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省常市，傍晚五點，火車站廣場。

臨近中秋，常市的氣溫仍是高居不下，占地面積不小的車站廣場此時甚至連一絲風都沒有，悶熱的令人心里躁動。

廣場左邊沿街有一排小商店，統一制作的門頭，但賣的東西卻有熟食，快餐，早餐各種各樣，更多的還是便利店，行人在店鋪之間仿佛螞蟻似的進進出出。

靠近廣場拐角處同樣有一間，灰不溜秋的門頭寫著劉記超市四個字，只是店里也沒什么生意，一個顧客都沒有。

店門口不遠，一個頭發亂糟糟的少年站在路邊樟樹下，十四五歲的樣子，目光死死地盯著便利店里柜臺后面的老板，有著稚氣五官的臉上，憤怒，不解，緊張的表情交替變換。

矮瘦的便利店老板卻渾然不覺，此時正跟渾身沒有骨頭似的趴在零售煙柜臺上面，仰著頭聚精會神的看著墻上鐵架里的小電視機。

電視里主持人在播報本市新聞:“據悉名列世界五百強的杜氏集團將在常市天水區投資十五億新建一座工業園，園區主要生產集團暢銷產品：凍齡駐顏丸。。。”

“嬲你哩，十五億，呵···呸”老板喉嚨一陣異響，一口濃痰吐到腳下的垃圾桶里：“這么有錢，這么有錢也沒看到分點給老子。”

便利店外樟樹下的少年楚千看到老板有要轉頭的跡象，慌忙轉過身低下頭來。

他故作輕松地左手搭住路邊欄桿，右手插進褲口袋里，臉卻瞬間漲紅，濃黑的眉毛擠成了一堆。

“怎么辦，要不還是算了，這老板看起來不好惹。”

“可只有幾十塊錢了，回去的車費都不一定夠。”

“算算日期，那事情馬上就來了，在這之前總得回去看看爺爺啊。”

背影閑適，甚至還有節奏抖著腿的楚千，腦子里卻在瘋狂轉動。右手更是不自覺的從褲兜抽了出來，撫上了欄桿下面的肚子。

感受到別在褲腰帶里刀柄的堅硬觸感，楚千情緒稍微緩和，下一刻又開始提心吊膽。

“這樣算不算搶劫？應該不算吧？”

他無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身邊的垃圾桶。

“1毛錢一個瓶子，兩毛錢一斤的廢紙，翻了一個星期的垃圾桶，大街小巷轉遍了，也才賣一百來塊。”

“不行，今天得弄回來，幸好他們不讓我來火車站附近撿瓶子，這老板以前應該也不認識我，就按想好的來，肯定行的。”

他不停給自己打氣，下定了決心。

抬腳剛要走進便利店，倆四五十歲年紀女人圍了上來。

“小伙子，看你在這呆一下午了，要住店嘛，很便宜的，才三十塊一晚上！”

“不用了。”楚千悶頭往里走。

“哎哎，小伙子聽我說咯。”倆大媽下意識伸手來攔。

又湊了過來，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有妹子哦，年輕妹子，按摩要不咯？”

楚千無奈抬頭，“阿姨，我真不用！”

“嗨嗨嗨！搞么子，搞么子，又來額門口拉客是吧，之前跟你們港過的話當耳邊風是吧。”

楚千轉過頭，只見便利店老板操著一口濃重的常市口音，揮舞著手臂沖了出來，口沫四濺。

“再說了，”他一雙三角眼在楚千身上從頭到尾一掃，目露鄙夷：“你們也不瞧瞧，他看起來像是住得起店嫖得起娼的樣子嘛？”

也對，楚千身穿一件皺巴巴的白色T恤，因氣溫或者緊張原因出汗出的東貼一塊，西貼一片的，后背還印著“嘉陵摩托”四個顯眼紅色字體，下面一條半長不長的印花沙灘褲，腳上穿著灰撲撲臟兮兮的人字拖。

這形象，往那一站，用屁股想都不會是有錢人。就這一身，還是楚千來之前特地換的衣服，就為了不被人一眼看出來是常年在垃圾堆里撿破爛的。

此時本來面露怯意的兩位大媽，聽了便利店老板的話后，氣的差點一下蹦起來。

一位大媽張嘴如機關槍：“什么嫖娼？什么嫖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們拉人嫖娼了，劉猴子你別血口噴人。”

另一位不停附和：“就是咯，就是咯，我們是按摩，是按摩。”

外號劉猴子的老板嘴角一撇，一只手從扣在皮帶上的小包里掏出個小靈通，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店門口邊地上寫著住宿倆字的標識牌，面露不屑。

“額不管你們在干啥，看見這倆字沒，在額這搶生意就是不行，滾遠點，小心額叫額哥來收拾你們！”

聽到劉猴子要喊人，倆大媽退后幾步，機關槍大媽低聲嘟囔：“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要是沒你哥，你算個屌咯。”

“你港么子，有種再港一遍！”劉猴子目露兇光，作勢要往前沖。

大媽們這次閉了嘴，一溜煙向廣場上跑去。

劉猴子止住身形，看向楚千，滿臉堆笑，蒜頭鼻都快跟三角眼擠到一起，一張嘴滿口的煙漬牙：“小兄弟住宿嘛？剛才額的話你莫放在心上，就為了趕她們故意這么港的。”

一邊說一邊繼續假笑：“我這邊也可以啊，就在樓上，莫聽那兩個老堂客的，什么年輕妹子，說是年輕妹子等你喊過來還是老堂客，那年紀都能當你媽，聽哥的，哥這里真的有年輕妹陀，保管讓你爽，嘿嘿。”

楚千壓了壓T恤里面的刀柄，一咬牙，也不理劉猴子，直接走到便利店里的貨架旁，隨便掃了兩眼便伸手從貨架上拿了瓶紅星二鍋頭。

擰開蓋子，一抬手，仰頭，再閉眼，咕嘟咕嘟一口氣咽下半瓶。

“哎，哎，你先得先付錢再。。。”跟進來的劉猴子瞧見楚千擰瓶蓋的時候就想阻止，話沒說完注意到了楚千手腕上的紅繩。

那紅繩中間栓著一個造型奇特的東西，說是佛像吧，不太像，說是珠子吧，又不光滑，坑坑洼洼的，仔細看似乎還有不規律的刻紋。

最主要的是，這東西在店里日光燈下閃耀著黃金般的顯眼光澤。

劉猴子三角眼里閃過一絲貪婪，于是閉上了自己的嘴。

放下手，擰上瓶蓋，楚千瞄了眼劉猴子，艱難咽下嘴里的白酒問道：“怎么了？”他抬手又抹了抹嘴，真難喝。

劉猴子眼角又飛快掃了下楚千的手腕，張嘴繼續滿臉假笑：“沒事，你喝你喝，還要買點其它東西不，來點泡椒鳳爪？雞腿？配酒挺好的，挺好。”

楚千從善如流，又從貨架上拿下一個肉松面包，看了下價格，五塊，好貴，不知道味道怎么樣，早就想嘗嘗了，就是沒舍得買過。

繞過貨架，楚千先把面包和酒瓶放到柜臺玻璃上，然后壓抑著撲通撲通的心跳，深呼吸，從褲兜里掏出一張折疊的鈔票，在玻璃上攤開，抬頭，啞著嗓子開了口。

“老板，你看一下，這張假錢，是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