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元年，春風(fēng)和煦。

金陵城外，玄武湖波光瀲滟，畫舫輕舟星羅棋布，隨波搖晃。

“今兒個，小老兒就給列位講講，那普天之下第一魔頭——太平教教主夏九淵與十大宗師的巔峰一戰(zhàn)！”

本該游走于飯館茶樓的說書老漢，此刻高立船頭，繪聲繪色地講述著，一場傳聞發(fā)生在半年前，于別君山上展開的“封魔大戰(zhàn)”。

“十個打一個，也配叫決斗？”

“那魔頭當(dāng)真狂傲，竟一口應(yīng)下！”

“別賣關(guān)子！講得精彩，爺賞你酒錢！”

湖面上圍攏過來一群看客，大家閨秀忘了矜持，才子們顧不上風(fēng)度，就連撐桿的船夫也拋下生意擠了過來。

非是那說書先生口技了得，而是“太平教夏九淵”六個字實在是吸引眼球。

夏九淵，何許人也？

江湖傳聞紛紜。

有人透露，此子初涉江湖便以雷霆手段血洗了惡貫滿盈的親王府，事成拂袖去，深藏功與名。

有人說他是幕后推手，憑借一己之力，將名不見經(jīng)傳的三流教派太平教，扶植成了當(dāng)今武林第一大勢力。

更有人稱他為武道第一人。半年前，他力挫十大宗師，空懸一甲子的武道魁首之位非他莫屬。

大周尚武成風(fēng)，從市井販夫到貴胄子弟，皆向往武道巔峰。

也正因如此，傳聞中戰(zhàn)力超凡的天字號魔頭夏九淵，成了街頭巷尾熱議的焦點。

而種種撲朔迷離的傳聞，最終都匯成一句驚嘆：那魔頭當(dāng)真了得！

……

“以一擋十，這便是宗師風(fēng)度嘛。”

一只離得稍遠的小舟上，少女捏著粉拳，如癡如醉地聽著跌宕起伏的劇情。

“是不是要到‘眾宗師難敵魔君，囚龍釘扭轉(zhuǎn)乾坤’的橋段了？”

一旁婢女打扮的小丫頭瞧著自家主人聚精會神的憨態(tài)，笑著打趣道，“小姐，這都聽第幾遍了，怎還這般新奇？”

“哎呀，小翠你別鬧。”

蘇靈婉早已數(shù)不清自己到底聽過多少遍關(guān)于夏九淵的傳說。

她只曉得，每當(dāng)說書人提起，那個青衫劍客仗劍臨風(fēng)、以一敵萬的瀟灑身影，便在她腦海中清晰浮現(xiàn)。

“小姐，你別聽那老頭瞎說，什么夏九淵劍眉星目，風(fēng)流倜儻……”

丫鬟小翠看出自家小姐的小心思，揶揄道，“武道登頂，不是七老八十，也得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咯。”

“才不是呢！夏九淵如今不過弱冠之年，品行相貌，都是世間一等一的出眾。”

蘇靈婉氣鼓鼓地辯駁，仿佛親眼所見。

她自小習(xí)武，苦練數(shù)載，如今芳齡二八，距離定段九品仍遙遙無期。

她心里明白，小翠所言不假，即便天賦卓絕的武道天才，也難在這般年紀踏入一品之境。

只是懷春少女對心中偶像總有著不切實際的幻想，縱使心中有數(shù)，面上仍要強詞奪理。

“哦？那與咱家姑爺相比，又如何呢？”

“自是比姐夫，還……”

話將出口，蘇靈婉的目光悄然落在船頭小凳的那襲青衣上。

原本篤定的語氣，不知怎的，忽然弱了下去。

……

船頭，豐神俊朗的年輕人手捧著一卷儒家經(jīng)典。

許是留意到少女悄然的窺視，書生抬起頭，目光溫和。

“靈婉，姐夫臉上有東西嗎？”

夏仁莞爾，合攏手上的書卷。

“沒，沒有。”

蘇靈婉雙頰騰起兩抹紅霞，垂眸囁嚅。

“才不是呢！方才小姐說那夏九淵與姑爺同歲，模樣還比姑爺更俊俏哩！”

貼身丫鬟小翠掩嘴輕笑，抖出兩人的談話內(nèi)容。

“好你個小翠，竟敢取笑我！”

蘇靈婉羞得滿臉通紅，伸手去撓口無遮攔的小翠，生怕姐夫責(zé)怪自己不著調(diào)。

然而，夏仁并未動怒，反而笑著接過了話茬，“其實婉兒還真沒說錯。”

“半年前別君山一戰(zhàn)，夏九淵被‘囚龍釘’封禁修為，如今已是一介凡人。”

頓了頓，夏仁煞有介事地透露出一樁密聞，“隨后，他便辭了教主之位，與金陵城一戶姓蘇的人家結(jié)成親了。”

“竟有此事？”

蘇靈婉杏目圓睜，原以為姐夫一介書生，心中只裝得下圣賢書，定是不屑那些捕風(fēng)捉影的江湖傳聞。

可看他此時侃侃而談的模樣，倒像是知道許多不為人知的隱秘。

“可不是嘛。”

夏仁站起身，微微側(cè)過，搖頭晃腦地，像極了說書先生的模樣，“那蘇家小姐可是金陵城第一美人，就算是魔頭見了她，也得端茶倒水。”

“他們不是結(jié)親了嗎？”

蘇靈婉聽的入迷，追問道，“怎么還要給自己的娘子端茶倒水？”

“別看那魔頭在江湖上叱咤風(fēng)云，可他本身卻是個窮苦書生！鄉(xiāng)下的茅草屋頂下雨天被風(fēng)刮走了，都沒錢修繕。”

夏仁像是親歷者般，道出背后的曲折真相，“他那般一文不名的身家與家財萬貫的蘇家小姐結(jié)親，可不就是入贅的命嘛。”

“還有，那蘇家除了大小姐外，另有一位鐘靈毓秀的二姑娘，論起容貌身材，也是一等一的標(biāo)志。”

說著，夏仁略帶惋惜地搖頭嘆息，“只可惜那姑娘有些缺心眼，容易被人忽悠。”

“缺心眼的二姑娘？”

蘇靈婉低頭沉思，她沒想到金陵城除了自家外，竟還有一個蘇家，而且還都是兩姐妹。

“小姐，姑爺他逗你的。”

小翠瞧著自家憨態(tài)可掬的二小姐，只得扶額提醒，“姑爺是順著咱們的話茬，故意把自己說成夏九淵，逗你開心呢！”

“臭姐夫，壞姐夫，你才缺心眼，你全家都缺心眼！”

蘇靈婉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手叉腰，氣鼓鼓地瞪著一臉壞笑的姐夫。

……

“我說的可是句句屬實……”

夏仁笑著搖頭，他是在開玩笑，又并非全是玩笑。

作為一名穿越者，他向來偏愛實話，可真話往往比說書人口中的傳奇更難取信于人。

穿越此方世界，十年江湖廝殺，讓他登頂武道巔峰。

江湖傳聞中，力戰(zhàn)十大宗師的夏九淵是他，現(xiàn)實里，金陵蘇家的贅婿夏仁也是他。

至于身份天翻地覆的轉(zhuǎn)變，倒是與坊間傳聞相差無幾。

他身中上古法器“囚龍釘”，一身絕頂?shù)男逓槭淮嬉唬F(xiàn)已淪落為凡。

往事如煙，夏仁終究是兩世為人，倒也接受得了這般大起大落。

他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窮苦書生。

所以，入贅蘇家，當(dāng)一名吃軟飯的贅婿倒不失為一個好選擇。

幸好蘇家大小姐待他以禮，府中下人也大多和善，不然偌大的江湖，夏仁還真找不到個合適的去處。

如今衣食無憂，閑來還能讀書習(xí)文，比起虛無縹緲的武道巔峰，這般平淡日子反倒讓他覺得踏實。

……

就在夏仁眺望春日里波光凜凜的湖光山色，享受著躺平生活時，一名扎著丸子頭的少女驅(qū)舟而來。

“公子，我家小姐邀您上船一敘。”

少女手指的方向，赫然就是文人騷客最愛的花舫——水上青樓。

“我？”

“正是公子。”

少女點頭稱是，隨即從腰間取出一張白色的錦帕。

夏仁接過，信手展開，白色的布面上，畫著一根布滿銘文的詭異錐子——囚龍釘！

“另外，我家小姐還讓奴婢帶一句話……”

丸子頭婢女壓低了聲音，“若不拔除，只有一年可活。”

“一年……”

夏仁聞言，眉頭一擰，衣衫下的胸口似在隱隱作痛。

一旁的蘇靈婉看的真切，她注意到夏仁接過布帛時，那俊美無塵的臉上分明閃過一抹凝重。

“靈婉，姐夫這邊有些事情要處理，你和小翠就先回去吧。”

不待蘇靈婉詢問一二，夏仁已然踩上了少女的小舟。

……

“姐夫，不可以，姐姐知道了會生氣的！”

蘇靈婉抬手制止，作為蘇家的二小姐，她怎么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姐夫前往那不干不凈之地。

“靈婉，聽話，我去去就回。”

“可是……”

蘇靈婉剛想再勸，就感受到衣襟被人扯了扯。

“姑爺?shù)难凵窈每膳拢铱矗€是不管的好……”

經(jīng)由小翠提醒，蘇靈婉這才發(fā)覺，夏仁的臉色雖淡定如常，但那對往日里盡顯和善的明眸此刻竟閃爍著瘆人的厲色。

僅僅是片刻的目光接觸，蘇靈婉就覺得心頭猛顫，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她見過這種眼神。

早年，有獵隊在街道上招搖過市，籠子里關(guān)押的斑斕猛虎，眸子里就是露著這般噬人的兇光。

“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姐夫嗎？”

蘇靈婉小手攢在胸前，眼神癡癡地望著遠去小舟上的青衫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