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面先問好，如果她不認識我，就說我是來報恩的，如果請我喝茶，就說謝謝……”

柳序站在伏龍鎮一戶人家門口，絮絮叨叨，自言自語，不斷給自己打氣。

他此時又緊張又焦慮。

出現這些情緒是正常的，因為柳序站在恩人的門口，即將開始他人生中第一次報恩。

大概十幾天前，柳序還在西子觀中過清凈日子，不料觀主老道——柳序的師父，忽然拿了兩本冊子給他。

老道說：“序兒啊，到你報恩的時候了?！?

柳序一頭霧水：

“啊？給誰報恩？”

“自然是給你的恩人?！?

柳序連連拒絕：

“我不能修煉，沒有修為，山下又這么危險……要不，師父你幫我去？”

老道吹胡子瞪眼：

“就是因為你不能修煉，我才讓你下山！

“你身上因果太重，尋常修煉法門不管用，只能想別的辦法?！?

聽了老道的話，柳序才迷迷糊糊想起，所謂因果太重是怎么回事。

他4歲那年，老道帶他進山打野味，結果他迷了路，還掉進獵戶陷阱里，是一位狐仙救了他。

5歲時，老道教他學游泳，結果他差點淹死，是龍宮公主救了他。

6歲時，老道帶他爬懸崖，采仙藥，結果他摔了下去，是青鸞小姐救了他。

……

他的厄運數不勝數，不計其數，但還好，每次都有貴……貴妖相助。

也因此，他與這些妖怪結下過深的因果。

老道繼續說：

“我讀了十年古書，終于找到一卷你能用的法門。

“這卷法門叫《太上靈洞還愿經》，內容復雜……但簡單來講，就是通過報恩提升修為。

“我給你準備了報恩冊，上面有恩人的名字和住址，方便你找人……還有一本是除惡冊，你報恩的時候，順手把上面記的惡人惡妖殺一下。”

“聽懂了嗎？聽懂了就出發吧?！?

老道這么說，然后把柳序趕出道觀，自己逍遙快活去了。

記憶里緊閉的觀門，變成眼前緊閉的木門。

希望是位好相處的恩人……

柳序深吸一口氣，整理衣物，抬頭挺胸，露出合適的微笑，伸手敲響了恩人的門：

“有人在家……嗎？！”

話音未落，門一下子打開，黑黝黝的門洞里猛然伸出兩只手，一只捂住柳序的嘴巴，一只拎著柳序的衣領，將他拖了進去。

隨后門被踢了一腳，砰地合上。

柳序眼前一黑，連敲門的動作都尚未收回，人已經在室內。

他的心跳陡然加快，來不及思考，便聽見有人說：

“你是來殺我的？”

什么？

柳序木掉的頭腦一時反應不過來，嘴又被捂著，說不出話來，只能搖頭。

那人遲疑片刻，猶猶豫豫，將手緩慢從柳序嘴邊挪開，問道：“不是找麻煩的……你是誰？”

她的聲音好像放輕柔了一些。

柳序驚魂未定，頓了頓，覺得應該報上真實名號：“錢塘西子觀柳序?！?

“哪里？什么觀……算了，沒關系……”

她的聲音已經有些心虛。

“不好意思啊……你出不去了?！?

什么意思？

柳序瞪大眼睛，轉過身，終于看清那人模樣。

身后的女人看上去二十左右，挽著頭發，肌理細膩骨肉勻，很好看。

她上穿淡雅的寬袖衫，下著黑色絲質長裙，腰上系著一條細長金色絲帶，勾勒出腹部曲線苗條，雙足則是裸露，輕盈踩在地上……她還有尾巴！

毛茸茸的狐貍尾巴！

他多看兩眼，然后趕緊挪開目光，生怕冒犯對方。

柳序從小跟著老道，走南闖北，見識還是有的……不過是個狐女嘛，沒什么稀奇的。

而且現在有更重要的問題。

“什么叫我出不去了……你要把我關起來？”

“我不關你……我也出不去。”她面朝柳序，狐貍眼眨啊眨，后退兩步，“房子被布了陣，只能進不能出?！?

“布……陣？”柳序一愣，扭頭掃視一圈，沒發現什么異樣。

他沒有修為，顯然是看不出什么的。

狐女不管他，自顧自繼續說：“不是故意把你拉進來的……我以為你是來找麻煩的，在我門前站這么久。

“所以不能怪我，對，不能怪我……至少不能全怪我……”

她的聲音越來越弱，有些底氣不足。

柳序感到頭大，紛紛雜雜的念頭在腦中嗡嗡作響，他勉強找出一點頭緒——眼前這位狐女，大概就是他的恩人。

報恩冊上說，住在此地的恩人是位狐仙，叫初貍，而且很好看……這是老道寫的，應該不會有錯。

“你是初貍道友？”柳序無情打斷她的碎碎念。

“……？”她頓了頓，摸摸下巴，“你怎么知道？”

看來是了。

柳序長出一口氣，慶幸終于有一件好事。

他緊跟著說道：“我是來報恩的?！?

初貍上下打量柳序，半晌才反應過來：“長得很好……你是個修出人形的狐仙？”

“不是。”

“不是狐貍，你報什么恩？”

不是狐貍就不能報恩？

柳序一時無語，覺得這位狐仙好像有點不聰明。

他占了智力上風，決定不去理會恩人，轉過身走上兩步，用力推門，門果然打不開。

初貍見他不理人，自顧自說開了：

“所以你怎么知道，我叫初貍……這是我自己取的名字，因為我是狐仙。

“我是狐仙，啊，尾巴忘記藏了，我藏一下……咦，你怎么不害怕？很多人見到精怪都會害怕的……”

“你不要踹門！會壞的！”

柳序抬腳，正想去踹門，卻被初貍的及時制止。

她攔在門與柳序之間，大聲說：“說了有陣法，除非能把陣法破除，不然門是打不開的?！?

“那就想辦法破陣呀！”柳序也抬高聲音說。

“我不會！”初貍理直氣壯，“我要是能破，早就出去了?！?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屋里終于暫時安靜下來。

沉默流淌過二人身邊。

片刻后，柳序嘆口氣，抹去額角的汗，溫聲細語問道：“誰給你……恩人您家布的陣？”

初貍一下子變得垂頭喪氣：“是我的仇家……很煩狐啊。

“你有過仇人嗎？”

柳序尷尬笑道：“我沒有。

“恩人您……你得罪了什么人？”

初貍稍作思考：“好多……數不清楚了，但這個陣應該是舒洪明布下的?！?

“誰？”

“舒洪明，一個鼠精。”

“你得罪他什么了？”

“我差點殺了他?！?

柳序感覺額頭又開始冒冷汗，連忙移開話題：

“他……那個舒洪明，為什么要布這個陣？”

初貍眨眨眼，猜道：“他想把我困住……然后找人圍殺我？

“我比他道行深，他一個人可斗不過我?！?

她的語氣莫名自豪起來。

柳序皺眉，先前吐槽心態全無，心中警鈴大作，他趕緊追問：

“恩人你被困多久了？”

“嗯……一天多?！?

已經一天多了……舒洪明隨時可能回到此處報仇。

初貍差點殺了他，這個仇已是不死不休……沒有和平解決的可能，所以要盡快出去。

他做出決斷，指著門：“初貍道友，你能讓陣法顯出來嗎，我沒有修為，看不到?！?

“可以……可以吧？”她不是很自信，“你會破陣？”

“看看再說?！?

柳序雖然這么說，但其實是有些自信的。

觀主老道博學多智，柳序跟著學了十幾年，除了沒有修為，老道的本事是學個七七八八。

破個陣法應該不成問題。

初貍聽完柳序的話，伸右手按在門上，左手小心翼翼掐一個法術。

柳序見她手型，大概看出是個顯形法術。

法術一出，門上陣法的雜亂線畫如墨水一樣滲出，陣法全貌展露無遺。

柳序掃上一眼，心中有數，再問道：

“現在什么時辰？”

“未時……應該？”初貍透過窗戶，看了看太陽，回答道。

“今天是九月初六……大安、留連、速喜、赤口……”

柳序掐的是小六壬，小六壬要用三個數，他用的是月份、日期、時辰，而三數能得三爻。

他飛快掐出結果：“三爻是速喜、赤口、留連?！?

“咦，不是破陣嗎？”初貍瞪著眼睛，看柳序手指翻飛，“你怎么在算卦？”

“我在算哪里是陣法薄弱點?！?

“算卦不都是騙小孩的嗎？真的有用嗎？”

“……我還說，狐仙都是騙小孩的呢?！?

“狐仙是真的。”

“那算卦也是真的！你別煩我。”

柳序扭頭，觀察四周，繼續分析。

三爻有多種解法，各家不同，按照老道的法子，現在應該選一爻作解。

他口中念念有詞：

“速喜位南，主色為紅，吉利意味；赤口位西，主色為白，兇險意味；留連位北，主色為黑，拖延意味……

“兇險赤口不選，陣上的符是真武蕩魔大帝，它主黑色，所以留連也不能選。

“那就選南邊，南邊房間是你家灶房？”

初貍深吸一口氣，瞪著大眼睛問：

“你怎么知道？”

“算出來的，你把爐灶砸了，我們就能出去?！?

柳序一邊小跑，一邊說。

初貍提著裙子跟上。

沙沙沙……

兩人來到爐灶前，爐灶是靠墻的……所以只要砸掉，二人就能出去。

“能不砸嗎？”初貍手放在墻上，扭頭看柳序，好看的眉毛扭成“川”字。

她心疼自己的爐灶。

“不能，快……砸？！”

柳序話音未落，屋外隱隱綽綽有聲音傳來：

“諸位道友，等殺了初貍，妖丹歸你們……我不過想報仇而已?！?

“欸……說這個做什么，大家都是朋友，幫忙應該的。”

“初貍這畜生……”

來人了！

柳序和初貍立刻反應過來，外面是舒洪明和他的幫手。

關鍵時候，初貍不用柳序提醒，抬手一掌便拍破墻壁。

頓時灰塵飛揚，隱隱有陣法碎裂之音。

“快走！”初貍沒有詢問柳序意見，一把拎起他的衣領，穿過墻上的洞，一路飛檐走壁，逃命去了。

別！

柳序來不及調整身體位置，整個人就飛起來。

“什么……？！”

“她怎么破的陣？”

“快追！”

柳序身后傳來嘶啞的怒吼。

他以一種詭異的姿勢，艱難對初貍說道：“別急別急！我有法寶能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