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硯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青石臺階上的苔蘚讓他差點摔個跟頭。懷里的檀木盒子沾了水汽，摸起來像條滑溜溜的烏魚。這是三天前突然出現(xiàn)在道觀門口的包裹，發(fā)件人那欄潦草地寫著“父林正陽“。

“阿硯！“

炸雷般的喊聲驚得他手一抖，抬頭就看見三叔公拄著龍頭拐站在祠堂檐下。老人身上那件褪色的藏青長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活像只張開翅膀的老蝙蝠。

“讓長輩們等這么久，像話嗎？“枯樹枝似的手抓住他胳膊就往里拽，“你爹頭七都過了，今天這祖業(yè)你接也得接，不接......“

后半句話被香火氣嗆在喉嚨里。林硯瞇眼看著供桌上二十八盞搖曳的長明燈，青煙在梁柱間盤成詭異的蛇形。十幾個叔伯輩的男丁圍成半圓，看他的眼神活像屠夫打量待宰的豬崽。

供桌最上層擺著塊嶄新黑木牌位，“林正陽“三個描金小字刺得他眼眶發(fā)酸。上個月那通午夜來電突然在耳邊回響，雜音里夾雜著鐵鏈拖地的嘩啦聲，父親沙啞的嗓音像是從水底傳來：“阿硯，該回家接祖業(yè)了......“

“滴血驗親！“

三叔公的拐杖重重杵地，兩個堂叔立刻架住他胳膊。青銅匕首剛貼上指尖，供桌突然劇烈震動，香爐“咣當“翻倒。二十八盞長明燈同時熄滅的瞬間，陰風卷著香灰撲在他臉上。

“盒子！快看盒子！“

懷里的檀木匣子發(fā)出齒輪轉(zhuǎn)動的咔嗒聲，青玉雕成的毛筆從裂縫中緩緩升起。林硯感覺掌心像被烙鐵燙過，暗紅色符咒在皮膚下若隱若現(xiàn)。祠堂里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膝蓋磕地聲，三叔公顫抖的哭腔刺破黑暗：“兩百年了......祖師爺?shù)那嘤窆P終于認主了！“

“轟隆——“

驚雷在頭頂炸開的剎那，祠堂外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林硯沖進雨幕時，正看見看祠堂的老吳叔仰面躺在青石板上。半截桃木釘插在他心口，血水混著雨水在磚縫里蜿蜒成詭異的符咒。

“當家的書房......暗格......“老吳叔青紫的嘴唇開合著，沾血的手指在地上畫出歪扭的箭頭，“紅繩......銅錢......“

最后半句話被涌出的血沫淹沒。林硯蹲下身時，發(fā)現(xiàn)死者指縫里卡著枚沾血的銅錢。錢孔里塞著根褪色的紅繩——和父親失蹤那天用來束發(fā)的繩結(jié)一模一樣。

祠堂后墻突然傳來指甲抓撓青磚的聲響，混著鐵鏈碰撞聲越來越近。林硯抄起青玉筆胡亂一揮，雨珠竟在半空凝成墨色符咒。青光炸開的瞬間，后山傳來野獸般的慘嚎，驚起滿林夜鴉。

“拿著。“三叔公往他懷里塞了個生銹的鐵盒，龜甲碎片在盒底泛著幽光，“你爹交代過，等青玉筆認主才能打開。“

裂紋間滲出的黑霧在空中聚成八個篆字：墨蛟醒，陰陽亂，鎮(zhèn)龍釘。林硯摩挲著筆桿上細密的紋路，突然摸到一行凹凸——借著閃電光看清刻的是“林家第七代守墓人林正陽“。

雨夜里忽然響起銅鈴聲，叮叮當當從父親書房方向傳來。林硯抓起手電筒沖進小樓，推門就被霉味嗆得咳嗽。滿墻黃符嘩啦啦翻卷，某個瞬間他仿佛看見符紙背面滲出暗紅血漬。

“啪嗒“

窗臺上落下半枚帶泥的銅錢，和死者手里那枚正好湊成一對。林硯用青玉筆挑起銅錢，筆尖突然自發(fā)在窗欞上勾畫。朱漆剝落的木框顯出隱藏的刻痕，是父親的字跡：“墨現(xiàn)東南，蛟藏江心“。

后頸突然竄過一陣涼意，手電筒光束掃過書架時，他看見最上層擺著個倒扣的相框。十五歲那年全家福里，母親頸間的玉墜此刻正在照片里泛著青光——和他手中的青玉筆一模一樣。

書架第三格傳來細微的齒輪聲，林硯數(shù)著父親教過的“天罡步“方位輕叩木板。暗格彈開的瞬間，腐臭味撲面而來。鞣制過的人皮地圖躺在紫檀匣里，七星圖案鎖著的地方標著“鎮(zhèn)龍釘“。

屋頂瓦片突然嘩啦作響，林硯抄起青玉筆轉(zhuǎn)身時，正好看見黑影從房梁躍下。來人身穿夜行衣，蒙面布下露出雙猩紅的眼睛，手里峨眉刺直取他咽喉。

“叮！“

青玉筆架住利刃的瞬間，筆尖墨色突然暴漲。黑衣人慘叫一聲，裸露的皮膚上浮現(xiàn)出蛛網(wǎng)般的青紋。林硯趁機扯下對方面罩，卻見那人臉頰布滿鱗片狀尸斑，分明是死了三日的模樣。

尸體倒地時袖口滑出半張黃符，朱砂畫的竟是茅山鎖魂咒。林硯蹲下身細看，發(fā)現(xiàn)符紙邊緣印著“永昌殯儀館“的火漆印——正是父親失蹤前最后去談生意的那家殯儀館。

暴雨在凌晨時分轉(zhuǎn)成細雨，林硯靠在父親常坐的太師椅上，指尖摩挲著人皮地圖的紋路。七星鎖龍穴的位置指向鎮(zhèn)東老碼頭，那里停著艘二十年前沉沒的運沙船。

晨光初現(xiàn)時，他往帆布包里塞進朱砂黃紙，又往腰間別了把桃木短劍。經(jīng)過祠堂時看見三叔公正在燒紙錢，火盆里突然爆出團藍焰，灰燼在空中凝成個“危“字。

“當年你爺爺接任守墓人，江里漂上來九口黑棺。“老人往火盆里扔了把艾草，“你爹開殯儀館是為鎮(zhèn)住那些東西，現(xiàn)在輪到你了......“

渡口老船夫見到青玉筆時，混濁的眼球突然暴凸：“林老板半月前租過我的船！“生銹的船錨拽上來時纏滿水草，還有半截刻著符文的鐵鏈。林硯摸著鏈環(huán)上的凹痕，突然想起電話里那些鐵鏈聲響。

當小舢板靠近沉船位置時，青玉筆突然自己跳出背包。筆尖點在水面劃出墨痕，江水竟自動向兩側(cè)分開，露出長滿青苔的船艙。林楷握緊桃木劍鉆進去時，艙底傳來沉悶的撞擊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撞鐵門。

銹死的艙門上，七根鎮(zhèn)龍釘排成北斗形狀。最末那根釘帽上刻著林家印記，釘身卻纏著縷褪色的紅繩——和銅錢孔里那根同樣質(zhì)地。當青玉筆尖觸到紅繩的剎那，整艘沉船突然劇烈震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