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瑟的秋風裹著夜雨方歇的涼意，透過窗沿瓦隙，灌進年久失修的城隍廟，掀動了神像上纏繞的褪色紅繩。

幾處磚瓦脫落，漏下點點雨水，滴答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一滴雨珠落進后頸，姜仁不自禁縮緊了脖子。

目光卻是堅定不移，緊緊盯住手中泛黃的書卷。

這是前身殘留的記憶里，最為重要的信息。

前身也叫姜仁，遭遇旱災流離失所，雙親相繼離世，成了孤身流民。

眼看就要餓死道旁，恰逢長生觀施粥，喝了三大碗稠粥，便稀里糊涂拜了師門，跟著師兄們回了道場。

長生觀管吃管住，也不用弟子干活賣力氣。

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須勤學苦練，專心修習尊者傳下的長生道法。

若是被發現敷衍了事，混日子蹭飯吃，便會毫不留情地趕出觀去。

天時不正，周邊好幾個州府都遭了災，赤地千里，顆粒無收，連個逃荒的地界都沒有。

在這時節被趕出去，無異于宣判死刑。

前身為了不被餓死，不分晝夜，刻苦修行。

于半個月前，成功猝死。

廢棄了不知多少年頭的城隍廟里，像姜仁這樣的流民，少說也有二三十個。

其中不乏身著單薄、衣衫襤褸者。

只是哪怕冷得發抖，聳肩縮背，也沒人有所懈怠。

一個個埋頭苦讀，除了沉重的喘息，便只有書頁翻動聲，好一副孜孜不倦的懇學模樣。

“哈哈哈！我成了，我修成了！”

忽然，一陣近乎癲狂的笑聲打破了寂靜。

姜仁心頭一悸，循著聲音抬眼看去。

那是前身記憶中，對尊者最為虔誠、修行最為刻苦的流民。

“哈哈哈……嗚……嗚噥嗚噥……”

歡聲雀躍不過片刻，狂笑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陣低沉的嗚噥聲。

布滿血絲的濕滑觸手破口而出，瞬間擠占了整個口腔，再也發不出一絲屬于人類的聲音。

身軀劇烈地扭曲變形，背部猛然鼓起，撕裂出幾條深深的裂縫，露出里面變異的肌肉和腫瘤般的突出物，幾根扭曲的血管從中伸出，在半空中不停地蠕動。

“走……走火入魔了！”

一名流民率先反應過來，驚恐萬狀地尖叫著向外逃竄。

資歷更深的流民們，雖然也迅速起身遠離，臉上卻顯得異常平靜，并沒有過多驚慌失措。

顯然并非第一次見識這般景象。

走火入魔？

這都快不是一個物種了好嘛！

姜仁心里苦笑兩聲，跟著人群往廟外躲去。

“唰唰！”

破空風聲驟然響起。

先頭逃竄的流民尚未跑出廟門，兩道形狀迥異的人影，已經以超乎常人的速度出現在廟房之中。

一個右臂細長曲折，其上覆蓋著暗紅色鱗片。

另一個左腿生著骨刺，皮膚如同蠟化一般。

正是長生觀中，修行有成的師兄。

師兄們每日輪替值守。

既為督促流民修行，也為應對突發狀況。

姜仁走在最后，目光落在兩位師兄臉上，不僅沒看出半分懼色，反倒透著幾分興奮與期待。

仿佛苦等多時，終于等到魚兒上鉤的漁夫。

……

“吱嘎！”

流民們陸續跑出廟外，廟門在身后無風自閉，再也看不清里邊的情形，連聲音也被隔絕開來。

失去了廟宇的遮擋，外邊的寒風愈加刺骨。

最先走出廟門的流民，卻是早已找好了位置，在屋檐下蜷縮起身子，繼續埋頭讀經修行。

無論是嚴寒凜冽的環境。

還是方才那令人作嘔、驚悚至極的可怖場景。

都未曾動搖他們的向道之心。

在流民們看來，只有心中不夠虔誠、信念不夠堅定之人，才會誤入歧途，走火入魔。

只要自己足夠誠心，勤勉修行。

遲早能像師兄們一樣，獲得無上法力，從此逍遙人間，再無凡俗愁苦。

姜仁卻是心知肚明。

腐化變異成怪物，才是大多數人最終的歸宿。

與是否虔誠無關。

禍根出在功法上，修行越努力，只會瘋得越快。

不努力修行，會餓死。

努力修行，會喪失理智變成怪物。

“這鬼世道，唉！”

姜仁心感無奈，也只能長嘆口氣。

默默捧起泛黃的書卷，趁著無人注意，不動聲色地往后翻過三頁。

剛才那三頁，便屬于功法中有問題的部分。

姜仁來到這方世界半月之久，手中這卷長生經，已翻閱不下百遍。

哪些篇章有異樣，早已爛熟于心。

盡管如此，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在心底默念一聲：“面板。”

心念一動，如同游戲面板般的光幕，憑空浮現在眼前。

【姓名：姜仁】

【修為：凡人】

【功法：長生經殘篇（1境入門，496/500）】

【法術：天眼術（1境入門，72/100）】

這是姜仁穿越以后，腦中莫名出現的能力。

面板簡潔明了，清晰記錄了自身的修行進度，并且能夠實時更新。

姜仁第一次修行長生經時，便發現有些篇章，無論如何鉆研，熟練度都毫無增長。

很明顯，這些篇章有問題。

姜仁初來乍到，也不敢胡亂聲張。

暗自觀察面板上的數據變化，一頁頁地對比篩選，去蕪存菁。

勉強提煉出半本未被篡改過的功法。

還額外悟出了一門天眼法術。

也不知道是長生經里自帶的法門，還是篡改功法之人，用來魚目混珠的把戲。

姜仁翻到與天眼術相關的篇章，全神貫注地研讀一遍。

【天眼術（1境入門，73/100）】

看著面板上數字跳動，確認沒有記錯頁數，這才放下心來。

再一次翻回開篇，繼續修煉天眼術。

擁有屬性面板，姜仁只需要努力修行，就一定會有所收獲。

這叫做天道酬勤。

而熟練度提升過后，便會永久固定下來，再也沒有退步的風險。

這叫做一得永得。

憑借這兩個特性，姜仁的修行效率自然遠超常人。

早在數天以前，就將長生經修煉到了臨門一腳的地步。

按照前身留下的經驗。

只要練成功法，成功引氣入體，就能被尊者收為真傳弟子。

再也不用提心吊膽，擔心哪天修煉不勤，被趕出觀去餓死荒野。

不過臨近突破，卻又強行克制了下來。

姜仁早就留意過。

長生觀里，修行有成的師兄們，個個身上都有腐化變異的痕跡。

像什么臂覆鱗片、腿生骨刺，都只能算是稀松平常。

這是錯練功法的必然結果。

但在這里，沒有人會覺得不妥，反倒視為修行得來的特殊能力。

甚至會根據變異部位與腐化程度，劃分每個人的修行天賦。

姜仁不愿變成怪物。

但在一群追求異化的修行者中，保持正常，才是最大的異類。

在搞清楚這方世界的行事邏輯前，還是需要低調一些，和光同塵才好。

天眼術，正好能解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