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如何是好，等過了今日，慧姐兒就要滿六歲了，原是那道士說按著生辰八字來算，姐兒過了六歲就會無礙，可……”

女人話至傷心處就說不下去了，開始嗚咽了起來。

另一個女人撫背寬慰道：“你且放寬心，今日這不是還沒過完嘛，太陽都還沒落西呢！”

女人哭得愈發兇了：“你叫我如何放寬心？雖說咱們是勾欄里的賤貨，算不得東西，但慧姐兒好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她若是開竅，能說能笑，就算養在勾欄里，那好歹也是在我身邊帶著?？扇羰侨缃襁@般，連話都不會說……媽媽前兒放話了，說要將她賣與人做童養媳沖喜去！”

在兩個女人的一唱一和中，楊依一的意識逐漸清晰了起來。

入眼，手里正捏著大紅大綠的布老虎，布老虎上還有些不明液體，想來是這副軀體腦子還不清白的時候啃得。

楊依一覺得有點尷尬，畢竟口水滿地流這種事多少有些不雅。不過好在她重生經驗豐富，于是十分鎮定地將布老虎放在了床上。

女人的苦還未訴完，剛打算氣喘勻了再接著嚎，楊依一卻是不愿再聽下去了，重生了這么多回，她閉著眼睛也能將前因后果猜出個大概來，遂張口喊了句：“娘?！?

女人不嚎了，連忙起身，連帶驚得將妝臺上的胭脂都不小心拂到了地上。

“慧姐兒！你剛說什么！你再說一遍！”女人克制地輕輕撫摸楊依一的臉蛋，急切地說道。

雖然重生了很多次，但這種源于陌生人猛然過于親近的撫摸還是給她帶來了不適，她下意識的往后縮了下。

“菀娘，你看你，激動得把孩子都嚇到了。”另一個女人笑著走過來，輕輕拉了下菀娘。

菀娘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過激，深吸幾口氣，略平復了點情緒才再試探性地笑著問：“慧姐兒，你還記得你剛剛說了什么嘛？”

楊依一眨了眨眼：“娘?！?

菀娘笑了，真心地笑了，然后又哭了。

另一旁的女人從袖袋里抽了帕子給菀娘擦，嗔道：“你看你，哭什么，慧姐兒不開竅你哭，開竅了，你也哭。”

“海棠，我這是高興，看來那道士說得不錯，這過了童子限就好了！”

“我就說你不必擔心吧，慧姐兒這狀況我聽張太醫說起過，之前敏嘉公主幼時也這樣，熬過了童子限就沒事了。”

海棠說完，似是想起什么，又見菀娘面色突然不太好，笑著添補了句：“不過咱們慧姐兒定是有福的?！?

這話說得不明不白，不過楊依一卻聽懂了，因為她上一世就是那個敏嘉公主，自幼體弱多病，最后九歲那年重病身亡。

這事說起來有些話長，真論起來，其實她自己個兒也沒鬧明白。不過好歹來來回回在生死之間反復橫跳多次，她就算再蠢也能總結出一些規律出來。

比如，她每次在不同身體里意識清醒過來的時候，或兩歲，或五歲，都是符合按這具身體的生辰八字去算出來的童子限的時間。

再比如，她意識清醒后總是活不到成年，飛來橫禍倒是少有，但要么重病纏身，要么暴斃身亡，至今存活最高記錄是十歲半。

她還記得，那次是生在了個豆腐西施的家里。也因著活得最久的這次是叫楊依一，她便自認自己叫楊依一了。

不過這次不一樣，她有預感，這次她能擺脫這種無休止的重生。

門外有些嘈雜了，隱隱傳來女人凄厲的叫聲。這打斷了楊依一的思緒，也打斷了兩個女人的談話。

海棠開了點門縫朝外望了眼，回頭低聲比著口型道：“是前兒新送來的官妓。”

菀娘嘆氣：“家都被抄了，還硬氣什么呢？都進了這地兒，該服軟服個軟，服個軟也就過去了?！?

“嗐，過些日子就清凈了”海棠訕笑了下，又看向楊依一。女孩雖未脫嬰兒肥，但已比同齡人五官都要精致，一雙眼睛又黑又亮，睫毛又密又長，一看就是美人胚子。

“我看慧姐兒不錯，留得下，我去同媽媽說。”

菀娘滿臉喜氣：“好。”

勾欄里的媽媽并沒有當天過來，楊依一見到她的時候已是第二日午時了。

濃妝艷抹的媽媽似是才想起“慧姐兒”這個人，打著哈欠推開屋門，睨著陪笑跟進來的菀娘，道：“怎么說？”

說完她剔了剔指甲，不染纖塵。

菀娘走到楊依一身旁，笑著掰著她走向媽媽：“慧姐兒，來，同媽媽打聲招呼，昨晚娘都教過你的?！?

楊依一知道這事沒法逃，她還只六歲，出了這勾欄也沒法活。

好在這來來回回的重生，什么樣的地位她都有過，什么樣的人她也都見過。于是服服帖帖地行了個萬福，又道：“媽媽好?！?

媽媽嘖了半晌，尋思著這傻丫腦袋好了，形容舉止倒比肅京里許多世家小姐還貴氣上幾分，最終笑道：“呵，倒是難得，留下吧，模樣也好，好好養著?！?

說罷，甩著一身的橫肉走了。

菀娘終于松了口氣，俯身把楊依一抱在懷里，又哭了一通。

還不待華燈初上，菀娘便要出去接客了，她總歸是不放心，好一番叮囑才算出了門。

楊依一見菀娘將門關嚴實了，腳步聲也遠了才撒歡地脫了鞋子坐在床上。

近幾次重生，楊依一已經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記性是越來越不好，許多前世經歷過的事都有點記不清了。雖然這些前世，每一次她活得都不算久，但對她來說，卻是她還能較為平靜地面對死亡的根基。

畢竟除了生與死，她似乎什么也沒有。對常人來說稀松平常的親人朋友，于她而言，都是一條無止盡生命長河里的過客。

不，不對，這條長河其實有盡頭，她感受到了河流的枯涸，就在這一次次重生后的記憶衰退中。

也許她該修仙。

楊依一已經不記得這是她哪一世冒出來的想法了，但是這個念頭卻深深的刻在了她的靈魂里。

她要修仙。

上一世她還是敏嘉公主的時候見過仙人，也是那一世，她終于拿到了修仙的法門。

敏嘉公主的親哥哥是萬里都難挑一的天靈根，被來俗世與皇族商談要事的仙人看中，收為弟子，帶回宗門。

雖是一母所出，可敏嘉卻沒有這么好的命，仙人撫頂后，只說命里沒仙緣。楊依一先還不懂是何意，事后問過兄長才知，這是說自己沒有靈根。

楊依一覺得自己不該命里沒仙緣，若非沒仙緣，怎會這般古怪的輪回重生呢？那只能是這一世的身體不適合修仙。

于是她央了天靈根的兄長傳她修仙法門，只道留個念想，實際上是打著再次轉世后碰運氣看自己有無靈根的主意。

楊依一心中微嘆，上一世背得修仙功法已忘了個七七八八，不過好在引氣入體的方法倒是記得。昨天自意識清醒后就被菀娘折騰得沒歇過，如今有空了，倒終于可以試上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