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蓼（lù）蹲在朱雀大街拐角啃胡餅時，第六次摸到了衣襟里的眼珠子。

“這位姑娘，買串鷓鴣鈴鐺吧？“貨郎把竹竿往她面前一戳，幾十只銅鳥叮當亂響，“能驅邪避兇......“

話沒說完就卡在喉嚨里——他看見這苗疆打扮的姑娘從荷包掏出顆灰白珠子，就著胡餅咔嚓咬下。蛋黃似的濃漿濺在銀項圈上，驚得籠中活鷯（liáo）哥撲棱亂叫。

“驅邪？“阿蓼舔著嘴角，耳墜上的小銀蛇跟著吐信，“我吃的就是邪祟。“

貨郎連滾帶爬逃走時，朱雀門方向突然傳來鐘鳴。阿蓼摸出最后半塊餅塞進嘴里，瞇眼看著烏壓壓的儀仗涌出宮門。三十六名赤膊力士扛著青銅巨鼎，鼎身饕餮紋里滲出血色霧氣。

“午時三刻，祭鼎大典——“禮官拖長的尾音被烏鴉啼叫截斷。

阿蓼肩胛骨突然刺痛。那塊鶴頸狀的胎記像被烙鐵燙過，疼得她撞翻身后香料攤子。漫天茴香籽里，她看見鼎耳處有道裂縫正滲出金紅液體。

“要遭。“她吐出卡在牙縫里的鳥眼碎殼，“這鼎要炸。“

仿佛回應她的低語，鼎內傳來一聲清越鳴叫。九只赤金尾羽刺破青銅沖天而起，在云端燃成火鳳虛影。百官撲通跪倒的瞬間，鼎身裂紋蛛網般炸開，滾燙銅汁澆在最近的力士臉上。

“朱雀鼎裂！朱雀鼎裂啊！“

人群的尖叫被烏鴉振翅聲淹沒。阿蓼攥緊項圈后退，看著密密麻麻的黑羽從天而降。那些烏鴉不搶貢品不啄人，只把銜著的森白物件往鼎邊擺。

“人牙。“她數到第九十九顆時打了個寒戰，“還是新拔的。“

鼎中突然迸出刺目紅光。阿蓼下意識閉眼，再睜眼時滿地烏鴉已消失不見。唯余那些牙齒在青磚上拼出兩個血字——王歿。

禁軍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阿蓼轉身要跑，后頸突然被鐵爪扣住。寒氣順著隼形指套往骨髓里鉆，她聽見身后傳來金石相擊般的冷笑：“南疆的巫雀，倒是會挑時辰。“

玄色官服掠過眼角，阿蓼瞥見男人右手的精鋼隼爪。傳說中掌管白虎鐸的刑官蕭燼，指甲縫里還沾著碎肉末。

“大人，我真就是看熱鬧......“

“能看見鳳羽的人可不多。“蕭燼拎雞崽似的把她提到裂鼎前，隼爪點向鼎腹一處銘文，“說說，這寫的什么？“

阿蓼盯著扭曲的鳥篆紋路，胃里突然翻涌。那些筆畫在她眼中活過來，化作鐵喙雀啄食囚犯眼珠。她猛地捂住嘴，指縫里漏出帶著血絲的鳥眼殘渣。

蕭燼突然松手。阿蓼摔在滾燙的青銅碎片上，聽見頭頂傳來拔劍聲：“欽天監要活的，砍條腿不礙事。“

劍風襲來的剎那，阿蓼袖中銀蛇彈射而出。小蛇撞上劍刃碎成三截，卻為她爭取到翻滾的時間。她撞進滿地貢品堆里，抓起酒壇往追兵臉上砸。

“你們有病吧！“她踹翻香案往街邊巷子鉆，“我就吃了顆烏鴉眼......“

話音戛然而止。

巷口站著個戴孔雀翎面具的官員，第三只眼從額間骨縫里幽幽睜開。阿蓼渾身血液瞬間凝固，耳邊響起萬千鳥雀被掐斷脖子的哀鳴。

“小心！“

蕭燼的隼爪擦著她耳際飛過，面具人化作烏鴉四散。阿蓼癱坐在污水溝里，看著刑官從墻上拔出鐵爪，刃口掛著半片孔雀羽毛。

“現在信了？“蕭燼甩掉羽毛上的血珠，“從你今早吞下那顆重明鳥眼開始，至少有五撥人......“

“等等！“阿蓼突然揪住他官服下擺，“你怎么知道我吃的是重明鳥？“

蕭燼低頭看她，漆黑瞳孔泛起鎏金光暈。阿蓼這才發現他睫毛上結著霜——傳說中鸑鷟（yuè zhuó）鳥現身時會凝霜為甲。

“因為那是我喂的。“刑官俯身捏住她下巴，“不然你以為，尋常鳥眼能看穿朱雀鼎的障眼法？“

巷外傳來禁軍的呼喝。蕭燼突然扯開她衣領，指尖按在鶴頸胎記上。刺痛感直沖天靈蓋，阿蓼眼前閃過無數畫面：母親在青銅燈前割破手腕，鴻雁精魂從血管里飛出；自己蜷縮在祭壇下，看著戴孔雀面具的人往鼎中倒金汁......

“果然流著掌燈人的血。“蕭燼的冷笑帶著金屬回音，“勞駕跟我去詔獄走一趟，說不定能想起怎么補鼎。“

阿蓼張口咬在他虎口上。趁蕭燼吃痛松手，她抓起地上碎磚往青銅鼎方向砸：“補個屁！那鼎里壓根沒有朱雀，只有根鳳凰尾羽！“

磚塊撞在鼎身的剎那，驚天動地的鳳鳴響徹云霄。阿蓼看著沖天而起的火光，終于明白今早吞鳥眼時的不安從何而來——那根本不是重明鳥。

是鳳凰瞳。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