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大概知曉，初貍和柳序想要做什么了。

他詫異，二人居然能想出這種辦法。

他們兩個，又想殺了舒洪明，又不想親自動手……所以，他們想讓舒洪明主動找死。

這很困難，但還是被他們想到了辦法——比如，眼前的法子。

第一步，他們讓李薇禪在原則問題上，激怒舒洪明……這一步，他們跌跌撞撞，即將完成。

第二步，他們應該會挑撥舒洪明，讓他對李薇禪動手。

第三步，讓舒洪明受到仙君懲罰。

他們的每一步都很冒險，并不是一定會成功，可他們還是信誓旦旦地執行計劃……好像他們算過卦，知道大概率會成功那樣。

他們的計劃，漏洞百出；他們的想法，莽撞至極。

可對城隍而言，他們的莽撞并不奇怪，因為這就是他親手，利用《大清凈陰陽合歡錄》成就的果實。

是他，成功塑造了兩個愣頭青。

不得不說，愣頭青也有愣頭青的辦法……雖然需要一些幫助。

城隍仔細盯著李薇禪的神情，捧腹微笑，露出森森白牙。

李薇禪還在掙扎，不想說出自己與李薇龍的對話。

她苦苦支撐，眼見就要崩潰，而城隍決定幫她一把。

他將“不愿說”逆轉為“愿意說”。

李薇禪額頭上一滴汗珠滾落，順著面頰，滑落到下巴，掛在那里似落非落。

她一咬牙，退到舒洪明身邊，挽住舒洪明的胳膊肘：

“我說我說！姐姐！

“我……我其實也沒說什么……就是告訴你，我喜歡姐夫！這難道有錯嗎？

“我想不明白，姐姐為什么要生氣！梁山伯能愛上男裝的祝英臺，我就不能愛上姐夫？”

李薇禪話還沒有說完，柳序與初貍便都松下一口氣。

他們知道，事情已經成功了一半了。

舒洪明聽此，頓時氣得脊背發麻，渾身發顫，他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他的拳頭一瞬間握緊。

他將胳膊掙脫出李薇禪的禁錮，他一扭頭，盡量平復表情，隨后扭回頭，死死盯著李薇禪的眼睛：

“小姐！

“這是真的嗎？”

李薇禪沒有看出他的不愉快，學著話本中的小姐模樣，拿出手帕，在面上輕輕沾了兩下，對舒洪明說：

“真的，姐夫！

“你不會怪我的，對吧？”

舒洪明再控制不住，低聲咬牙吼道：

“薇龍當時已經虛弱成那樣，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你怎么能再對她說這種話？”

李薇禪一愣，眼中淚水頓時多得沒處放，她就像話本中，那些水做的小姐一樣，當即哭出來：

“姐夫……你吼我！

“姐姐都活過來了，你為什么不高興……你們為什么都要生氣？”

她可憐的腦袋，理解不了眼前發生的事。

她只知道，姐夫好像生氣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姐夫生氣的模樣。

所以她有些畏懼。

舒洪明猛地一甩手，繞了一圈，耐著性子，重新站到李薇禪身前：

“小姐，我不吼你，好好說……我好好說。

“你告訴我，薇龍當時什么反應？”

李薇禪的眼淚滴滴落下，她一邊用手帕去擦，一邊顫抖著聲音說：

“姐姐……姐姐很生氣。

“姐姐吐血了，她說我什么……違背人倫什么的。”

初貍靜悄悄走到柳序身邊，撤去幻化的手段，她輕輕拍拍柳序的背，隨后指了指舒洪明。

她的意思是，要柳序看準時機，給舒洪明遞上二命劍。

柳序心領神會……可他也有自己的糾結。

雖然看不到，但他知道，城隍就在這里……拿出這柄二命劍，真的好嗎？

更何況，城隍會允許舒洪明殺掉李薇禪嗎？

再怎么說，李薇禪都是李員外家的人，是受到仙君保護的。

舒洪明聽了這話，單手抹一把臉，深呼吸道：

“然后呢？”

這句話，他幾乎是從胸腔中擠出的。

李薇禪怯懦，支支吾吾道：

“然后……我看姐姐生氣……我就跑了。”

“你跑了？”舒洪明顫抖著手指，指著李薇禪的臉，“小姐，薇龍吐血了，你居然跑了？我為什不知道有這回事？”

李薇禪頭埋低，不敢接觸舒洪明劍一樣鋒銳的目光：

“我……我怕您生氣，讓下人都不要說……反正姐姐身體本來就不好。”

舒洪明心中燃起不耐煩的郁火，他飛快吐出一句話：

“你還敢隱瞞？是誰？是哪個下人，幫你瞞住這件事？”

李薇禪的眼淚滴滴答答，順著臉頰，脖頸流下，打濕了一片衣裳。

她抽噎著報出一個名字。

一個侍女……那個千方百計，阻礙舒洪明與李薇龍兩人的侍女。

舒洪明額頭青筋直跳，他目眥欲裂道：

“她，是她……好，好哇！

“我再問你，你說的，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李薇禪掛著兩條清水鼻涕：

“就是……就是……姐姐死前兩天。

“姐夫，你別生氣了，姐姐……姐姐不是活過來了嗎？”

她或許明白自己做錯了事，或許只是害怕舒洪明生氣模樣……總之，她為自己開脫著。

柳序覺得她可恨又可悲。

李薇禪不知道，她對李薇龍說的話，加快了她的死亡；李薇禪也不知道，人死是不能復生的。

李薇禪只知道，梁山伯與祝英臺死后雙雙變成蝴蝶；白娘子與許仙永結同心，心心相連；賈寶玉與林黛玉恩愛非常……

她只知虛幻，不知現實。

舒洪明聽懂她的話，氣到肚子痛，肺里好像有螞蟻在爬，讓他幾乎遏制不住咳嗽的念頭。

他吼著：

“前兩天……對，對，薇龍就是那個時候，突然衰弱下去的。

“我想盡辦法，用修為幫她壓制病情……卻毫無作用，我終于知道，我終于知道是為什么了？

“你，是因為你，李薇禪！

“你的話，驚到了她，讓她心傷，讓她心憂，讓她心死！李薇禪，薇龍不是病死的，她是心死了。

“她是被你害死的！”

舒洪明說著，眼淚很珍稀的，只有一滴的，從他的左眼眼角留下，劃過淚溝，劃過唇邊，滑到下巴，隨后掉落在地，摔得粉身碎骨。

舒洪明，這個殺人無數的魔頭，這個癡情的可憐人，這個不稱職的丈夫，這個盡心盡力的姐夫，這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得知了背叛與打擊。

他無法接受的背叛與打擊。

妻子臨死前，托付給他的孩子……居然早已背叛了妻子，背叛了他。

他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來！

他的拳頭握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