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回到這家診所。

推開玻璃門的瞬間，一股濃重的消毒水味道撲面而來。這味道讓我想起十年前的那個雨夜，我蜷縮在診所的長椅上，渾身發抖。那時的我發著高燒，母親抱著我，一遍遍哀求著醫生。

“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我至今記得母親顫抖的聲音，記得她布滿皺紋的臉上滾落的淚珠?？赡莻€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只是冷漠地搖了搖頭，說：“抱歉，我們這里不收治流浪者。“

母親抱著我跪在地上，額頭一下下磕在冰冷的地磚上。我聽見“咚咚“的聲響，看見鮮血從她的額頭流下來。可那個男人只是轉身離開，白大褂的下擺在空中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

“歡迎光臨?！?

一個溫和的男聲將我從回憶中拉回現實。我抬起頭，看見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醫生站在前臺后。他看起來四十歲出頭，面容和藹，嘴角掛著職業性的微笑。

“請問您哪里不舒服？“他問道。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左臂。那里有一道猙獰的傷疤，是十年前那個雨夜留下的。當時母親抱著我離開診所，在雨中跌倒了。我的手臂被路邊的碎玻璃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我...我最近總是做噩夢?！拔衣犚娮约赫f，“每天晚上都會夢到這家診所?！?

醫生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復如常：“這樣啊，那您需要做個全面的檢查。請跟我來?！?

他轉身走向走廊深處，我注意到他的白大褂下擺有些發黃，像是被什么東西浸染過。走廊的日光燈管發出輕微的嗡鳴，投下慘白的光。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在墻上扭曲變形。

診室在走廊盡頭。推開門的一瞬間，我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腥味。那味道讓我想起腐爛的肉，想起死亡。

“請坐?！搬t生指了指診療椅。

我坐下時，聽見椅子發出“吱呀“一聲。這聲音讓我渾身發冷，仿佛回到了那個雨夜。我看見母親跪在地上磕頭，看見鮮血順著她的額頭流下來，在地上匯成一灘暗紅。

“您說您總是夢到這家診所？“醫生一邊在病歷本上寫著什么，一邊問道。

我點點頭：“是的，每次夢到這里，都會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什么味道？“

“像是...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

醫生的筆尖頓了一下，在紙上留下一個墨點。他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您確定是血腥味嗎？“

“我確定?！拔艺f，“而且每次做夢，都會聽見奇怪的聲音?！?

“什么聲音？“

“像是...有人在哭，還有...金屬碰撞的聲音?！?

醫生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奇怪。他放下筆，慢慢站起身：“您知道嗎？這家診所十年前發生過一起命案?！?

我感覺心臟猛地跳了一下：“命案？“

“是的?！搬t生走到我身后，“一個流浪女人在這里自殺了。她用手術刀割開了自己的喉嚨?！?

我聽見“咔嗒“一聲，診室的門自動鎖上了。日光燈突然開始閃爍，在明暗交替中，我看見醫生的影子在墻上扭曲變形，變得異常高大。

“那個女人...“醫生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她帶著一個發高燒的孩子。她跪在地上求醫生救救她的孩子，可是...“

我感覺后頸一陣發涼，仿佛有人在那里輕輕吹氣。我想站起來，卻發現身體動彈不得。

“可是那個醫生拒絕了她?！搬t生的聲音越來越近，“于是她偷了一把手術刀，在午夜時分回到診所...“

我聽見金屬碰撞的聲音，像是手術器械相互敲擊。消毒水的味道突然變得濃烈，混合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她割開了自己的喉嚨...“醫生的聲音幾乎貼在我的耳邊，“鮮血噴濺得到處都是...“

我猛地轉過頭，看見醫生的臉在閃爍的燈光下扭曲變形。他的嘴角裂開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齒。他的眼睛變成了兩個漆黑的洞，鮮血從里面涌出來。

“那個孩子...“他的聲音變成了尖銳的嘶鳴，“就是你啊！“

我尖叫著從診療椅上跳起來，卻發現診室里空無一人。日光燈恢復了正常，消毒水的味道也消失了。只有病歷本還攤在桌上，上面寫著一行字：

“午夜時分，她會回來。“

我沖出診室，走廊上空無一人。前臺后的護士不知去向，玻璃門外一片漆黑。我跑到門口，卻發現門被鎖死了。

這時，我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

“噠、噠、噠...“

那聲音由遠及近，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我轉過身，看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身影從黑暗中走來。他的腳步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臟上。

“你終于回來了?！澳莻€身影說。

我認出了這個聲音。是十年前那個拒絕救治我的醫生。

他走到燈光下，我看見了那張臉。那是一張死人的臉，慘白如紙，眼睛是兩個漆黑的洞。他的脖子上有一道猙獰的傷口，鮮血不斷地從里面涌出來，染紅了他的白大褂。

“我等了你十年?！八f，“每天晚上，我都會在這里等你?！?

我想逃跑，但雙腿像是生了根。我看見他的手里握著一把手術刀，刀尖滴著血。

“你知道嗎？“他歪著頭，“你母親死的那天晚上，我就在這里?！?

我感覺心臟停止了跳動。

“她偷了一把手術刀，在午夜時分回到診所?！八e起手術刀，“她想殺了我，可是...“

他突然大笑起來，聲音尖銳刺耳：“可是她太虛弱了！我奪過手術刀，割開了她的喉嚨！“

我感覺天旋地轉，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我想起來了，那天晚上我發著高燒，意識模糊。但我記得母親抱著我離開診所，記得我們在雨中跌倒。后來...后來發生了什么？

“我把她的尸體藏在了地下室?！搬t生繼續說，“還有你...我本來想殺了你，可是你逃走了。“

我想起來了。那天晚上，我確實逃走了。我躲在垃圾桶后面，看著醫生拖著母親的尸體走進診所。我發著高燒，渾身發抖，但我不敢出聲。直到天亮，我才拖著受傷的手臂離開。

“現在...“醫生舉起手術刀，“該結束這一切了?！?

就在這時，我聽見身后傳來“咔嗒“一聲。診室的門開了，一股陰冷的風從里面吹出來。我轉過頭，看見一個身影站在門口。

那是一個女人，穿著破舊的衣服，脖子上有一道猙獰的傷口。她的臉蒼白如紙，眼睛是兩個漆黑的洞。

“媽媽...“我喃喃道。

女人緩緩抬起手，指向醫生。她的手指枯瘦如柴，指甲發黑。

醫生發出一聲尖叫，轉身想逃。但女人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枯瘦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聽見“咔嚓“一聲，醫生的脖子斷了。他的身體軟軟地倒在地上，手術刀“當啷“一聲掉在一旁。

女人轉過身，看向我。她的臉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然后慢慢消散在空氣中。

我跪在地上，淚水模糊了視線。我終于明白，為什么這些年來我總是夢到這家診所。因為母親一直在保護我，即使在死后，她的靈魂也在守護著我。

第二天，警察在地下室找到了母親的遺骸。而那個醫生的尸體，卻神秘消失了。有人說在午夜時分，還能聽見走廊里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和一個女人輕輕的啜泣聲。

我再也沒有去過那家診所。但我知道，母親的靈魂終于得到了安息。而那個醫生的靈魂，將永遠在診所的走廊里徘徊，承受著他應得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