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跟他不對付?”
夏仁有些意外李景軒這個二世祖畏畏縮縮的模樣。
李家的財富權勢雖比不上安南王府,但平白無故的,這般怯場作甚?
“不是跟我有關系,是姐夫你啊。”
李景軒似不想多做解釋,只是催促道,“趁現在他沒認出你來,我們趕緊撤,不然一會兒就不好走了。”
“跟我有關系?”
夏仁被李景軒沒頭沒尾的話弄得一頭霧水。
“你可知這王騰曾追求過誰?”
李景軒直勾勾地盯著夏仁。
“總不會是我家娘子吧?”
夏仁見李景軒咽了口唾沫,當即明了,“還真是啊!”
“姐夫,這王騰號稱金陵城第一紈绔,最是睚眥必報。他追求表姐多年不得,最后被你摘了桃子,心里可是恨極了你!”
李景軒無奈道出內幕,“半年前你成婚時,他還公然懸賞過你,說是誰能打折蘇家贅婿一條腿,賞千金!”
“是嗎,我一條腿就只值這個價?”
夏仁眉頭不自覺地跳了跳。
黑白兩道懸賞太平教夏九淵他能理解,可懸賞他蘇家贅婿夏仁又是什么名堂,天生懸賞圣體?
想他初入江湖,成名之戰,便是斬殺了一個在封地內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的藩王世子。
如今半步歸隱,卻又遇到這檔子似曾相識的事情,讓他覺得好氣又好笑。
“咱們還是先回去吧,萬一那王騰以勢壓人,我都不知道怎么跟表姐交代。”
李景軒當然不曉得夏仁的過往,只是擔憂地催促道。
“你不是想見花魁嗎?不急,姐夫帶你看。”
夏仁沒有理會惴惴不安的李景軒,只是思索起腦海中的詩詞。
這個世界像極了古代的華夏,夏仁所處的大周地界繁榮尤盛。
但論詩詞歌賦,兩個世界差的可就不是一星半點了。
以前混江湖的時候,刀口舔血,自是用不著上輩子的文化。
但如今以書生身份安身立命,夏仁可就不能放著寶貴的記憶財富不用了。
……
正當夏仁思考著選用哪位大家的詩文合適時,安南王世子王騰的“傳世大作”出爐了。
“這一句‘人間幾多繁華事,終作殘紅碾作塵。’意境高遠,回味無窮。”
“王兄此詩一出,必當名滿金陵。”
“屆時,不知多少癡情怨女要仰慕世子殿下了……”
吹捧聲中,王騰原本就昂起的下巴抬得更高了,就差用鼻孔看人了。
“來人,將本世子的這篇《殘紅落》,送給南灼小姐。”
丸子頭少女接過,卻沒有立即照辦。
只是抬眼略過眾人,看向后方閉目沉思的青衫書生。
“夏公子,見我家小姐,可是要作詩文的哦。”
眾人順著少女的視線回頭,目光齊齊落在那人身上。
只見那位喚作“夏公子”的青年,身高八尺,容貌清秀,偏偏又生的一對劍眉星目,儒雅中內藏鋒芒。
一旁的李景軒也算得上翩翩公子了,但相比之下,卻是落了下乘。
若換作平日,定有不少人因其氣質,想要上前結交一番。
然而此刻,卻無一人出聲,沒人會平白無故地引火燒身。
“哪來的無名之輩,南灼姑娘豈是你想見便能見的?”
“閣下可是哪方書院的學子?”
“就算是白鹿書院的張解元來了,詩才也不及我王兄。”
王騰的身邊自然不乏替主咬人的狗腿子。
“無妨……”
王騰擺了擺手,佯裝出一副大度的模樣,“登上三樓者,皆可作詩擬詞,這是畫舫的規矩。”
“閣下若有佳作,落筆便是,待會兒一并交由南灼姑娘定奪。”
王騰站起身來,將位置讓出,“以南灼姑娘的才情,自當分辨得出優劣。”
……
“姐夫,要不還是算了吧。”
李景軒看的出來王騰是有備而來。
自家姐夫雖是根正苗紅的秀才出身,但卻從未聽聞以詩詞見長。
貿然提筆,只怕是會落得個受人奚落,名譽掃地的下場。
“無礙。”
夏仁沒有理會李景軒懊惱的神色,只身走上前去,將眾人戲謔的目光拋諸腦后。
捋袖,提筆,沾墨,落字。
“不自量力,世子殿下的詩文豈是你等無名小卒能碰瓷的?”
“哪里找來的愣頭青?且不說他詩才如何,這般沒眼力勁,就算有才華也注定走不遠。”
“也不看看金陵是誰家的地盤,拂了王騰的面子,以后還想不想在金陵混了……”
四周的嘲諷與奚落并沒有影響夏仁的落筆,狼毫在紙上騰挪如飛,一行行龍飛鳳舞的草書鋪陳其上:
花褪殘紅青杏小。
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墻里秋千墻外道。
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一并交給你家小姐便好。”
夏仁沒有多余的囑咐,也沒有額外署名。
丸子頭婢女接過,眼眸中生出幾分驚異,她是從頭到尾看著夏仁落筆的。
筆走龍蛇,沒有絲毫遲滯,行文之間,肆意揮灑,像是胸有成竹一般。
然而,大多數人并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
換言之,他們只想看這愣頭青的笑話,因為他們早已篤定,此人只是嘩眾取寵的跳梁小丑。
……
“贏了。”
收筆之后的夏仁,腦海中只有勝券在握四個大字。
若是拿出蘇大家的《蝶戀花》都勝不過一個附庸風雅的世子,那便只有一種可能——
名動南郡的周南灼不過是個徒有虛名的風塵女子。
“姐夫,你這……”
李景軒嗓子有些發干。
他是真沒想到,平日里看起來溫文爾雅的姐夫居然有如此鋒芒的一面。
大庭廣眾之下,公然提筆,拂了世子的面子。
就為了報那懸賞之仇?
“正好有一首詞與那二字相合。”
夏仁笑得風輕云淡。
他本沒有人前顯圣的心思,可既然得知王騰與他有舊怨,甚至覬覦自家娘子,那這件事情就不能這么算了。
夏九淵心眼不大。
這是江湖宗師人盡皆知的事情。
“可是,不論輸贏,這次梁子都算是結下了。”
“不是早就結下了嗎?”
“說的也是……”
李景軒打量著夏仁平靜的側臉,一時間有些恍惚。
好像自己成了瞻前顧后的窮酸書生,而夏仁則是金陵巨富的世家公子。
李景軒是知道這個姐夫的底細的。
早在正式招婿前,蘇家就曾讓他去調查過。
夏仁,字安仁,溧水縣牛心村人氏。
六歲識字,八歲入學,十歲游學在外,十六歲回鄉中秀才,二十歲入金陵城私塾教書。
家世清白,無不良嗜好,小有才氣。
種種跡象表明,夏仁就是個平平無奇的農村讀書人。
就算再有讀書人的傲骨,遇到不可一世的權貴,也應當不會如此強硬才對。
就在李景軒還在低頭沉思哪一處出了問題時。
一個賊眉鼠眼的漢子湊到了王騰的跟前,一邊說著,一邊朝他們這邊指指點點。
不出意外,應當是王騰吩咐下去,調查夏仁身份的耳目。
畢竟,他王世子可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今天被一個無名小卒沖撞了,表面上可以大度,但底細定要查個清楚。
……
“好好好!我就說這金陵城里什么時候冒出了個不識好歹的窮挫大……”
王騰一雙陰鷙的眸子狠狠地剮著古井不波的夏仁,咬牙切齒道,“原來是蘇家那個贅婿!”
忽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臉上表情一變,抬腳走了過來。
王騰本就是眾人的焦點,見這位世子大人有了動作,一個個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挪了過去,一副看好戲的架勢。
“你就是夏仁?”
王騰沒有等待對方的答復,只是自顧自地說道,“我常聽聞蘇家長女才氣無雙,乃是金陵城女中魁首,想必她的夫婿也定然不是胸無點墨之輩。”
“夏仁?他就是那個蘇家贅婿!”
“呵呵,聽說他一條腿可是值得千金。”
“小白臉一個,除了相貌俊點,真不知道還有甚好的……”
半年前,蘇家招婿一事轟動金陵。
原因無他:一則蘇家富甲一方,二則蘇家掌事人乃金陵第一美人。
金錢與美人,只需入贅便可兼得。
若不是礙于贅婿身份不夠體面,且安南王世子四處散播非蘇家大小姐不娶的消息,恐怕全城青年才俊都會趨之若鶩。
如今畫舫上的這些風流才子們,當時就有不少抱著僥幸心理上門求親的。
然而最終,卻是一個籍籍無名的鄉下士子脫穎而出。
誰能料到,此人竟公然現身于此,還與王騰有了沖撞,當真是冤家路窄。
“我家娘子自是才情無雙。”
夏仁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
搞得好像成婚的這半年來,他不是在書房中讀書度日,而是與蘇映溧花前月下,吟詩作對了無數次一般。
“那好。”
王騰咬牙,挑釁道,“那你可敢與我比試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