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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1
太陽走得有點早,四點多不到五點,就真的不見了。劉耳在陽臺上看了看頭上的天,滿眼都是灰毛毛的,轉身就下樓去了。他想在街心花園里多走幾圈,給自己透透氣。他的腦子近來有些亂,亂得常常發慌,就像屋里的某個地方眼見要著火了,卻又一點辦法也沒有。可是第二圈沒有走完,內急就來了。內急一來,腿就不聽話了。他揪緊了褲襠,便躥到了路邊的一叢芭蕉樹后。就在這時,有人過來了。是黃德米。平日里他叫他黃秘。黃德米看到劉耳就不走了,也不出聲,只是看著他,幫他守著,等他慢慢滴完。劉耳回身的時候嚇了一跳,只好尷尬地笑了笑,他問他,你怎么在這里?黃德米沒有回答,他問他,劉叔,您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不久前,劉耳進過一趟醫院,就是黃德米把他給送去的,因為有尿撒不出來,差點把人給憋死了。劉耳搖搖頭又點點頭,嘴里嗐了一聲,他說:
“人老了,東西真的不中用了?!?
黃德米笑了笑,忽然拍了一下腦門。他說走,我帶您去一個地方,您先去泡一泡,看看管用不管用。如果管用我給您辦個月卡,辦個年卡也可以。劉耳不知道泡一泡是什么意思。黃德米說,去了您就知道了。說著就半拉半推地把劉耳給帶走了,也不管劉耳愿不愿意。畢竟人家是兒子身邊的人,劉耳也就沒有多想。
2
所謂的泡一泡,其實就是根浴。所謂的根浴,就是讓你光著身子半躺在一個長長的木桶里。木桶里是放了水的,水里又放了草藥。什么草藥?不知道。那味道隨著熱氣不停地往上飄,還是很好聞的,而且還能讓你慢慢地有些意亂情迷,讓你不知不覺地就舒服得不得了。那是一種皮肉的舒服,也是心窩里冒出來的一種舒服。要的不就是舒服嗎?人家養生店可是花了心思的。當然了,那里的根浴沒有這么簡單,或者說沒有這么純粹。等你脫光了,泡在桶里了,全身心都開始暖酥酥的,這時候,進來了一個女孩,是一身上下都正在開花的那一種。她就站在木桶的后邊,靠著木桶,聲音軟軟地問了一句:
“老板您好,需要我也下去嗎?”
劉耳一直是閉著眼睛的,他沒有看到女孩進來,當即嚇了一跳,但又不敢從水桶里跳起來,也跳不了,身子是光著的,光光地埋在水里。
“你來做什么?”劉耳問。
“給您做按摩呀。”女孩說。
“按摩?按摩就要下來嗎?”
“下去會更好一些。”
停了停,她又說:
“不下去也可以。”
劉耳的腦子就有點亂了。他歪著頭,看了看那個女孩。還挺好看的。屋里的燈光有些暗,這當然也是人家養生店花了心思的,如果燈光再亮一點,或者很亮,那女孩會不會就沒有那么好看了?他不知道。他想了想什么,說:
“一定要按摩嗎?”
“要的,這是我的工作?!?
停了停,她又說:
“也是您應該得到的服務。”
“那……能不能……給我換個男的?”
女孩就笑了。她的笑聲也是軟軟的,她說:
“您是不是沒有來過我們店呀?”
劉耳點點頭,點得有點慌,也有點傻,像是沒有見過什么世面,至少沒有見過眼下的這種世面。女孩就告訴他:
“我們這里呀,按摩的都是女的。”
劉耳歪歪頭,又看了看那個女孩。他覺得這女孩是真的好看,好像比剛才更加好看,聲音也是更加地好聽,就連她的聲音尾氣,都十分地好,柔柔的,話說完了那聲息還像一絲軟風在你的耳朵里繞來繞去,把人弄得心里癢癢的。他不知道再怎么說話了,心里有些復雜了起來。其實是有些激動,好像有人在里邊打鼓,一上一下地打得很不安分,但他很快就把鼓面給摁住了,不敲了,心想既然是黃德米給安排的,應該不用擔心那些別的什么,否則那點擔心就是多余的了。
3
黃德米沒有進來。他辦事去了。辦什么事他沒有說,只是吩咐劉耳,一個小時后我再來接您,晚上我們到天下糧倉吃飯,到時我們好好喝兩杯。在瓦城,天下糧倉可是吃飯的好地方,主要是菜好、品相高,關鍵還有點燒錢。因為燒錢所以顯得特別有面子。
等到黃德米回來接人的時候,劉耳已經不在木桶里了,而是光著身子,蹲在了養生店大堂的墻腳下,低著頭,一只手壓著另外一只手,緊緊地捂在腿根的深處。跟劉耳一樣蹲著的還有好多人,都是男人,有老的,也有年輕的,把一面長長的墻腳,全都給蹲滿了,從這頭一直蹲到那一頭;墻腳的拐彎處還蹲了三個,也都是一個模樣的,全都低著頭,全都不讓別人看到他們的臉。
是出事了!
怎么出的?不知道。
他們的面前,站滿了警察。
黃德米畢竟是黃德米,他總是有辦法讓別人知道他是誰,他悄悄地問了問,就知道哪個警察是帶隊的。他把帶隊的警察悄悄叫到了一邊,然后悄悄地撥通了一個電話,只說了兩三句就把電話遞給了他。那警察接過電話也沒有說話,只給對方不停地應答著:
“嗯?!?
“嗯嗯。”
“嗯嗯嗯?!?
然后把電話還給了黃德米,問道:
“是哪一個?”
黃德米對著墻腳,點著下巴數了數。
“第十六個?!?
帶隊的警察沒有多說什么,走過去用手背碰了碰劉耳的腦門,說:“你剛才在哪個房,去拿你的東西吧?!鞭D臉給黃德米丟了一個眼色。黃德米早已脫下了外衣,沖上去裹在了劉耳的腰上。
4
“丟人啊,真是丟人?。 ?
劉耳在黃德米的車里不停地吐著冤氣,吐得滿車都是。黃德米也知道自己是好心辦了壞事了。是好心嗎?當然是!那長長的水桶里可不是一般的水,那是真的放了藥的。什么藥?當然是專治男根的那種藥。聽說還是古傳的配方,那可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好東西。壞就壞在養生店的老板鬼迷了心竅,又添加了一味藥,這味藥就是讓女孩子來按摩。如果按摩的不是女孩,那就不會出現今天的事情了??墒牵切┌茨Φ娜绻皇桥⒆?,會有客人嗎?有還是會有的,但肯定沒有這么火,肯定不會身體有問題的來,身體沒有問題的也來。壞就壞在這里了!壞在這個店的老板想多掙幾個錢??伤S德米又不能跟他自己老板的父親這么說。他要是這么說了,那就意味著你黃德米多多少少是有意的,否則你為什么沒有預料到會有這樣的后果呢?當秘書的你可是政府的人,你怎么能不知道政府是不允許養生店這么搞的,那你為什么還把老板的父親往坑里帶呢?你這不是有意害人嗎?他知道他是真的對不起他老人家了,嘴里便也不停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嘴里就像敲著一面破鑼,難聽得很,可又不能不敲。到了天下糧倉,進了包廂,坐了下來,劉耳的冤氣還在不停地冒煙:
“真是丟人丟大了!”
“這輩子都沒這么丟過!”
“從來都沒有這么丟過!”
“從來都沒有?!?
“真的丟大了?!?
“丟死了人了?!?
……
他一直低著頭,彎著腰,兩只手也一直插在褲襠的深處,好像有什么丟人的東西一直沒有回到身上。
菜很快就上來了,都是好菜。酒也打開了,也是好酒,是三十年的茅臺。本來是想拿十五年的,拿酒的時候,黃德米的腦子里好像有人提醒了一句什么,就拿了三十年的了。黃德米的車屁股總是放有不少好酒。都是別人送的。他給劉耳和自己都滿上了一盅,又把兩個小杯也滿上了。他要的是一個小包廂,茅臺酒的香味一下就滿屋都是。在平時,劉耳會先喝上一杯,然后再拿上筷子。但今天的劉耳卻一動不動,他的臉一直低低地埋著,也不看黃德米,只是突然問道:
“他們知道我是誰嗎?”
“放心吧劉叔,我怎么會告訴他們呢。”
“那你跟他們怎么說我?”
“我說您是我的叔叔。”
劉耳轉了轉脖子,好像低頭久了有點難受。
“就怕你們老板知道?!彼f。
“放心吧劉叔。我不會讓我們老板知道的。老板要是知道了我就完蛋了,您說是不是?”
劉耳還是一動不動,想了想什么,又問:
“你是怎么知道那個店的,你去過?”
“沒有!我沒有去過。我們哪敢去呀?!?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朋友朋友,是聽朋友說的。有次吃飯,一個朋友說的。他說他爸爸的前列腺問題就是在那里泡好的,泡了不到一個月就泡好了。當時也有人不信,他就說不信沒有關系,哪天你上我家聽聽我爸爸上洗手間的聲音你就知道了?!?
“什么意思?”
劉耳突然抬起了頭來。
黃德米說:
“那朋友講,他爸爸這幾年上洗手間,他在外邊幾乎聽不到什么水聲,而且半天都不出來,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他爸爸一走進洗手間他都想把耳朵堵上,那水聲呀,說是沖得嘩啦啦的,特別的刺耳。”
劉耳忽然就笑了。黃德米也笑了。沒等黃德米發話,劉耳的手已經從下邊抽了上來,他拿起酒就喝了下去。喝完了又忍不住問道:
“應該也是女孩子給按摩的吧?”
“這個他沒說,應該是吧,要不他爸爸怎么泡了差不多一個月呢。”
“也是?!?
劉耳又差點要笑,但笑意只在臉上晃了晃就收住了。他倒了酒,又喝一杯,喝到第四杯的時候,對黃德米說:
“我在想一個事。”
“什么事?您說?!?
“這事你看怎么幫我弄一弄?!?
“什么事您說,我給您馬上辦!”
劉耳的筷子,這時伸到了那碟冰凍的鵝肝上。他慢慢地取了一塊,往藍莓醬的小碟里輕輕地點了點,又點了點,把鵝肝的兩面都點上了藍莓醬。
“對,要馬上辦,越快越好?!?
“您說,劉叔。”
黃德米一直沒有動筷,他看著他吃,看著劉耳把鵝肝小心地送進嘴里。他知道他愛吃這個。每次和劉耳在一起吃飯,只要有冰凍鵝肝,劉耳總是等著,一直等到冰凍鵝肝轉到他面前,他才一手壓住桌邊,一手把筷子慢慢地伸向鵝肝。劉耳吃好鵝肝對黃德米說:
“我得回村上去?!?
“這好辦,我晚上就給您安排。”
“我回去可不是一天兩天。”
“十天八天也沒有問題。”
“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嘛。”
“好的好的,劉叔您說。”
“我在村上,不是還有個老屋嗎,我出來的時候沒有賣掉,只是把它給了村里的一個人。那個人叫作有良,是一個可憐人,在住進我家之前,他從來都沒有住過瓦房,也沒討過老婆,所以也沒有后人。前兩年他走了,村上差點要把我那房子給處理掉,但是有人建議應該先問問我。畢竟你老板的身份擺在那里,這是我猜想的。于是他們就問我有沒有什么想法,他們說你如果想留我們就給你留著,你要是不想留我們就幫你處理掉。這事我當時想了兩個晚上,我倒沒有想過哪一天會回去住,我只是覺得,那是我家的老屋,我還是留著的好。再說了,我那個房子的位置也是挺好的,因為在村子的最東頭,每天太陽一來,好像總是最先照在我家的房子那里,想想都覺得挺好的。你想想是不是?你就想想吧,每天太陽來的時候,總是最早照在你家的房子那里,暖暖的,亮堂堂的,你的心情是不是特別的不一樣。后來我就回答他們,讓他們先給我留著,他們就一直給我留著了。”
“還能住人嗎?”
“直接住當然不行。”
“那我知道了劉叔,我們重新弄一下。”
“我就是這么想的,也花不了幾個錢?!?
“錢是小事啦劉叔!晚上我給縣里去一個電話就好了,讓他們找人弄。馬上弄,弄好一點。他們還巴不得我們找他們呢?!?
想了想,又說:
“那我跟老板怎么說呢,他肯定會問我的?!?
“我知道他會問的。你就說,我現在這個老毛病,想根治是治不了了,說是全世界都無法根治,就跟糖尿病一樣。除非你整天地在屋里待著,急了你就往衛生間里跑,你不能胡亂出門,你一出門,一不留神就成了今天你碰見的那個樣子了。是真的忍不住,忍得住誰會在路邊的芭蕉樹后亂掏自己的東西呢?可是回到村上住就無所謂了,不管你走到哪里,急了你只要轉個身,村頭、村尾、院邊、墻角,哪個地方你都可以方便?!?
“這倒是,我們小時候在村上就是這樣,很多老人也都是這樣,也沒人管你,也沒人笑你。大家都當作沒有看見,就是看見了也沒有什么,頂多是朝你咳嗽一聲,告訴你不要回頭就了事了?!?
5
到了最后,喝得差不多了,劉耳又盯著黃德米問道:
“還有一個事……”
“您說,劉叔……”
“你們老板,會不會有事?”
一邊說一邊低著頭,把筷子落在了一只基圍蝦的身上。黃德米的目光也落在了那里。劉耳說:
“我的耳邊總是風言風語的,有時候就像打雷一樣?!?
他一邊說一邊用筷子轉動著那只基圍蝦,把蝦頭來來回回地轉了好幾個方向。
劉耳這么一說,黃德米就恍然明白了,明白老板的父親為什么突然想到要回村上去。但他沒有回答關于老板的問題,而是把話扭回到了村上。
黃德米說:
“您放心吧劉叔,我會讓他們用最快的時間把村上的老屋弄好的,讓他們越快越好,弄好了我開車親自送您回去。”
劉耳知道,黃德米也不是什么事都能隨便回答的,畢竟,那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也就不再吭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