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蓼是被韭菜盒子香醒的。
她睜眼時正倒掛在鐘乳石上，腰間的鴻雁燈芯硌得生疼。巖洞深處飄來油香，混著股鐵銹味——蕭燼架著火堆烤面餅，隼爪上串著三條剝皮毒蛇。
“醒了就滾下來。“刑官頭也不回地甩出鐵爪，割斷纏住阿蓼腳踝的水草，“還是說你們南疆人喜歡倒著吃飯？“
阿蓼翻身落地，發現燭陰蜷在暗河里吐泡泡。鮫人尾巴禿了好幾塊，正用毒淚往傷口上抹：“某些人炸瀑布倒是痛快，老子的尾鰭都卷邊了......“
“閉嘴。“蕭燼把烤蛇肉扔過去，“戌時前找到白虎鐸，夠你哭出十缸眼淚。“
阿蓼抓起烤餅咬了口，差點崩掉牙：“這餅是拿玄武巖磨的面？“
“青鸞鏡碎片。“蕭燼擦拭著結霜的佩劍，“皇后今早摔鏡保胎，現在半個后宮在嘔羽毛。“
燭陰突然猛拍水面：“來了！“
巖洞深處傳來鐵鏈拖地聲。阿蓼頸間銀項圈驟然收緊，這回她看清了——項圈內側的蛇紋在吞食她的聲音。等那佝僂身影挪到火光范圍內，她終于憋出句：“這老頭...在吃自己的舌頭？“
白發老者脖頸拴著七條鎖鏈，正把半截舌頭往刑具里塞。鑄鐵刑枷上雕滿隼頭紋，每吞咽一次就吐出枚帶血的銅錢。
“是啞獄卒。“蕭燼劍尖挑起塊鏡片，“被白虎鐸洗過腦的，專吃犯人供詞。“
像是回應他的話，老者突然吐出團血肉模糊的東西。阿蓼定睛一看，竟是只被嚼碎的鐵喙雀，鳥爪上還綁著密信殘片。
“工部...咳...侍郎...“她剛念出字就喉嚨刺痛，“你們刑部審訊挺別致啊？“
蕭燼突然揮劍斬斷鎖鏈。老者喉間發出漏氣般的嘶鳴，四肢著地撲向燭陰。鮫人甩尾拍出毒霧，卻在碰到對方皮膚時化作青煙——那身囚服下分明是青銅澆筑的軀體。
“是傀儡！“阿蓼甩出腰帶纏住老者脖頸，“燈芯！用玄冥燈芯照他天靈蓋！“
青玉雁形燈芯剛舉起，老者七竅突然鉆出鐵喙雀。蕭燼旋身斬落三只，卻被第四只啄中手腕。阿蓼眼看著刑官皮膚下鼓起游蛇般的青筋，突然想起什么：“吞過鴻雁眼的都能控水對吧？“
她抓起燭陰就往老者嘴里塞。鮫人尾巴卡住傀儡牙關的瞬間，阿蓼對準其咽喉潑出整囊毒淚。
青銅身軀轟然炸裂。蕭燼扯下腐蝕大半的護腕，露出腕部跳動的冰藍色血管：“你最好有合理的解釋。“
“白虎鐸控金，玄冥燈控水。“阿蓼從傀儡胸腔掏出把青銅鑰匙，“水漫金山聽過沒？“
鑰匙插入巖壁的剎那，整座洞窟地動山搖。燭陰抱著禿尾巴哀嚎：“你們中原人開門非要整這么大動靜？“
石門轟隆升起時，阿蓼明白了何謂“鐵獄“——數十丈高的青銅柱上掛滿鳥籠，每個籠里都困著正在蛻皮的官員。最中央的刑架上懸著柄虎頭隼身的青銅鐸，鈴舌竟是半截鳳凰爪。
“怪不得工部要偷換燈柱。“阿蓼躲開滴落的血水，“拿活人養刑具，你們是真不挑食啊。“
蕭燼的隼爪突然扣住她后頸：“去碰白虎鐸。“
“哈？“
“你吞了玄冥燈芯，現在只有巫血能觸......“
話沒說完，頭頂鳥籠突然接連炸開。蛻皮到一半的官員們蛆蟲般涌來，裸露的肌肉上嵌著鐵雀喙。燭陰甩出毒液墻：“蕭大人您倒是快點啊！“
阿蓼咬牙沖向刑架。指尖剛碰到青銅鐸，耳邊炸響萬千慘嚎。她看見自己血管里游出青灰色小蛇，順著鐸身花紋啃食那些凝固的血痂。
“搖鐸！“蕭燼斬飛兩個撲來的血人，“讓鐵喙雀歸巢！“
阿蓼抓住鳳凰爪鈴舌猛搖。音波掀飛她束發的銀簪，洞窟頂部的鐵喙雀群暴雨般傾瀉而下。只不過這次，它們啄食的是那些變異官員身上的金屬部件。
燭陰趁機躥到刑架頂端：“這兒有個暗格！“
暗格里的玉匣盛著枚帶血的孔雀瞳。阿蓼剛要伸手，匣底機關突然射出銀針。蕭燼徒手抓住毒針，掌心瞬間泛黑：“是晏九韶的眼珠子。“
“他這么舍得下本？“阿蓼用燈芯融掉機關鎖，“等等，這瞳仁里映著的是......“
驚呼被突如其來的天崩地裂淹沒。白虎鐸釋放出的音波震塌了洞窟，蕭燼在最后時刻抓住阿蓼和燭陰，鸑鷟（yuè zhuó）虛影裹著三人沖進暗河支流。
等阿蓼從水草堆里爬出來，眼前是望不到頭的青磚甬道。墻壁每隔十步嵌著盞人魚膏燈，火苗里時不時爆出半張人臉。
“這是...皇陵？“她擰著衣擺上的水，“你們大胤皇帝在墳里修地鐵？“
蕭燼擦拭著出現裂紋的隼爪：“是直通岱宗天柱的密道。“他突然用爪子抵住阿蓼咽喉，“你剛才在瞳仁里看到了什么？“
阿蓼拍開鐵爪：“看到你祖宗！不就是晏九韶在喂皇帝吃......“
她突然僵住。記憶里那畫面根本不是喂藥——晏九韶第三只眼里伸出觸須，正往帝王口中塞孔雀蛋大小的青銅珠。
燭陰的鱗片嘩啦作響：“有東西在扒拉我尾巴！“
三人同時回頭。只見暗河水面上漂來具朱漆棺槨，棺蓋正在被什么東西從內部撞擊。阿蓼頸間項圈突然收緊到窒息，她聽見自己發出非人的嘶吼：“跑！是醒尸！“
棺蓋炸裂的瞬間，蕭燼的冰甲與尸毒相撞騰起綠霧。阿蓼拽著燭陰在箭雨中狂奔，直到撞上一堵刻滿鳥篆的青銅墻。
“是朱雀鼎的同源金屬！“她掏出白虎鐸鑰匙往墻上插，“賭一把......“
鑰匙擰轉的剎那，千百道金線從墻體迸射。阿蓼最后看到的畫面，是蕭燼被金線纏成蠶繭，而自己墜入無盡的青銅色深淵。
阿蓼在墜落中做了個荒誕的夢。她變成只鐵喙雀，啄食蕭燼睫毛上的冰碴。刑官突然睜眼，瞳孔里飛出萬千青銅絲，把她纏成蠶蛹丟進煉丹爐——
“咳咳！“
肺里嗆出的黑水帶著鐵銹味。阿蓼趴在地上劇烈咳嗽，發現掌心粘著層青灰色黏膜。抬頭望去，無數青銅枝椏在穹頂虬結，每根枝頭都掛著琥珀般的透明囊泡。
“這他娘是進了巨鳥腸胃？“她戳破最近的囊泡，掉出個雙目緊閉的官員——正是早該溺斃的工部侍郎。
尸體突然抽搐。阿蓼抄起青銅碎塊要砸，卻見對方嘴里吐出串水銀泡泡：“...替身...孔雀瞳...岱宗...“
頸間項圈猛地收緊。阿蓼痛苦倒地時，瞥見自己影子正在變異——肩胛骨處的鶴頸胎記蔓生出青銅紋路，像要掙脫皮肉飛出來。
“誰在說話！“她對著空氣揮拳，銀項圈突然被無形之力扯向前方。暗處傳來齒輪咬合聲，半人高的機關鳥踱步而出，喙部還沾著新鮮腦漿。
阿蓼渾身血液凝固。這是《百禽朝鳳圖》里記載的“食謊畢方“，傳說能啄食三丈內的虛言。
機關鳥歪頭打量她，突然振翅撲來。阿蓼狼狽翻滾，腰帶里掉出青玉燈芯：“給你！加餐！“
畢方鳥急剎轉身，金喙精準叼住燈芯。阿蓼趁機攀著青銅枝椏往上爬，卻在摸到囊泡時僵住——里面泡著個戴銀蛇項圈的南疆女子，眉眼與她七分相似。
“娘？“阿蓼指尖發顫。更多記憶翻涌而來：五歲的自己被按在祭壇，娘親割開手腕往青銅燈里滴血；戴孔雀面具的男人掰開她嘴，塞進顆跳動的鳥眼......
腳下青銅枝突然塌陷。阿蓼墜落時被畢方鳥叼住后領，機關鳥眼中紅光閃爍：“說謊精，說真話。“
“你才精！你全家都...等等！“她盯著畢方鳥爪間的鑰匙，“你能出去對不對？帶我找蕭燼，我給你編八百個瞎話當零食！“
畢方鳥歪頭思考三息，突然甩頭把她拋上脊背。阿蓼抱緊鳥頸的剎那，整座青銅樹開始坍縮。無數囊泡破裂，沉睡的官員們還未蘇醒就化作膿水。
“前面！“阿蓼指著透光的裂縫大喊。畢方鳥卻突然調頭，沖向正在融化的青銅墻。在撞上金屬的瞬間，阿蓼看到了永生難忘的畫面——
蕭燼被金線倒吊在半空，霜甲盡碎。燭陰的鮫尾被釘在刑架，正用毒淚腐蝕鎖鏈。而他們對面，晏九韶的孔雀面具裂開縫隙，第三只眼正將青鸞鏡碎片往皇帝太陽穴里按。
“老蕭挺住！“阿蓼抄起囊泡尸體當炮彈砸過去，“本姑娘帶神獸來...哎哎哎？“
畢方鳥突然折翅俯沖。阿蓼在慣性作用下飛出，正砸在晏九韶背上。三人滾作一團時，她趁機摳向那第三只眼：“美瞳挺別致啊！“
指尖觸到冰涼晶體的剎那，時空仿佛靜止。阿蓼看到無數個戴孔雀面具的晏九韶站在星盤前，將青銅珠喂進不同時空的帝王口中。每顆珠子都裹著片鳳羽，而所有絲線匯聚向岱宗山頂的......
“阿蓼！“
蕭燼的暴喝驚醒了她。阿蓼回神時右手已插入晏九韶眼眶，指尖勾著顆流轉星輝的孔雀瞳。身后傳來燭陰的怪叫：“快扔了！那是...！“
劇痛從掌心炸開。孔雀瞳化作液態鉆進血管，阿蓼的右眼瞬間覆蓋青灰色翳膜。她聽見自己用不屬于她的聲音笑道：“終于等到蛇巫容器了。“
蕭燼的隼爪破空而來。阿蓼被迫后仰，眼睜睜看著利刃削斷自己幾縷發絲。右眼不受控制地射出光束，在青銅墻上灼出星圖：“沒用的，鸑鷟。當年我能剖你仙骨，今日......“
話音戛然而止。阿蓼的左眼突然淌出血淚，銀項圈迸發刺目強光。她趁機咬破舌尖，混著血的唾沫噴在孔雀瞳上：“滾出我的腦子！“
寄生體發出尖嘯。蕭燼的劍鋒趁機貫穿晏九韶真身，卻只刺中件空蕩蕩的官服。燭陰掙脫束縛甩出毒網：“他在轉移！快毀掉...咳！“
阿蓼的右眼突然看向穹頂。透過青銅壁，她看到岱宗天柱正在崩塌，鳳凰虛影在云端痛苦掙扎。無數青銅珠從歷代帝王陵墓升起，匯聚成遮天蔽日的混沌卵。
“蕭燼！“她抓住刑官滲血的手腕，“晏九韶不是要篡位，他是要...要孵化什么東西！“
大地劇烈震顫。畢方鳥叼起三人甩出裂縫，身后傳來青銅文明坍塌的轟鳴。阿蓼在昏迷前最后聽到的，是蕭燼貼著耳際的冷笑：“現在知道，為何非要你吃鳥眼了？“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