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蓼是被魚尾巴抽醒的。

她睜眼就看見條青灰色鮫尾在眼前晃，鱗片縫隙里還卡著水草。剛要摸腰刀，發(fā)現(xiàn)雙手被反捆在船桅上——這桅桿觸感古怪，分明是某種大型禽類的腿骨。

“蕭大人撿的破爛醒了。“鮫人少年甩著尾巴拍打水面，濺起的液體在月光下泛著水銀光澤，“要不要喂點我的洗澡水？“

阿蓼盯著他尾巴尖的青銅鐐銬，突然抬腳踹向船板。鴻雁骨扎成的輕舟猛地傾斜，鮫人噗通栽進河里，浮上來時連打三個帶著毒霧的噴嚏。

“現(xiàn)在誰才是破爛？“阿蓼蹭著桅桿磨斷繩索，“你們刑部辦案還帶水產(chǎn)？“

船艙里傳來金石相擊的冷笑。蕭燼掀簾而出時，右手的隼爪鐵套正在剝青魚鱗片，血水順著精鋼指縫往下滴：“醒了就干活，三百里冥河漂著六十四具官尸，找玄冥燈芯。“

阿蓼這才看清周遭景象。墨色河面漂浮著脹大的尸體，官服泡成慘綠色。有具尸首突然翻了個身，露出被魚啃爛的臉——正是昨日在朱雀大街逃走的貨郎。

“你們大胤官員...挺愛組團游泳啊。“她捻起船板縫里的孔雀翎，“先說好，補燈芯這事得加錢。“

蕭燼甩過來個皮口袋。阿蓼接住時被腥氣沖得皺眉，倒出來發(fā)現(xiàn)是七顆顏色各異的鳥眼：“定金。找到燈芯再加三顆夜梟瞳。“

“成交。“阿蓼麻利吞了顆琥珀色的，耳墜銀蛇突然繃直指向東南方，“往右舷劃，水底下有東西在哭。“

鮫人扒著船沿嗤笑：“這破河連水鬼都不哭，你當......“

話沒說完，河底突然傳來嬰兒啼哭。無數(shù)蒼白手臂沖破水面，抓著腐爛的聘書與地契。阿蓼脖頸上的銀項圈驟然收緊，疼得她嘶聲喊道：“是沉塘的新娘！把船頭雁喙左轉三寸！“

蕭燼旋身踢動雁骨舵。骨舟擦著鬼手一個急轉，船尾掃起的浪花里竟飛出成串銅錢。阿蓼趁機揪住鮫人發(fā)辮：“會唱歌嗎？唱碎這些執(zhí)念！“

“你以為我是海妖嗎！“燭陰掙扎間落淚，毒液在船板上蝕出小洞，“老子是玄冥燈油化的精怪......“

阿蓼直接把手伸進他鰓里。鮫人尖叫著甩出段高亢吟唱，聲波震得鬼手紛紛炸裂。漫天血雨中，阿蓼突然撲向船頭：“停船！燈芯在咬鉤！“

蕭燼的隼爪比她更快。精鋼指套刺入水面，拽起條三尺長的銀魚。魚嘴里咬著半截青銅燈柱，鱗片上赫然刻著工部侍郎的名字。

“難怪河道干涸。“蕭燼把魚釘在船板上，“工部偷換鎮(zhèn)河燈柱，用官員精血養(yǎng)陰魚。“

阿蓼正要蹲下查看，項圈猛地勒進皮肉。她踉蹌著抓住鮫人尾巴，在窒息前喊出最后通牒：“咳...燈芯在魚鰾...讓燭陰哭...毒液融封蠟......“

燭陰被掐得直翻白眼，毒淚如泉涌。銀魚在腐蝕中炸開，露出腹中青玉雕成的雁形燈芯。蕭燼剛要伸手，整個河面突然沸騰。

數(shù)百具官尸同時睜眼，用泡爛的喉嚨齊誦：“玄冥歸位，萬舟沉沒——“

阿蓼把燈芯塞進腰帶，抄起船槳劈開攔路浮尸：“劃船！這些家伙要組人筏堵河道！“

骨舟在尸群中左沖右突。燭陰邊哭邊罵：“老子鱗片都被抓禿了！等上岸非得......“

一支羽箭擦著他耳鰭釘入船板。阿蓼抬頭看見崖頂黑影攢動，孔雀翎在月色下泛著冷光：“是欽天監(jiān)的箭手！蕭燼你仇家比河魚還多！“

刑官突然扯開衣襟。阿蓼看到他鎖骨處的斷喙迸發(fā)藍光，霜花順著脖頸迅速蔓延。當?shù)谝徊暌u來時，蕭燼周身已覆滿冰甲。

“抓緊。“他單手舉起骨舟擲向瀑布，“走蛟道！“

阿蓼在失重中死死抱住燈芯。騰空的瞬間，她看見蕭燼背后展開虛幻的鸑鷟（yuè zhuó）羽翼，而崖頂箭手紛紛化作黑鴉。

墜入深淵前的最后念頭是：這筆買賣虧大了。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