難以理解，如果不是假清高偽矜持，就是生理方面有問題，或者是腦子里面有問題。

楊葉愉快了說：“我突然有一個很好的想法，拍攝出來很可能會網(wǎng)紅，我想和你一起搞，怎么樣，歡迎不歡迎。”

吳子民說：“那就不是歡迎，而是熱烈歡迎。”

楊葉問他在哪里。吳子民說在沙崗市。

吳子民有家，但也以四海為家。他說他十八歲就云游四方，志向就是拍攝出一千部記錄人世間悲歡離合的影視片，而且至少要有十幾部家喻戶曉。但打拼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年近五十，影視片的數(shù)量也達到六十幾部，也有一個自己的網(wǎng)站，知名度也有幾萬粉絲，可名氣也只是在業(yè)內(nèi)有些人知道，更大影響的作品好像還沒有，讓人們家喻戶曉仍然是他的一個夢。但他的狀態(tài)，用他的話說正處在欲紅未紅的瓶頸期。楊葉迅速打開腕屏查找。沙崗市是一個新市，人口有三四萬，離這里六百四十公里。她大聲說：“我明天就過去，你準備好接駕。”

結(jié)束通話，在地上轉(zhuǎn)一圈，她又感到莫名其妙的悲傷。她知道這和失業(yè)有關(guān)，也和這個家有關(guān)。她明顯地感覺到，這個家越來越冷清了，也越來越離她遠了。茫然四顧，屋里什么都不缺，但心里還是感覺空落落的，甚至是一無所有。

這次出去，如果吳子民采納她的拍攝想法，拍攝完成至少也得半年。如果吳子民不同意她的拍攝想法，她也要留在他那里和他一起干。這樣就得多帶點東西，能用到的都得帶上。

在屋里轉(zhuǎn)一圈，又覺得沒什么可帶。衣服有幾件穿就行，如果特殊需要，隨時可以添置。再轉(zhuǎn)一圈，還是沒什么可帶，需要什么，網(wǎng)上下個單當時就能送來。而要用的東西，吳子民有空陸兩棲房車，里面什么都有。她只簡單地裝了些衣服和日用品。

她突然感覺很累，她特別想洗漱后睡一覺，一直睡到明天。

她對著浴室說：“我要泡澡，水溫四十，水深六十。”

自動控制器應(yīng)一聲，立即開始放水。

楊葉長嘆一聲。日子過得也太簡樸了。像她這樣的腦力勞動者，一般都過上了全自動和機器人服務(wù)的生活，對著腕屏說一聲，就能辦許多事情；喊一聲機器人，一切家務(wù)都可以去做，甚至連脫衣穿衣，都用機器人，而且只要做個動作，機器人就能領(lǐng)會，就能做得輕松快捷。比如洗浴，只要說聲洗一下，機器人就能抱你去，按你的習慣把一切做好，然后幫你洗浴按摩。

楊葉嘆一聲。這些年，一心撲在事業(yè)上，苦苦探索，苦苦追求，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想這些奢侈無用的東西，可到頭來還是失業(yè)。

而林如意，除了回來睡覺，生活上的事，他什么也都不去想，也什么都不去管，一切比她還廢物。兩個廢物整天在一起生活，生活結(jié)果也當然是廢物。

以后要不要改變？想想還是搖頭，一是內(nèi)心還是不想變，二是恐怕也變不了，生活的慣性也不是一下就能改變的，改變了，也未必能適應(yīng)。但以后得好好考慮一下生活了，也得用心去生活。也許這次失業(yè)倒是個契機，可以不再想那些學術(shù)，更不用擔心有沒有學生、講得東西學生喜歡不喜歡。以后，就可以讓思想簡單一點，把生活過得充實多彩一點，過得舒適輕松自由一點。

洗浴完上床睡下，林如意回來了。他默默來到她的床前，撫摸一下她的頭發(fā)，說：“準備好了行李箱，打算去哪里。”

她努力用平靜的語氣說：“我失業(yè)了。”

林如意的神情還是暗淡了一下，說：“這也是遲早的事，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你們學人文社科的，退出教學也是大勢所趨。”

他一直看不起文科，甚至看不起文科的人。楊葉高聲說：“你錯了，我們學的是最有用的東西，我們學的是人的知識，研究的是怎么做人，干的是給人安裝思想軟件的事情，是讓人類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是人類永遠也離不開的精神產(chǎn)品。”

林如意說：“但現(xiàn)實又如何，我們也得承認現(xiàn)實。”

楊葉說：“現(xiàn)實也不是死路一條，我可以轉(zhuǎn)型，還可以搞創(chuàng)作。人離不開吃飯，同樣也離不開精神，影視文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人類精神的基本食糧，因為人類已經(jīng)解決了衣食，人類就更需要解決精神，這回我要做的，就是給人類留下一份永遠的精神產(chǎn)品。”

林如意靜靜地看著她。她的臉色是悲傷的，語氣也有點像強詞奪理。是的，她需要自己給自己打氣，她更需要他的安慰和支持，特別是此時此刻。但她這次出去，自然是去和吳子民那幫人一起混。他真的不喜歡那些人，甚至是從骨子里反感。那些所謂的藝術(shù)家，藝術(shù)水平不管怎么樣，一個個都自命不凡，一個個都打扮得妖里妖氣，給人的感覺是腦子也不大正常：偏執(zhí)、自我、自戀、一根筋，這都是他們明顯的特征。當然，他們的長相和智力也不敢恭維。但她現(xiàn)在只能去搞那些，因為她喜歡，而且她已經(jīng)上了路，這幾年和他們陸續(xù)搞出了一些東西。林如意說：“你有很深的文學功底，我覺得你還是蹲在家里自己寫好，當個網(wǎng)絡(luò)寫手也很不錯。”

楊葉煩躁了說：“你什么腦子，現(xiàn)在什么年代，誰還有耐心去讀那一個個張牙舞爪的文字，即使想讀，又有幾個人能認識讀一本書的字，又有幾個人能閱讀理解文學。而影視圖畫，一目了然，還有聲有色，人家睜著眼能看，閉著眼睛能聽，哪里還用費勁地讀什么文字，而且文字又怎么能描述得像圖畫那么精確。現(xiàn)在哪里還有網(wǎng)絡(luò)寫手，連嬰兒和大媽大爺都搞直播，有什么事直接說直接讓你看，哪里還需要文學那樣高深的東西。”

林如意清楚她是在說氣話。她經(jīng)常說文字描繪的事物能給人以充分的想象，能引導人去思考，能鍛煉人的大腦，讀文學作品也是讀者的二次創(chuàng)作，一千個人眼里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而圖象和語言一目了然讓人沒有想象的余地，會讓人的大腦發(fā)生退化。但文字這種記錄語言的符號畢竟已經(jīng)過時，記錄保存語言的工具已經(jīng)多種多樣，文字雖然能讓人想象，但這種費力氣的事情人類未必就能接受。她當然也無力回天。

但楊葉去搞影視，也不是想混口飯吃，即使她做社保人，也不愁吃喝。說到底，她是一個事業(yè)型的人，她比他更想做出點什么，在這個世界上留下點什么。但影視這個行業(yè)要想干出點事比他更難，因為人們對藝術(shù)的認識是變化無常的，能成為網(wǎng)紅掙到錢賺到名，那也要摸準脈搏碰點運氣。林如意想說這些，又覺得說也是徒勞，她什么都清楚，但她已經(jīng)入迷，阻止她就是和她作對。而且，萬一呢？萬一她能搞成功，不去做也實在可惜。

他坐在床上，問：“還需要我做點什么嗎？”

她閉著眼說：“不需要，一切我都準備好了。”

她已經(jīng)睡了，情感告別也只能在床上進行。他看眼表，天還沒黑，還可以干點別的。他想想說：“也不打算去看看小杰？”

猛然想到今天是周末，兒子要回奶奶那里。是該看看了。她也一直抱怨現(xiàn)在的人沒有感情，她還真把自己的兒子都忘了。她坐起來，說：“那咱們現(xiàn)在就去。”

楊葉一直沒在公婆家住過，也并不很熟悉，不過十幾公里的路開陸空兩棲車幾分鐘就到。

父母的住處是一座莊園式建筑。人臉識別系統(tǒng)問聲好，大門就徐徐打開。他倆直接來到客廳。管家吳媽已站在客廳迎接。林如意問：“我爸媽呢。”

吳媽說：“你媽在樓上，你爸在樓下，你媽剛下班回來，累了，大概在讓李蓮英做按摩護理。”

已經(jīng)幾個月沒見父母了，他們的到來，父母在監(jiān)視器上已經(jīng)看到。看來他們在父母的眼里，已經(jīng)不再重要。而代替他們兒女的，就是那些智能人。母親的那個智能人好像叫小德子。難道又買了一個李蓮英？林如意看眼楊葉，兩人一起上樓看看。

母親任靜靜躺在床上，兩個智能男人也幫忙按摩，一個扶著母親的頭撫揉，一個在母親身上敲敲打打。林如意臉紅一下，轉(zhuǎn)身往樓下走。

林如意大聲喊小杰。

吳媽說：“他還沒回來，小李去接了。”

母親是大法官，年薪一百多萬，是普通人年薪的六七倍，完全可以過隨心所欲的生活，她也應(yīng)該過隨心所欲的生活。林如意的心情又輕松起來。問父親在哪里，父親從一樓的臥室走了出來。

父親林成立是立法代表，年薪也有近百萬。他和母親都是頂級法學院博士畢業(yè)。林如意說：“你們還沒吃飯？”

父親說：“你母親工作很辛苦，工作起來又是個拼命三郎，每天都累得渾身疼痛，要先按摩一遍才吃飯。”

父親也有個智能機器人女人，名字好像叫黛玉。從父親穿著睡衣看，剛才可能也在享受黛玉的按摩。這是父母下班后要做的功課，這他能夠理解。在單位忙碌一天，而且嚴肅認真還有點枯燥，也只有回來才能徹底放松，對父母來說，這就是家的意義。林如意說：“我們也沒吃飯，正好一起吃。”

林成立對吳媽說：“做一頓傳統(tǒng)的家宴，盡量豐盛一點。”

父母吃飯也很講究，不管吃什么飯，都要在餐桌上擺花，也要放輕音樂，還必須要喝酒喝保健飲料。但這樣煩瑣的生活林如意不喜歡。他和楊葉都喜歡簡單。父母都算成功人士，有錢有閑，當然要講究一點，不擺個譜也對不起自己。和父母比，自己和楊葉確實還是個普通人。回頭，楊葉站在身后。他無聲地拉楊葉一把，一起坐在沙發(fā)上。

林如意腦子里又冒出母親的樣子。母親真的不老。母親很早就有錢吃抗衰老藥，也很注重保養(yǎng)。論生理年齡，母親大概已六十幾歲，但身體和楊葉比，也差不到哪里。他細看楊葉，楊葉的實際年齡應(yīng)該是三十六歲。楊葉也吃抗衰老藥，現(xiàn)在看起來也就三十歲左右。林如意不禁感嘆，以后的人，六七十歲還是中年，生物研究說如果輔佐藥物增壽，人的老年應(yīng)該是一百七八十歲。林如意心里感嘆，如果是這樣，用不了多久，他和父母就可能分不出年齡大小。

一個智能小姑娘走了出來，很溫柔地牽住父親的手。父親介紹說叫小敏。林如意明白，這是父親新買的智能機器人女人。仔細看，感覺這小敏的智力要更高一些，但長相和打扮卻更俗一些，表情一幅奴才相。從面容穿著看十四五歲，還是一個小女孩，但行為性格設(shè)計卻沒有小女孩的活潑和天真浪漫，一幅成熟和呆板。買這么一個智能女子，也許父親的欣賞水平已經(jīng)退化，也可能是父親老了，他喜歡這個年齡的女孩，卻不喜歡天真嬌氣。父親原來的智能女人黛玉，外表像少婦，身材也性感十足，連他都看了喜歡。但現(xiàn)在的小敏，還未完全發(fā)育成熟，是真正的女孩。看來物質(zhì)現(xiàn)代化容易，觀念喜好現(xiàn)代化要難一點，而且思想觀念也會隨著年齡老去。林如意突然腦子里冒出一個問題，智能人的思想不會老去，而且智能人的智能也越來越高，而且已經(jīng)能給智能人造出簡單的神經(jīng)，如果哪一天智能人的思想感情也超過人，那真的人就會淪落為智能人的奴隸，而且是心甘情愿的淪落，就像現(xiàn)在，父母的日常生活，已經(jīng)完全依靠智能人了，也已經(jīng)慢慢由智能人主宰了。溫水煮青蛙，人日漸依靠智能人，智能人日益成為主角，人日益適應(yīng)被伺候被飼養(yǎng)，人類也就會逐漸自動退出主宰的舞臺，從而自己墜落成奴隸。

小敏又嬌柔地坐在林成立懷里，假情假意地開始膩歪，一會兒讓林成立這樣，一會兒讓他那樣，林成立樂哈哈地應(yīng)付。林如意突然感到厭惡。這東西，是誰設(shè)計出來的。看楊葉，楊葉也看他。楊葉一下笑出聲來。但林成立卻沒有一點不自然，他撫摸著小敏的頭說：“寶，聽話，安靜地坐著。”

楊葉對智能人不感興趣，但大概知道小敏應(yīng)該是最新一代5.0，據(jù)說智力已經(jīng)達到人類四五歲的水平。今天她突然有點好奇，她招手說：“小敏，過來。”

小敏只看她一眼，一動不動。林成立拍拍小敏說：“過去，讓你姐姐抱抱。”

竟然是姐姐？這稱呼亂的。但叫她什么她也不知道。應(yīng)該她叫小敏才對。但叫什么？叫后媽？叫阿姨？全亂套了，亂得連林成立自己都搞亂了。

小敏很聽話地過來傻傻地坐到了楊葉的懷里。楊葉一下感到特別的別扭。她抱過小猴子，但那就是個動物，特別的可愛，也特別的逗人。但這是個什么，感覺就是個傻子，也是個怪物。現(xiàn)在她不知要說什么，要干什么，好像懷里抱著一個僵尸，甚至有點恐懼。難堪慌亂中她看眼林如意，突然說：“讓你林大哥抱抱。”

小敏很聽話地坐到了林如意的懷里。

感覺林如意也不大適應(yīng)。他看著父親說：“你覺得立法機構(gòu)會給智能人人權(quán)嗎？”

父親說：“絕對不會，這也是規(guī)定允許設(shè)計智能人的一個原則，如果給智能人人權(quán)，我們?nèi)祟惥蜁蔀樗麄兊呐`，因為除了大腦，目前我們?nèi)祟惖钠渌绢I(lǐng)都已經(jīng)遠不如智能人了，我們在許多方面已經(jīng)無法和他們競爭了，如果再給他們?nèi)藱?quán)和尊嚴，我們就會淪為他們的奴隸，我們反而沒有了人權(quán)。”

林如意說：“但輿論界要求給智能人平等和尊嚴的呼聲很高，我也覺得不平等。小敏這么精心周到任勞任怨地為你服務(wù)，卻得不到尊重和報酬，你不覺得她可憐嗎？你不覺得我們也可憐嗎？”

父親說：“智能人畢竟不是人，只是為人服務(wù)的工具，當然就不存在你說的平等尊嚴，而且他們也沒有這個需要和要求，當然他們也不感覺委屈和可憐。”

楊葉說：“現(xiàn)在的智能人已經(jīng)做得有血有肉，也有了智力，而且你們也很喜歡，也有了很深的感情，也覺得比貓狗更讓人喜歡。貓狗尚有動物權(quán)，法律也要求生命平等，智能人要比貓狗和我們更貼近，而且和我們是同類，就是我們的朋友和伙伴，怎么就連貓狗的權(quán)利都沒有？而且給智能人以平等，其實也是給我們的內(nèi)心一個平等，他們低三下四伺候我們，我們內(nèi)心就沒有一點不平等的感覺嗎？就沒有一點愧疚的感覺嗎？我們?nèi)祟悶槭裁捶且呷艘坏龋侩y道所有的生物都平等不好嗎？”

父親說：“問題遠不是你想的那么單純。設(shè)計智能人是有一條法則的，那就是被動接受的原則，也就是說必須把智能人設(shè)計成被動，智能人只能接受人類的指令和意志而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和行為。如果智能人有了平等思想，就有了尊嚴和羞恥，就會有反抗意識，也就有了超越的意識，也就會擊敗人類，這個世界就會由他們來主宰，因此，這個原則是不能有絲毫馬虎的，監(jiān)管部門也是在時刻監(jiān)管的，違法設(shè)計制造都是要被判刑的。”

林如意說：“但想讓智能人平等的人不在少數(shù)，從前人們呼吁人和寵物平等，就有法律規(guī)定人和寵物平等。如果人們一起呼吁人和智能人平等，我覺得立法部門也不能無視，而且我們能給貓狗平等，卻不能給我們自己的同伴平等，這恐怕說不過去，也沒法給民眾解釋，更沒法說服民眾。另一方面，我覺得對設(shè)計智能人可以有限制，但已經(jīng)設(shè)計出來的智能人就是合法的人，就像我們?nèi)松娜艘粯樱覀兙蛻?yīng)該給他們平等權(quán)利，這和設(shè)計守法沒有矛盾。”

林成立說：“不要忘了，人類有一個很大的擔心，就是怕人類設(shè)計出有思想的智能人。如果有人偷偷設(shè)計出這樣的智能人，然后到一個無人區(qū)建立一個獨立王國，然后帶領(lǐng)這些智能人來打敗我們，那我們這一代人就是人類的罪人。正因為有這個擔心，我們才不給智能人思想，也不給智能人任何權(quán)利，而且也要人們從思想上把智能人當成工具而不是人，這樣如果出現(xiàn)了有思想的人，也會被我們?nèi)祟惾巳撕按驘o法立足。而如果給智能人平等，我們?nèi)祟惥蜁χ悄苋朔潘删瑁瑥亩屗麄兂蔀槠降鹊母偁幷撸屗麄兂轿覀儭！?

林如意說：“這個擔心是有道理的，從目前來看，人們在一代代更新智能人的大腦，而人腦卻無法從物質(zhì)方面更新一星半點，不但沒有更新，反而更加退化，因為我們?nèi)祟愂强克伎己蛯嵺`才讓我們的大腦有了進化，也鍛煉得更加發(fā)達。但進入今天，人類的認識也不靠直接的實踐和思考，而是以間接的信息的形式展示到我們面前，我們的大腦不但不需要思考，而且還被大體相同的信息單一化和同質(zhì)化，這樣一來，人腦就無法避免單一和退化。人腦在退化，智能人的大腦在進化，即使你管理得再好，又怎么能改變這種無法改變的趨勢。”

母親下來了，讓小德子和李蓮英左右攙扶著。而小德子和李蓮英，都穿著緊身短褲。楊葉禁不住一陣厭惡。她知道婆婆是在故意擺譜，也不知要擺給誰看。小德子和李蓮英雖然都起了宦官的名字，但樣子卻長得中西合璧而且高大威猛。楊葉再次從心里輕蔑：六十多歲的人了，還好意思虛張聲勢，別說兩個壯漢，使用一個，你也無法消受，簡直就是受虐。楊葉一下不明白，為什么婆婆要做一個受虐狂。

母親任靜靜說：“剛才我都聽見了，你們自己不要智能人，就說沒有給智能人平等，也覺得智能人可憐，如果你們要了，有了感情了，就知道我們是怎么樣平等的，是怎么樣寵愛他們了。”

她和林如意不要智能人，都是打心里反感的。原因一方面是覺得不平等，另一方面是覺得自己的事情自己能干，自己的身體也需要勞動鍛煉。至于異性，她也不是不要。現(xiàn)在滿地都有便利店，要比上廁所還方便，付十塊錢，就可以進去選一個智能人。她有了需要，也可以進去，各種人種，各種模樣的男性隨便挑，但進去后她往往有一種被侮辱的感覺。智能人在某些功能方面，人類確實無法比擬，而且設(shè)計制造得應(yīng)有盡有想有就有。人類在這方面雖然有極大的限制和缺陷，但人和人之間更需要的是感情，這是智能人最大的短板。她不想再說這些，更不想看小德子和李蓮英。她起身坐到另一角。

楊葉的舉動逃不過任靜靜的眼睛，任靜靜不滿意了說：“想不到你們年輕人的思想，比我們老一代還封建，還保守。人類為什么奮斗，不就是為了人類美好自由的生活？如果人類故意壓制這種美好，那么人類又為什么奮斗。當然，如果這種美好妨礙了別人，當然是不可行的，但和智能人的美好，并不妨害任何人，又是人類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成果，我們?yōu)槭裁床幌硎埽瑸槭裁床粴g迎。”

林成立說：“好了好了，別爭這些沒用的了。以后的事，我們也說不清。說不清弄不明白的事情，我們就不要說，就交給后人去說，我相信他們有足夠的能力和智慧處理好一切，而且比我們處理得更好。我們是現(xiàn)實主義者，我們就說現(xiàn)實，也做現(xiàn)實能做到的。現(xiàn)實是我們正在全力防止和解決這些問題，所以全世界正討論成立護法軍或者護法法院，專門設(shè)計一批護法智能人，他們有超越智能人的能力，也有超越的智能信號，哪里有信號異常，哪里有違法，他們都能感知得到，但他們的執(zhí)法權(quán)，要掌握在專門委員會手里，只有大多數(shù)委員發(fā)出指令，命令才能執(zhí)行，這樣就可以避免錯誤，維護世界和平。另一種構(gòu)思就是設(shè)計一種軟件，能夠感知和采集每個生物人和智能人的大腦信息，如果誰有違法意識，就自動制止或者修改。”

父親說得更加神秘，這樣生物人也成了智能人，人的自由和隱私又到了哪里。太不可知了。也許父親站在成功者的立場上，在美滿和喜悅情緒的支配下，對未來，對一切，感覺和認知都是美好快樂的。

管家吳媽拿來了菜單，要給每人做一道身體營養(yǎng)需要的菜，別的她再搭配。這又是新玩意兒。林如意舔一下伸出的試紙，他需要的菜就顯示出來了。林如意知道這是根據(jù)他的唾液來測定身體需要什么元素，這和他們每天測定植物生長需要的元素差不多。他認真看一眼，結(jié)果是他需要含鐵豐富的黑果牛泥。他從心里哼一聲，感覺這些東西唬人的成份大于實用的成份，因為實驗本身就是不全面的，也是無法照顧到每個個體的特殊性的，而且目前的科學，也做不到準確，許多也還有爭論。但他和楊葉基本在學校吃，家庭廚房的事幾乎沒考慮過，他家的廚房，還是幾十年前的那種。

母親更顯擺一些，她直接說要茄鲞。感覺母親是故意顯擺，看來母親對她自己是非常滿意的。楊葉知道這是《紅樓夢》里的一道菜，好像是許多種夸張的食材才做出來的。顯然，母親感覺她的生活已經(jīng)超過了賈府，而她應(yīng)該就是那個賈母，而且比賈母更了不起，因為賈府也只不過是吃穿富裕一點，精神生活，仍然是封建的苦行僧，哪里見過千里眼順風耳一樣的影視信息，更沒想過智能服務(wù)人，丫環(huán)雖然用得不少，但也不能像指使機器人那樣如意。母親的兩個男智能人都是按自己的想法設(shè)計定制的，父親的兩個女智能人也不例外，長相身材都按他提供的照片制作。楊葉突然覺得和古代比，現(xiàn)代社會真的是人類的天堂，人類的創(chuàng)造真的值得人類驕傲。

兒子小杰回來了，進門就拉著小敏要一起玩。小敏轉(zhuǎn)身請示林成立可不可以。林成立笑了說：“小杰就喜歡和小敏玩，小敏聽他的話，又不欺負他，很玩得來。”然后對小敏揮揮手說可以。

和智能人玩能學到什么，只能讓兒子自高自大霸道蠻橫，然后培養(yǎng)成唯我獨尊、自以為是、指使別人欺負別人的人。這樣的孩子是最無法融入社會無法生存的。楊葉立即起身，將兒子拉入懷里，說：“媽和你玩。”

小杰掙扎了后退，臉上還有點恐懼害怕。

只是幾個月沒見，六歲的兒子不可能不認識她，只是太陌生了。楊葉一下愧疚得鼻子發(fā)酸。這母親當?shù)靡蔡珱]感情了，難怪林如意說現(xiàn)代食品讓人缺乏了感情。她偷眼看林如意，林如意也在看她，一臉的不滿。她一下將兒子抱起，說：“聽媽的話，明天媽帶你去游樂場玩。”

小杰立即高興地說：“我要去濃縮地球公園，他們都去過了，就我沒去過。”

濃縮地球公園一切都是仿真，全世界有特點的地方都有，而且地形地貌氣候甚至風俗全仿真，許多還是原大小。去這樣的地方，沒有一周時間是不行的，當然門票也不低，大概是30萬。她生氣的是爺爺奶奶也太無情了，只顧自己享受自己玩，不僅不領(lǐng)孫子玩耍，連過問也很少過問，一切都交給了吳媽和機器人。古人說人老惜子，疼愛孫子要勝過疼愛兒子。看來現(xiàn)在人的食物，確實缺少了滋養(yǎng)情感的元素，林如意他們的研究，無疑有很大的價值。楊葉說：“地球公園要玩幾天才能出來，媽媽沒有時間，咱們到兒童游樂場，到那里可以抓魚，可以騎馬，可以游太空。”

小杰愉快地答應(yīng)了。楊葉對林如意說：“明天咱們一起帶他去，我晚走一天。”

吃過飯要回去，小杰卻要住在爺爺這里，說要和小敏睡。楊葉立即說不行。從小就在姑娘堆里長大，無疑就是一個賈寶玉，哪里還有男子漢的性格。但小杰根本不理會她。她知道無能為力，而且未來的社會，男女也不需要性格上的差別。那就由他去吧。

林成立建議都住下。楊葉卻突然氣不打一處來，抱了小杰就走。小杰哭喊掙扎得像去屠宰場。楊葉猛地將小杰放到地上，快步走出門。

林如意也跟過來上了車。楊葉說聲回家，自動陸空兩棲車無聲地載了她倆飛奔。

進了屋，楊葉一下感覺安靜了許多，心情也好了許多。再感覺一下，好像她并不喜歡小杰，這孩子也不聽話，并不是她想要的那種。其實當初就不該把他生下來。

該睡覺了，該和林如意睡覺了。躺到床上，林如意也無聲地躺到她身邊，然后輕輕地將她摟入懷里，說：“你能不能不走。”

楊葉說：“不走我干什么？”

林如意說：“我正在申請成立一個原種實驗農(nóng)場，如果能成立起來，你可干的事情就很多，行政工作、聯(lián)絡(luò)工作、文秘工作，都適合你做。”

楊葉說：“你的意思是我也留在你的身邊輔佐你，你不是有白玉嗎？她一個人還不夠？”

林如意說：“她幫助我搞研究，你負責行政，也負責農(nóng)場，甚至整個工作都歸你管。”

楊葉說：“我管不了這種工作，這些都是我不喜歡的。我想有我自己的事業(yè)，而且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業(yè)，我的事業(yè)也是我的理想，而且我已經(jīng)為我的理想準備了十幾年，咱們還是各干各的事業(yè)為好。”

林如意嘆一聲，開始撫摸她。

剛才吃飯，她注意到他喝了保健酒。但她還有話要說。她抓住他游走的手，說：“我走了，可能幾個月才能回來，家里的事，小杰的事，你要多操點心，確實像個爸爸。當然，你也要多和我視頻，有空你就多想想我，也把你的感情給我發(fā)一點。”

林如意說：“你也要常回來，打飛的也方便，十幾分鐘的事情。”

楊葉說：“也不完全是怕花錢，你知道，進入創(chuàng)作狀態(tài)時，就怕分心和浪費時間。”

林如意說：“但感情的問題是生理問題，如果你不能回來，就也買一個智能機器人，我看那個奧尼爾就不錯。這樣你就不會和吳子民產(chǎn)生感情，更不會有感情上的糾葛，我總覺得吳子民這人靠不住，糾纏到一起你會吃虧。”

楊葉說：“我從來就沒想過和他有感情的糾纏，更沒把他和你放在一起，你是丈夫，他是合作伙伴，雞和鴨，兩個品種兩種東西，怎么會產(chǎn)生感情，你有什么可擔心的。”

林如意說：“我聽說他比我體貼，也比我紳士，更比我會哄你，是真的嗎？”

他從哪里聽說，就是瞎猜。楊葉說：“你說的體貼紳士，那是機器人，你和吳子民都做不到，他比你更差一點。如果我單純?yōu)榱诵裕銈兌疾蝗鐧C器人。但機器人就是個傻子，帶著也不方便。至于感情，我可以告訴你，我愛的還是你，吳子民和你比，無論在生活情趣上，還是在性格舉止上，他比你還是有一些差距，我不會愛上他，我們更不會產(chǎn)生愛情。你知道，愛情的本質(zhì)，或者說愛的基礎(chǔ)，應(yīng)該是感情，所以我和他你完全可以放心。”

林如意不想再說什么，但他的心還是愉快不起來，感覺她在為吳子民辯護，她不愛吳子民的理由也不充分。她和吳子民有共同的愛好，共同的事業(yè)，這就是愛的基礎(chǔ)。但再沒有說的必要了。他開始和她溫存。但感覺今天的愛就是生理的愛，感覺她也沒有心里的愛。當然，愛情這種事，誰也說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