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晦暗，燭火搖晃。

入目白幢白幡，正中一具掀開了棺蓋的棺材。

呂范四望了一眼，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好一會兒才接受自己穿成一個紙扎匠的事實。

腦子里散碎的記憶也愈發清晰。

五濁異世，妖邪橫行。

前身本是破落戶，十四歲時田宅皆被奸人所奪，跟了位紙扎師傅，總算掙了口飯吃，也見識了不少詭異之事。

可今日也太詭異了……

棺材里躺了數日的，趙家小姐的尸首活了過來，在靈堂里見人就撲，呂范遭撞了個滿懷，當場就昏死了過去。

想到這里，呂范忽覺胸口傳來一陣莫名刺痛。

他低頭看去，胸口插了根銅釘。

“鎮魂釘？”

呂范驚呼出聲，記憶中這是鎮壓棺木的法器，原是被此物釘住，難怪失去了意識。

伸手拔出半截銅釘的剎那，動彈不得的身子恢復了行動能力，他掙扎著起身，耳邊卻傳來撕心裂肺般的尖叫。

“啊！詐尸了！”

側目看去。

一個青衣凌亂的丫鬟盯著他，渾身抖如篩糠。

丫鬟身側，幾個面無人色的趙府下人，如今連叫喚的力氣都沒了，半死不活地倚著，嚇得嘴里一陣咯咯作響。

仿佛見了鬼一般。

呂范剛從閻王殿走了一趟，腦海一片昏沉，遭丫鬟一喊只覺頭疼欲裂。

沒好氣地低喝一聲。

“老子沒死！”

丫鬟早已如同驚弓之鳥，一聽“死人”開口更是魂飛天外，捧起身前盛了黑狗血的罐子，直朝呂范面上潑去。

滿臉狗血。

“呸”

呂范啐了口進嘴的腥味，抹了把臉上的血，無可奈何地翻了個白眼，道：“鬧夠了沒？”

本來沒死的，你一口黑狗血把老子補了是吧？

眼前一片紅，竟然看見紙扎動了一下，他心說黑狗血這玩意當真邪性。

呂范揉了揉眼睛，卻見紙扎上浮現幾行小字。

【紙扎人偶】

【所附魂靈：極陰魂靈】

生前身份：趙玉餌

【煉化反噬：壽元三十載】

當前壽元：三十一載

【以自身血液為紙扎點睛，可將其煉為靈傀，然此舉有損陰德，所煉之靈越強，受反噬越大，封頂三十載。】

呂范看清楚上頭的文字，心頭泛起了嘀咕。

別說，煉化靈傀之事，呂范聽師父講過，是門邪術，靈傀擁有難以捉摸的神通，可降伏惡靈，亦可殺人害命。

然而紙人一旦點睛便會引來殺身之禍，紙扎人的行規便是——

千萬別給紙人點睛！

也就是說，眼前面板是真的，而非幻覺？

可是這也太雞肋了吧？

莫說紙扎害人了，光煉化就要耗費三十載壽元，這三十載一扣，就只剩一年可活了。

他這一世雖沒什么本事，日子過得也緊巴，但好死不如賴活著，留著條命在，指不定還有時來運轉的一日，大不了一門手藝吃一輩子，不至于餓死。

他煉個大本事的靈傀作甚，殺人越貨作大作強么？他捫心自問，沒那當梟雄的心氣。

命沒了，可就什么都沒了！

至于趙小姐……

她不是害人去了么，怎么會躲在這紙扎里頭？

打住！

他就是個破扎紙的，攏共掙了幾十文，趙府的事哪輪得到他操心，趙小姐雖生得傾國傾城，又不收吃軟飯的。

小明爺爺所以活得長，是因為他不多管閑事。

“去！”

呂范隨手揮散了面板。

回頭瞧了眼那群打哆嗦的下人。

他此時滿目猙獰，青筋暴起，滿身滿臉的血，渾似個惡鬼羅剎，趙府丫鬟嚇得股戰而栗，眼中滿是絕望之色。

膽子也忒小了點。

呂范翻了個白眼，甩了染血的褂子就向外走。

穿越個窮紙扎匠就算了，被潑個狗血淋頭還沒處說理，末了被當作山村老師，荒唐！

“……”

丫鬟淺碧嚇得花容失色，背靠著院墻，只覺墻面一陣驚天動地的劇震。

她不懂紙扎匠挨了一鎮魂釘，怎的還能活過來，然而遭她潑了身狗血卻沒為難，還跟個人似的一瘸一拐走了。

難不成，他還真是個活人？

不過，她眼中沒有浮現出劫后余生的慶幸。

相反，伴隨呂范距離趙府大門越來越近，淺碧幾近不能呼吸，眼見驚恐到了極致。

嘎吱。

一把推開虛掩著的大門。

呂范踏出了趙府，從壓抑的氣氛中走了出來。

本想著趙府外就是自由天地，沒曾想，一道巨大的黑影迎面壓了過來。

道士？

他怎么把自個兒掛門臉上了？

“咦！怎么逃出來一個？”

妖異的嗓音在耳畔響起，一股處子花香撲面。

呂范脊背發涼，抬眼望去。

只見一件素白的紗衣，漂浮在趙府門外，在夜色籠罩下散發氤氳綠光。

她皮膚蒼白無血色，一頭如瀑的青絲垂落足下三寸，看背影生得一副傾國傾城模樣，卻佝僂著脊背饒是怪異。

白袍無風自動，裹著“趙小姐”向呂范轉來。

草！這廝還沒走！

“打……打擾了！”

只瞥見青筋暴起的側臉，呂范已料見其尊榮，渾身僵硬地轉過身，趁她還未行動，相當禮貌地合攏趙府大門。

“啪”順手拉下了門栓。

他一臉無可奈何地回頭，癱在原先的位置上，瞧了眼角落里的淺碧，沒好氣地說道：

“你就不會說一句，你家小姐還在外頭么？”

聽見小姐兩個字，淺碧瘋狂吞咽了一口唾沫，以緩解下巴劇烈顫抖帶來的脫力感。

“小小小……小姐她，說……說說任何人……都不準離開趙府大院。”

聽淺碧連說話都哆嗦，呂范無奈地嘆氣，道：

“匕首，有么？”

淺碧又哆嗦了幾下，也不知是點頭還是搖頭，敞開豐腴的胸襟，從懷中摸出一柄短匕，顫顫巍巍地交了出來。

這匕首，在成妖靈的小姐面前毫無作用，舍了也就舍了，就是不知他要拿去做什么。

呂范掃了眼兩團豐腴，注意力很快收了回來。

此界沒有詭，只有靈，靈肉合一為生靈，離體為魂靈，執念未消無法轉生則為妖靈，逐漸迷失本心化為妖邪。

平日里有妖邪作祟，通常會有道士下山驅邪，以陽火或雷霆之類可克盡一切妖邪。

道士倒是來了，只可惜已倒掛在趙府門外，看那架勢多半不是在練功。

“沒用的東西！”

呂范嘴唇微微顫抖，情急之下擠出一句臟話，不止是罵那牛鼻子，也是罵這狗屁穿越，當真是害得他好慘吶！

橫豎都是死，真操了！

“……”

妖邪從府門一穿而過，飄忽間來到院里，蒼白瞳孔閃過一抹貪婪，微微抽動鼻子，嗅聞起了院中眾人的位置。

呂范一想到自己的魂魄，要被吸進妖邪體內，一寸一寸揉爛，成為妖邪的一部分，胸口起伏的幅度越來越大。

一抹兇狠，在他眼中閃過。

老子都死過一回了，還怕你這茍活的爛慫貨？

面板在眼前一展而開。

【三十年壽元，煉化紙扎人】

“留一年，讓這些見不得光的臟東西開開眼！”

指尖一涼，匕首劃出一道血線。

染血的手指點在紙扎的雙眼，呂范低喝一聲：

“給老子，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