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瞅了眼荀青，欲言又止。

菀娘惦記著慧姐兒，急道：“你看他作甚？有事直接說。”

丫頭這才開口：“慧姐兒在后頭洗漱，正巧撞見有個新來的官妓想逃跑，于是便被棠姨一起拿了去見媽媽。”

菀娘聽是海棠拿的人，松了口氣，提起裙子，邊往后院里走邊啐道：“這新來的蹄子可真能折騰！”

走了幾步，察覺后頭有人陰魂不散，菀娘扭頭看向跟上來的荀青：“你跟著我作甚？”

“你從前不是說慧姐兒是我的種么？那我這當爹的不得看看是咋回事！”

菀娘啐道：“姐兒都六歲大了，從前可不見你關心半句，早干什么去了！”

荀青避而不答，反問：“慧姐兒這是癡傻好了？”

菀娘瞪了這混不吝的人一眼，不欲理會，心道：“這人之前對慧姐兒漠不關心，這會兒又問東問西，這能安什么好心？”

遂轉頭繼續朝前走，又從袖袋里摸了幾枚銅板遞給丫頭，問：“你來的時候是怎么個情形？”

丫頭正等著這個，接了銅板，按捺住喜悅，沉聲道：“慧姐兒同媽媽說，是自己困了，想歇息，又等不來菀姐您，于是跑去后院洗漱，結果中途趕巧兒遇到官妓欲爬樹跳墻，她先以為是遭了賊，又聽見遠處棠姨大喊什么‘丟了丟了’，怕棠姨丟了什么重要東西，就大叫把人引了來，說來也是巧，那官妓都快爬過院墻了，愣是嚇得掉了下來。”

旁邊有給大堂送瓜果的小廝路過，丫頭避了避，接著又道：“那官妓是個狠的，今天本該她第一天接客，結果愣是把客人……那玩意給……嗯……”

丫頭頓了頓，做了個切菜的手勢：“要不然……也不會折騰成這樣。”

荀青聽著覺得身下一涼：“這么狠啊！”

菀娘瞪了眼荀青，又問丫頭：“還有呢？”

“還有……哦！還有，這回棠姨是發了狠，畢竟新來的官妓接客這事媽媽是讓她管著，當時后院里還燒著開水呢，直接都澆人身上了。”

菀娘聽著覺得問不出來別的啥，正好也到媽媽那屋了，就打發人走了。

屋門開著，還能聽見從里頭傳來女人的嗚咽聲。

菀娘扭頭看荀青是打定主意要跟進去，想著有個外人在，指不定能更好從媽媽那帶慧姐兒出來，于是干脆假裝沒荀青這個人，自己進了屋。

屋里頭，楊依一在地板上跪了有一會兒了，兩條腿又酸又麻。

她知道，其實這事說到底跟她也沒什么干系，如今跪在這，無非是媽媽要敲打她這個未來要在勾欄里做營生的人，別想逃出這腌臜地。

楊依一前幾世有生在農家做過活，她記得那時家里的老人就這么馴牛的，牛還是牛犢子的時候給它拴大木頭樁上，任憑它怎么掙扎也逃不脫。等它明白自己這輩子都跑不掉了，成年了，哪怕是根小木頭棍，就都能拴住很壯的一頭牛了。

如今，她就是那頭牛犢子，旁邊那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官妓，就是那根大木頭樁。

對于官妓，楊依一倒沒多少愧疚，她自己都是案板上的肉，哪有空憐惜別人？只是覺得這事多少有點天意弄人，明明自己沒想干傷害他人的事，結果卻鬧成了這樣。自己呢？擱這跪了這么久。旁邊那位呢？怕是得給那位官家少爺的命根子償命了。

楊依一心情不好，白嫩的小臉自然垮得厲害。她這副模樣落在菀娘眼里，那就是自家可愛寶寶受了天大的委屈。

菀娘心疼壞了，撐著笑臉同媽媽道：“哎喲，媽媽，這是怎么回事啊？”

這是明知故問。

媽媽靠在圈椅上盯著地上兩個正順著氣呢，聽了菀娘的話，這才抬眼看向菀娘。這一看，菀娘后頭還跟著一個。

“荀公子，您怎么來了？”媽媽話是問得荀青，眼是看得菀娘。

菀娘還沒準備好措辭，荀青先笑著開口了：“慧姐兒的癡呆好了，我這當父親的還沒來看過呢。”

楊依一聽后猛地呼吸急促起來。

這什么情況？天降爹爹？

楊依一一直以為自己這世是沒人會來認領她這個女兒的，畢竟一方面這個時代重男輕女，另一方面自己又是煙花柳巷的出身，怎么會有人來認女兒呢？

媽媽聽后也怔愣了下，不過馬上就盤算出這話里的生意。

她一琢磨，這荀公子保不齊這是見女兒腦子清楚了，要來贖人的，如今出了官妓這檔子事，除了償命，她還得賠錢出去，若添上荀公子這樁生意，豈不美哉？

媽媽喜上眉梢：“我這兒也沒什么事，慧姐兒怕是受了驚，菀娘，你帶她回房歇著去吧。”

菀娘連忙應是，趕緊抱起楊依一往外走。

一路上，荀青那雙細長上挑的眼如附骨之疽般盯著她，搞得楊依一渾身不自在。楊依一不敢亂看，一路沉默地回了菀娘屋子。

一進屋子，楊依一就抱著菀娘嚎啕大哭：“娘，他們打人好兇！”

“什么？他們打你了？”菀娘忙抱著楊依一坐到床邊檢查起孩子的四肢。

楊依一噘著嘴，故意學小孩子說話，話說得顛三倒四：“沒有，姐姐死了，他們打了那個姐姐！”

菀娘最見不得孩子哭，下意識把楊依一當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拍著背哄道：“不哭了啊，不哭了，沒打死人，他們鬧著玩呢。”

荀青似是琢磨著事，許久未曾說話，獨自坐到屋內圓桌旁，給自己倒了杯茶，呷了口，冷的，又放下了。

她沉吟了會，看向楊依一，笑問：“慧姐兒，你多大了呀？”

楊依一仍哭著，不吭氣，她覺得這人很危險，裝小孩子氣往菀娘后頭躲。

菀娘見狀，啐道：“你個死鬼，慧姐兒跟你又不熟，你不是不認這孩子么？當年孩子生得時候我就同你說過，這么多年不聞不問，如今管我們母女倆做甚？”

荀青也不惱，又笑著朝楊依一重復問：“慧姐兒，你知不知道自己多大啦？”

楊依一見這人不依不饒，只得怯怯地回答道：“六歲。”

荀青繼續誘導著問：“那你還記得以前的事么？”

菀娘一聽這話驀地怒了：“荀青你什么意思？你跟來這，就是為了拿慧姐兒以前是傻子尋開心的？”

荀青冷冷地看了菀娘一眼，菀娘的氣焰瞬間偃旗息鼓，不僅如此，她甚至覺得遍體生寒。

楊依一咽了口唾沫。她知道，荀青問這話肯定不是無的放矢，她懷疑荀青是不是看出來什么，但又覺得自己重生這事理當不會被看出，畢竟上一世她做敏嘉公主時，被那般道行高深的仙人撫頂都沒看出，如今一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凡人，又怎會看出？

楊依一決定以不變應萬變，裝傻到底，能留把柄的話一概不提。

她用濕漉漉的眼神看向荀青：“爹，我聽得懂，您以前不要我是不是因為我笨，聽不懂人說話？如今我聽得懂了，是不是您就會要我和娘了？”

荀青聽完并沒有露出心軟的神情，反而突然出手扣住楊依一手腕上的命脈，蓬勃的靈氣洶涌而入，呵道：“那你是怎么學會引氣入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