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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瘋子

  • 道聽途說
  • 何金銀
  • 8266字
  • 2025-03-17 13:55:31

1

董興騎著他那輛破破爛爛、哐當作響的三輪車回到了自家院里。

這次倒貨收獲頗豐,貨箱里的外國商品琳瑯滿目,鐘表、皮衣、罐頭食品……停了車,他一件件將貨物放到院子中央。堂屋里頭的媳婦見了,立馬出來幫忙。

不一會兒,原本空蕩蕩的院子壘起小山高的貨堆。氣喘吁吁的董興點了支煙,叼在嘴邊,吞云吐霧著跟媳婦聊起了回來路上的見聞。

“嚯,你知道不?咱們村新來的那家人,真夠有錢的。”

他神神秘秘地指了指門外的西南方向,話題直指前不久搬來,正在裝修房子的鄰居。

“剛才我回來的路上,正遇見他們招呼干活的工人開飯呢。好家伙,上的全是大魚大肉,路過門口都能聞到香味。”

“那可不,”媳婦聳聳肩膀,翻撿著貨箱里的貨物附和道,“聽說人家在城里頭就是做包工頭的。我那天出門遛彎,正好見著那家男主人來監工,一身的名牌,脖子上戴的金鏈子有手指粗,身邊跟著的年輕媳婦也不簡單,穿了件貂,戒指上的寶石有鴿子蛋那么大……”

語氣里多少帶點兒羨慕,一說到這些,媳婦的話像開了閥的水閘。

董興怕讓她再說下去,夫妻之間多少會產生點兒矛盾,他及時打斷了她的話,話鋒一轉:“這就怪了,咱們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有點兒本事的人急著往外跑,除了老人、孩子和我們這些個搞點兒洋貨的二道販子,誰愿意留在這兒啊?新來的那戶,那么有錢去哪兒不好,非來這里。”

“或許是來躲事兒的?”聽了這話,媳婦倒是想起件事,“前年不是來了好些小年輕租房子,沒住一陣就被警察抓走了,你還記得不?犯了什么猥褻罪來躲風聲的。”

“咋可能呢?”她的猜想被董興否決了,“那么大張旗鼓地招工人、蓋房子,還能是來躲事兒的?瘋了不成?等著警察找上門嗎?”

把剩半截的香煙抽完,他在煙霧中瞇了瞇眼睛。

巧的是,媳婦立馬像是被他的言論點醒一樣,夸張地嚷了起來:“哎,還真讓你說對了,那家真有個瘋子,還是個武瘋子呢!”

“武瘋子”是他們這邊對有暴力傾向的精神病人的一種稱呼。

媳婦兩只眼睛滴溜溜一轉,忙不迭地講起了董興去倒貨沒回家的這幾天,村里發生的事情——

新來的那戶人家姓劉,一家共五口,看樣子是重組家庭。

夫妻倆帶著一雙年齡相差頗大的兒女,兒子看上去最多上小學,女兒應該有二十多歲,家里頭還有個青年男人,據說是男主人的弟弟。

所謂的“武瘋子”就是這個青年男人。

三天前,“武瘋子”跟著男主人來裝修現場監工,男主人前腳去了村頭的小賣鋪買煙酒,車門沒關牢,他后腳就跟著下車跑進店里,抱住算賬的老板娘,給老板娘嚇得哇哇亂叫。在場的男人們去勸阻,還讓他給扒拉了。最后,還是他哥又賠錢又道歉,把他的真實情況公之于眾,才得了大伙兒的原諒。

“當時老張家媳婦還跑去現場看了熱鬧,回頭跟我嘮嗑,說是小賣鋪里都亂成一鍋粥了。”

媳婦咂了咂嘴,眉頭皺成八字,偏是董興忍不住笑起來。

“什么‘武瘋子’,那得叫花瘋子。”

理所當然地,他被媳婦賞了個白眼。

“反正我這是跟你說了啊,看他家工地快完工了,以后搬進來,咱們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你也要小心些。要是騎三輪路過,看見一個白白凈凈、剃平頭的高個兒小伙子,千萬走快些,別東張西望的。瘋子最忌諱別人盯著。回頭我還得給咱們兒子打好預防針。”

果然,小半個月過去,隔壁的人家入住了。

因為投入很大,頗具規模的建筑在這種放眼望去全是水泥小樓的村莊里格外吸人眼球。前后四間大瓦房,亮亮堂堂,水泥院墻上裝著電子圍欄,用了鐵鑄的大門,還在門前拴了條大黑狗。

那不像民房,像監獄。

劉姓人家搬進來那天,擺了席,放了炮,鋪了紅地毯,給去看熱鬧的鄉親散的煙都是軟中華,一派紅火的景象。董興謹記媳婦的叮囑,雖然住得最近,但沒去圍觀,只在路過時刻意看了看——

敞開的大門正對著的地方不是常見的堂屋。

里頭供奉著半人高的雕像,不知道是什么神像,遠遠看上去模樣怪兇狠的。

回頭串門時有人聊起這件事,說是男主人挺迷信的,覺得這個能壓制他弟弟的瘋病。可他弟弟也不住在院子里,而是在院子外又單獨砌了個小平房,硬生生把他弟弟和院子隔開了。

董興覺得奇怪,都說那人是“武瘋子”了,還不關進那監獄似的院子里看好,反倒刻意隔離在外,這是為了給鄰居找不痛快啊?

像董興媳婦說的,他們低頭不見抬頭見。

沒過幾天,他在自家院子整理淘換來的外國皮貨時,隔壁的男主人來拜訪了。

“老哥,在家呢,說起來我們搬過來這么久還沒拜訪過鄰居,您貴姓呀?”

那人穿了一身貂襖,頭戴海龍帽,面帶友好地站在院門前打招呼,完全沒有有錢人的架子。見狀,董興熱情地遞煙過去,兩個男人就在院里一邊抽煙一邊聊起來。

男主人叫劉強,是做工地工程的,二婚娶了個年輕媳婦,帶了個兒子。

他弟弟劉林有精神問題,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總是在半夜在家號叫,還要打人。在城里頭被投訴,他們家換了好幾個小區,沒辦法才幾經輾轉來了這個偏僻的村子。

“前些日子我帶著弟弟來了村里一趟,就鬧了亂子,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給他送到醫院里又治了幾天。但今天晚上還是得接回來。咱們住得近,今后晚上怕是多少有些打擾,也請您多擔待些。”

劉強無奈地笑笑,遞來一包軟中華,隨后請了董興一家明晚到自己家里吃飯。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推托不得的董興只得點了頭,客客氣氣地送走了對方。

果然,當晚隔壁就傳來了男人嘶啞的號叫聲。

那聲音董興從未聽過,時而是低沉的哀號,哀怨里帶著些許憤恨,時而又是凄厲的慘叫。

秋冬的夜里刮起大風,風卷著男人的號叫聲回蕩在街巷里。

董興沒辦法,為了不影響兒子學習,只得從被褥的一角扯了兩團棉花堵住了兒子的耳朵。

還好快到晚上十點鐘時,外面安靜了。

安置完兒子的媳婦上床前反復檢查了門鎖,才鉆進被窩,緊緊貼著董興。

“唉,心頭不安穩。”她訕訕地道。

“你跟瘋子計較什么?”董興說。

“我曉得啊,可他號得也太嚇人了。”

黑暗中,為了取暖,媳婦冰涼的腳底板貼上了董興的小腿肚。

“你在屋頭看電視聽不見,我在院子里洗衣服倒是基本能聽個八九不離十,他喊的可是‘殺了你’。”

2

第二天去到隔壁吃飯,董興渾身不自在。

臨出門前他翻箱倒柜,好不容易從抽屜里找出一把生銹的折疊刀。他早已經記不清這是什么時候的物件了,掰開刀刃晃了晃,又用大拇指試了試刀尖,鈍得不行。

但他還是把刀揣進兜里,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做。

“哇,好大的院子。”

兒子董生倒是不怕事,昨晚上的棉花塞得好,啥也沒聽到。今天到了人家屋里頭,興奮得像只小狗崽,東看看西看看,被媽媽一把拎住后領,拽到身邊。

“快請,里邊坐。”

劉強的年輕媳婦招呼大家坐到大圓桌前,家里的小兒子劉力正坐著玩游戲機,見了董生,自來熟地揮手叫他過去一起玩。兩個小孩就這樣湊到了一起。

“人齊了,上菜吧。”

人落了座,主位上的劉強便吩咐自個兒媳婦上菜。很快,一桌子山珍海味被擺上來,全是在外頭飯店訂好了送來的,品類繁多。

劉強解釋,他弟弟劉林被鎖在院門口的平房里的,吃飯不上桌;女兒陪著搬完家以后又回學校住宿了,也不在家;家里就他和媳婦、小兒子,都不怎么會做飯,這才在飯店里訂的餐。

董興夫婦認真一打量,劉強那漂亮媳婦果然打扮得精致,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角色,一頭酒紅色卷發柔亮順滑,身上有甜甜的香氛味,手指上鴿子蛋般大的戒指直晃眼睛,手腕處還戴著個玉鐲子。

渾身透露出一股村婦氣息的董興媳婦有些自慚形穢。

其實董興面對劉強也是如此,不過兩杯白酒下了肚他就輕松了,畢竟酒壯人膽,耳朵一紅就跟人嘮起來,直言不諱:“劉兄弟,你那弟弟晚上號得也忒瘆人了。”

“唉,不瞞你說,家里現在還準備著鎮靜的藥,我們也愁得很……”

對方倒是隨和,又是道歉,又是賠笑。

一頓酒就這樣喝到了天黑,待董興醒過神來,讓媳婦攙著回家時,董生已經跟著劉力到了人家臥室里打聯機游戲,戀戀不舍,說明天還要來找劉力玩,被媽媽暗暗拍了一掌。

望著他們離開的背影,劉強的媳婦關上門,收起了剛才的笑容。

“搞不懂你,那么低三下四干什么,還陪著喝那么多酒。”

“要在這兒住多久也說不準,我這樣做還不是為了搞好鄰里關系,以后的日子好過些。”劉強打了個酒嗝,口氣渾濁,“你就想,咱們既然是來躲風頭的,低調些總是好的。”

“都怪你,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是在咱們兒子讀小學的時候出事,真會選時間。我早跟你說過用那種手段辦事危險,你不信,現在又非聽外人的言論,來這么個偏遠地界在院子里供一尊雕像……這下好了,也不知道要在這鬼地方待到什么時候。”

“放屁,能怪我?我接活不是為了讓你跟兒子過好日子?再說,要不是那幾戶人家死活要當釘子戶,我用得著把劉林的瘋病激出來,搞出那么大的事嗎?背人命債誰不心慌?你別跟我陰陽怪氣的,你要是不爽,就回城里頭等報復去,給你慣出毛病了……”

酒精放大了情緒,劉強的話越來越不好聽。

女人有些委屈,閉了嘴,怏怏地去了別的屋子。

與此同時,董興家也在鬧不愉快。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劉強老婆穿金戴銀的刺激,董興媳婦回去便給董興一頓數落,說他像沒見過好酒似的,一喝就停不下來,丟份兒。

只是還沒徹底退去那股酒勁兒,董興也不生氣,反倒講起別的:“那家人不簡單,圍墻修得那么高,還在院子里供著東西,家不像家,廟不像廟,怪怪的。估計還真像你一開始猜的那樣,犯了事來躲災,以后咱們確實該和他們保持些距離……”

話沒說完,外頭,號叫聲又響了起來。

雖然董興跟媳婦做好了跟劉家保持距離的打算,但董生還是總偷偷摸摸地去找劉力玩,不聽勸——董生屬于董家的老來子,個頭瘦小,身體不是太好,以前老讓村里的其他孩子欺負,孤零零的。如今交到朋友,他倔勁兒大得很。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因為游戲機。

董興去城里賣貨,住了幾天,回來不見董生,問了媳婦才知道,兒子又跟劉力去玩了。董興想把董生找回來,結果到隔壁敲了半天門卻沒個回應,反倒是把小平房里的劉林敲起來了。隔著一道鐵窗,劉林眼神陰鷙地瞧著他。

他面色發白,留著短寸平頭,眼睛正死盯著窗外的人。

劉林被關在這里出不去,一日三餐全靠家里人送飯,能接觸外界的途徑只有這扇小鐵窗,每次有人路過,他都會嘀嘀咕咕。村里頭的人雖然不討厭劉強,但對這個“武瘋子”還是避而遠之。

討了沒趣,董興又在村里晃悠起來,尋找兒子的身影。

他晃到村口,終于看見兩個小孩子并肩坐著,眼巴巴地瞧著街道的方向。

“大冷天在這兒坐著看啥呢?”

董興走過去,伸手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順著兒子的目光看過去,不遠處一個身形瘦長的高個子正在街道上不緊不慢地走著,后邊像玩老鷹捉小雞一樣跟著一串孩子,又笑又鬧。

這真是怪事,那人看著不像村里人,竟然能領著一群村里的孩子。

“那是‘瘦子’,他來村里好幾天了,大家都喜歡跟他玩。”董生主動解釋。

“他人特好,會給小孩發糖,還幫人寫作業呢。而且他會教書,老厲害了,可他就是不喜歡劉力,連帶著也不帶我玩了……”

說話的工夫,董興發現那個瘦子回頭望了一眼,那是個從外貌上看不出男女的人,臉又白又瘦,卻有喉結,要命的是細長的狐貍眼里,白內障一樣蒙著一層厚重的奶白色膜。

“趕緊回家。”董興連忙拉著兒子就走,順便把劉力也送了回去。

等到了家,董興嚴肅地逼問董生:“你跟他玩過沒?吃他給的東西沒?”

“玩過一次,不過他知道我跟劉力好,就不帶我了,連糖也不給我發了。”董生很老實,伸出手,從衣兜里掏出兩顆包裝精美、印著外文的糖果遞給董興,“喏,這是他第一次帶我玩給的。因為你跟媽一直不讓我吃不認識的人給的東西,我就放在兜里沒敢打開。”

“算你聽話。”董興松了口氣,拆了糖,扔進灶火里,燒了干凈。

3

這真是稀罕事,安靜偏遠的村莊,前后不到一個月,突然來了兩個外地人。

大家剛討論完財大氣粗的劉強,又開始討論來路不明的瘦子。當然,后者肯定沒有前者受人待見。

有人猜測這個瘦子說不定是從國外過來的。有人講大白天看到那個瘦子坐在村口撕紙吃,大口大口地吃著,像吃煎餅。還有人心頭擔憂:“這個人不住在村里,一到晚上就沒影了,會不會是來踩點的人販子?”

聞言后,大家紛紛警覺起來。

各家各戶都不許自家孩子跟在瘦子后頭打轉了,更別說吃他給的東西。

一時間,村道上多了好多被丟棄的花花綠綠的糖,大家以為這樣,瘦子就會識趣地換地方。可沒多久,董興去外頭倒貨,回來就遇上瘦子在自家門前晃悠。

不對,應該說,瘦子是在關劉林的那間小平房外晃悠。

“吃糖嗎?”

靠在鐵窗旁邊,瘦子絲毫不畏懼“武瘋子”的名號,柔聲細氣地講話,伸出修長的手,朝里頭的人遞出幾顆漂亮的糖果。

怪的是劉林見了他也不哼哼,像頭被馴服了的熊,嘴里咕嚕咕嚕的。

劉林接了糖,大概是吃下了。

董興遠遠地看著,雖然兩個都是他認為必須避而遠之的角色,但“武瘋子”看上去危害性還是要高很多,于是他出于良心,硬著頭皮上去跟瘦子搭了句腔。

“他是個‘武瘋子’,你小心些。”

瘦子并不說話,那雙奇怪的眼睛上下打量了董興一番,走了。第二天,瘦子又出現在同一個地方,還一待就是一整天。

算了,各人有各人的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再遇見,董興也視若無睹了。

董興現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看好董生,要董生跟劉力斷干凈,免得惹火上身。董生為此悶悶不樂了好久,眉頭緊鎖地跟董興說:“爸,劉力說我要是鐵了心跟他絕交,我就活不長了。”

“這叫什么話?”董興聽了,氣得吹胡子瞪眼,“他憑什么這樣說你?”

“他說他家里有秘密武器,專治不聽他們話的人。”董生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委屈,“先前瘦子不帶他玩,我都只能站在他那邊,現在你非要我跟他絕交,我咋辦啊?”

董興火大,當即要去找劉家討說法,媳婦一把攔住他,神神秘秘地把他拽到院外邊,勸阻:“你別去。”

“欺負到咱兒子頭上了還不去,我當縮頭烏龜呢?”

“哎,不是那意思,主要是我今天回家時在外頭遇見了那個瘦子,他主動跟我搭話呢,說劉家的院子里面挺奇怪的,讓我千萬遠離……”

媳婦講話時刻意貼近了他的耳朵。

這是什么意思?

董興弄不懂,只曉得瘦子在劉家院外晃悠了些時日,劉林就沒再半夜哀號了,甚至有一天董興騎三輪路過他的窗戶外頭,劉林還提醒自己:“叔,開車小心啊。”

劉林笑瞇瞇的,看上去跟正常人完全沒區別。

董興困惑:給劉林治好病就是瘦子說的怪事嗎?這不是好事嗎?

事實上劉家人也一頭霧水。

晚上,劉強媳婦在床上涂指甲油,磕磕巴巴地提起來:“那個經常在我們門口晃悠的瘦子到底是什么來頭,你找人查過沒有?我看他天天跟劉林混在一起,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會不會是那些出了事的人的家屬找上門了?”

“傻啊,那些人的家屬真找上來,第一時間早把劉林撕爛了,還能給他治病呢?再說,他一個人找上門來也沒用,那小身板能進來做什么?你別杞人憂天。”

劉強不以為意,最近他又在外頭搞了個工程,干得風生水起。

“可咱們兒子說,之前瘦子跟別人玩,偏不跟他玩,還說他身上臟。”

“小兔崽子給你慣的,嘴里啥話沒有啊,你心里頭沒點兒數,還能信他?”面對媳婦的擔憂,劉強始終保持平常心,“我們搬來這里,就是為了避開命債,說不定那個來歷不明的瘦子就是我們的福星呢。我看那瘦子跟劉林待了那么幾天,劉林也不像之前那么瘋了。”

他的話是有道理的。

那個瘦子不吵不鬧,每天就在鐵窗前拿著一本皮革封面的本子,給劉林朗讀些里面的東西,不多日過去,劉林的精神狀態愈加正常,從前的陰鷙狠戾漸漸褪去,眼神逐漸清明。

家人送飯時,他居然開始主動聊天搭話,邏輯清晰。

這簡直是天大的好事。劉家人嘗試著把鎖著的門打開,讓他出來。他還很有禮貌地向每個路過的人問好,說先前腦子不清醒做了壞事,嚇著了人,現在想起來實在是不好意思。

村里為此炸了鍋,談論得沸沸揚揚。

瘦子的風評也變了,從人販子變成了行走江湖、醫術高明的神醫。劉強一家很是高興,雖然沒有把劉林的住處從外頭挪到里頭,但還是準備做東請客,在家設宴,熱情邀請瘦子和一幫村民前往慶賀劉林的瘋病被治好了。

“多虧了您的幫忙,我弟弟現在神志清明多了。也不知道怎么謝謝您好,我們備了頓薄酒,明天,您賞臉來吃個飯吧。”

這天,劉強罕見地打開了大門,邀請瘦子進屋喝茶,提出了請他吃飯的事情,只是瘦子有些油鹽不進,任劉強推搡到了門口,仍然說什么也不進去,惹得拴在大門背后那條原本安安靜靜的大黑狗汪汪叫個不停,甚至要撲上前去撕咬他。

“滾。”

劉強踹了狗一腳。

他以為瘦子拒絕是因為害怕狗,于是拍著胸脯保證明天設宴時肯定把這大黑狗弄走,瘦子不接話,猶猶豫豫看了一眼堂屋,才小聲推托道:“您家的堂子這樣敞開著,設宴怕是不合適吧,再驚擾了里面。”

“明天我把門給鎖上,不礙事的。”

劉強豎著手指頭再三發誓,這樣的熱情,瘦子招架不住,點頭允了。

董興一家人也收到了宴席的邀請,正猶豫到底去不去,家門被人敲響。

他們開門一看,外頭正是那瘦子,單薄的衣衫在寒風里上下翻飛,干巴巴的聲音給出鄭重的提醒:“明天,你們千萬不要去。”

董家夫妻對視一眼,不說話。

4

第二天,外頭一大早就開始放炮,歡聲笑語,喜氣洋洋。

到了十二點左右,聲音更大,就是遠遠聽著好像變了味,不像是喜悅的聲音。

董興忍不住好奇到底是多大的排場,鬧成這副樣子,打開一條門縫去看,才發現各家各戶去吃席的人都在眼神驚惶地奔逃。

那架勢,跟電視劇里怪物出籠似的。

“老董!快讓我進去!”

人群里,跟董興一向關系不錯的老張見到門縫里他的臉,猛地沖過來,擠進院子里頭,面色蒼白,氣喘吁吁。

“咋?咋了?”董興不解。

“傷人了!‘武瘋子’傷人了!媽呀,嚇死我了……”對方顫聲說道。

據老張所言,今天劉強專門請了鄉廚來家里做飯。

除了主桌空出來給家人和瘦子預留,其余的幾桌村民隨意落座,只是菜上到一半時,也沒見瘦子出現。

一群人坐在這里不開飯怪尷尬的,劉強去外頭尋劉林,想著先開飯,結果人走出去沒一會兒,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騷動,再一看,竟然是劉林舉著一根不知道哪里弄來的棍子,正追著劉強跑進來。

“嚇死人了,那劉強腦袋上全是血,跑得歪歪扭扭,沒兩下就栽倒在地,瘋子更可怕,嘴里還在嚷嚷什么,看他哥倒在地上后特別來勁兒,就照著他哥打……”捧著熱茶的老張在董家回憶著那個場景,仍然心有余悸。

在場的人看見這個架勢,都嚇蒙了,直到劉強媳婦哭叫著喊劉強的名字,才有人反應過來去制止。可是發瘋的劉林力氣大得像牛,一下撞翻了幾個擋在他面前的人,拿著棍子就要打劉強媳婦。

劉強媳婦離得遠,一下子躲回屋里鎖了門,劉林也不罷休,惡狠狠地砸窗戶。

這時小孩子們都哭號起來,大部分人帶著孩子往外跑。唯有劉力沒去處,他左看右看,躲進桌子底下。而劉林打不著嫂子,沖回來一把掀了桌子,拽住劉力便往地上猛摔,摔到劉力徹底哭不出來,又回頭繼續砸門。

鄉里的警察來得很快。聽到警笛聲后,董興壯著膽子去看情況。

那被高墻圍起來的院子里一片狼藉。劉林正提著棍子坐在堂屋門口,搖頭晃腦,笑得瞇了眼睛,被警察一把摁住也不反抗。

“不要圍觀。”警察驅趕董興等一眾探頭探腦的圍觀者,語氣嚴厲。

昏迷不醒的劉力和已經嚇傻說不出話的劉強媳婦被抬出來后,劉家的大鐵門也被倏地拉上,董興咂著嘴正要回去,下方響起一個小小的聲音:“爸,瘦子在院里頭不出來嗎?我好像看到他了。”

說話的是兒子董生,不知道什么時候也跟著出來了,董興連忙捂住他的眼睛。

“誰讓你來的!不許瞎看瞎說啊!”

“沒瞎說,你沒看到嗎?他在院子里頭笑呢……”

被連拖帶拽往家里帶,董生還伸手去指后頭,不愿再往院子里看一眼的董興背后雞皮疙瘩起了一大串,沒敢回頭細究,黑著臉,不吭聲。

瘋病再犯的劉林被抓捕歸案,強制送進了精神病院。劉強重傷,生死未卜,劉力斷了兩根骨頭,倒是沒有性命之憂。

所謂今天的座上賓瘦子,除了董生,沒有一個人說見過他。

令人唏噓的是,騷亂中唯一沒受傷的劉強媳婦精神崩潰了,在警察局里又哭又叫,由此牽扯出一大串陳年舊事。

原來這些年,劉強做工程,身上背了不少命債。

他不曉得去哪里拜了個“師父”,學了些所謂類似催眠的功夫,每當遇見搞不定的事情,便會刻意刺激他那個早年受過情傷、得了精神疾病的弟弟,讓弟弟去給他平事,完了以后,再慢慢將弟弟的精神調養好。

這招屢試不爽,為他解決了不少憂患。

在搬來村里前,他更是為了一個拆遷項目,讓被刺激犯了病的劉林夜里提著一把榔頭,上待拆樓里砸傷六個人。雖然劉林因為“瘋子”的幌子沒坐牢,但這次精神莫名其妙地養不好了。

當年的“師父”早已不見蹤影,劉強又問了別人,人家才給他指了路,說是到這個地方修座房子,供尊神像贖罪。

可惜罪是贖不清的,劉強最終在自己弟弟的手上栽了跟頭,送了命。

村里那監獄一樣的院落廢棄了,門口原本留給劉林住的小平房,如今連窗戶也用報紙糊上了,怪陰森的。

據說警察來劉林的屋里取證時,發現他被褥里全是一沓沓亮晶晶的糖紙。

沒人知道他在發瘋之前到底吃了多少瘦子給的糖,也沒人知道瘦子到底來自哪里,又去了哪里。

兩個月后,路過劉家大院門口,董生忽然沒頭沒腦地問起:“那瘦子到底是好的,還是壞的啊?”

董興拍了他一掌,不置可否,淡淡地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你記住這個道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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