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jié)
書友吧第1章 序章
“尤利西斯號”的艙外就是火星,這艘飛船就像是一彎圓鼓鼓、臟乎乎的姜黃色新月,懸掛在這顆了無生氣的行星上空。地域狹窄,氣候寒冷,寸草不生,沒有空氣——火星儼然是太陽系中的苦寒煉獄。但是蒼穹之上的這顆閃亮的球體卻在人類歷史絕大部分時間中,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先是作為戰(zhàn)神的化身,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勇士,然后又成了無數夢想家的追逐目標。
此刻,對于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飛行員威爾森·凱姆上尉而言,火星已經變成了堅實的土地。透過這架著陸飛船狹小的曲面擋風玻璃,他可以分辨出二百千米開外處的深長裂口正是水手號峽谷。他在孩提時代曾讀到過艾瑞斯地下出版社印的科技奇想讀物,并癡迷于那個念頭:不可知未來中的某一天,憑借自身質樸強大的才智,人類將釋放出封藏在銹紅色土地之下的冰晶,泛著白沫的流水會再次從這條寬廣隘谷傾瀉直下。今天,他將成為首位步行穿越那些積滿塵埃大坑的人——他曾研究過上千張有關這些大坑的衛(wèi)星照片——并讓那些傳說中的紅色細沙從戴著手套的指縫間流過。今天正是創(chuàng)造輝煌歷史的日子。
威爾森不假思索地做起反饋型深呼吸訓練,在即將成真的現實影響自己的新陳代謝以前,他想先使心緒平靜下來。他絕不給休斯敦那些端坐在辦公桌前的該死的醫(yī)生們一絲一毫的機會去質疑他的身體是否健康,能否勝任這架登陸飛船的飛行員一職。他在美國空軍服役八年,其間還曾前往日本執(zhí)行過“傳遞和平行動”中的兩次戰(zhàn)斗任務,之后又在航空航天局度過了九個年頭。如此日積月累,結果可想而知:無數犧牲,與第一任妻子離異,和孩子徹底形同陌路;在休斯敦沒完沒了的虛擬現實訓練,各種新聞發(fā)布會,以及眾多工廠堪稱精神污染的公關巡禮;但是他經受住了這一切,僅僅因為它們能夠換來在這最為神圣莊嚴之地的這一刻。
火星。終于相見!
“啟動飛行里程測算,交叉比對無線電定位獲取數據。”他向登陸飛船的自動駕駛儀發(fā)出了指令。擋風玻璃的全息顯示器上,那些花花綠綠的線條開始改變幾何圖樣。他密切注視著計時器:八分鐘。“清洗球狀陣列系統(tǒng)和船艦互聯(lián)通道。”他用左手輕觸了一下控制臺開關,那些小型液晶顯示器開始閃爍,確認轉換周期。航空航天局是永遠不會授權采用語音激活這些操作的。“啟動球狀陣列非推進式通風口。等待主艦分離順序確認。”
“收到,‘飛鷹2號’。”頭戴式耳機里傳來了南希·克萊絲麥爾的聲音,“遙測分析功能全部開啟。主艦動力系統(tǒng)已做好分離準備。”
“收到。”他對“尤利西斯號”船長回復道。擋風玻璃內的碧藍色和青綠色蛛網狀結構優(yōu)雅地上下浮動著,同時報告著這架登陸飛船的內部動力狀況。它們醒目的主色調同船艙外單調蒼白、冬日般冰冷蕭條的火星景色相比,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全部切換至內部動力電池供能。中央分離七項準備皆已就緒。收回船艦互聯(lián)通道。”
宇宙飛船的氣閘管道降下,收進機身,引起的震耳欲聾的金屬撞擊聲在狹小艙室內回蕩。威爾森恐怕比設計者本人還要熟悉飛船的機械設計,但就連他在聽到這股侵略性的聲音時也有些畏縮。
“長官?”他問道。航空航天局的手冊上寫,一旦登陸飛船的氣閘從主艦脫離,從技術層面來說,他們就成了一艘完全獨立的船體;不過威爾森并非高級軍官。
“‘飛鷹2號’現在是你的了,上尉。”狄倫·路易斯中校說道,“要是準備好了,就帶領我們著陸。”
威爾森非常敏銳地覺察到了船艙后部的攝像頭,他答道:“謝謝您,長官。我們正處在聯(lián)機狀態(tài),七分鐘后可完成船體分離。”他能感覺到坐在身后的五名乘客在交頭接耳。這五位平日都是最循規(guī)蹈矩之人,心思耿直得很。不過,在夢幻成真的此刻,他們就像是一群正第一次前往沙灘派對的小學生,再也不服管教了。
自動駕駛儀在依次讀取著起飛前剩余的準備,一邊的威爾森則對任務列表進行排序和監(jiān)控。他忠實地遵循著“人在回路”的傳統(tǒng)操控方式,這一方式可追溯至“水星7號”時期,那時的前輩們?yōu)榱耸购教靻T不再像罐頭肉那樣被封鎖在飛船中無法出艙探索宇宙,做出了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努力。就在計時器顯示剛過七分鐘時,鎖定銷栓撤除。威爾森啟動雷達散射截面推進器,推動著“飛鷹2號”緩緩駛離“尤利西斯號”。此時此刻,他再也無法抑制心跳的加速。
飛船漸行漸遠,擋風玻璃中已可完全映出“尤利西斯號”的身影。看到它,威爾森開心地咧嘴笑了。“尤利西斯號”在同類星際飛船中開了先河:這個圓柱形艙體、罐槽及主梁集合成的笨拙巨物呈圓網狀,長度達二百米。從這個大圓網上伸出的烏黑的太陽能電池板宛如塑料花瓣,用來追蹤太陽能。幾個船員居住艙繪有星條旗圖案,在覆蓋了整個船體上部、平淡無奇的銀白色隔熱泡沫的反襯下,顯得花哨得驚人。在飛行器中央有一個六邊形的艙室,它被由銀色熱輻射板組成的寬大波紋扇包圍著,里面的聚變發(fā)生器可源源不斷地為等離子體火箭提供動力,確保十周飛行無虞。這是有史以來最小的核聚變系統(tǒng):真正的美國制造,前沿科技結晶。歐洲還在地面上修建自己的第一對商用核聚變反應堆時,美國已有五座這樣的裝置投入使用,并另有十五座在建。歐洲人自然沒有什么設備裝置可與“尤利西斯號”熱核發(fā)生器一較高下。
見鬼,我們還算可以成事,威爾森不無驕傲地想道。此時,那些閃閃發(fā)光的太空星體集群開始逐漸沉入永夜之中。消防和緊急事務管理局要執(zhí)行火星任務尚需十年,航空航天局正計劃著在那之前能在阿拉比亞陸地平原區(qū)的冰沙之上建立一處自給自足的火星基地。希望到時,航空航天局也會發(fā)射飛船,執(zhí)行小行星捕捉任務,甚至開啟前往木星的遠征探險。我還沒有老到無法參與這些行動的地步,他們會需要經驗豐富的指揮官的。
一想到在不遠的未來即將發(fā)生之事,想到那些由于日程安排或預算撥款而使他可能無緣親歷的事件和奇跡,威爾森的心中就會升起一絲嫉妒。不過,歐洲人等得起。盡管“宗教權利”對過去幾屆美國政府產生的壓倒性影響迫使這邊停止了針對干細胞的遺傳學研究,但在布魯塞爾那邊,聯(lián)邦政府還是一擲千金,支持生物基因研究,并已經取得了令人嘆為觀止的成就。現在,這一價格不菲的手術中存在的那些早期漏洞已被消弭殆盡,人類返老還童大業(yè)借勢開啟。首位手術接受者杰夫·貝克的死曾一度引發(fā)了全球關注,不過在之后的七年間另有十八個案例都是成功的。
太空與生命。這兩個互不相干的愿景充分說明了,在過去的三十年間,地球上西方兩大利益集團所奉行的文化已是漸行漸遠。
現在,威爾森的美國同胞們正開始重新審視他們對待基因工程的態(tài)度。在一些都市傳說里,美國的某些加勒比和亞洲診所已經開始向大富豪們提供回春治療;而聯(lián)邦歐洲則再一次試圖在太空領域縮短與美國領袖地位的距離,他們迫不及待地要向世界證明自己在所有領域都超群絕倫。鑒于地球目前正深陷于難以調和的政治矛盾之中,威爾森倒寧愿兩大集團再度攜手——當然,得在美國先登臨火星后。
“三分鐘后開始第一次脫離軌道推進燃燒。”“飛鷹2號”的自動駕駛儀傳來指令。
“就位中。”威爾森回復道。他不假思索地檢查了一下燃料箱壓力,然后是主引擎點火程序。
點火一百秒后,這架小型太空飛船尾部的三枚超能燃料火箭推動他們并入大氣攔截軌道中。隨后氣剎制動器運作了九十多分鐘,其間,稀薄的火星大氣層擠撞著飛船的三角形掠翼,大大限制了它的飛行速度。最后十五分鐘里,威爾森可以看見“飛鷹2號”的扁平船頭發(fā)出的些微粉紅色閃光,這是高速氣體分子猛烈沖撞船體的唯一證據。這一段行程出奇平穩(wěn),隨著重力漸增,他們慢慢向著隕石坑遍布的阿拉比亞平原區(qū)下沉。
下降到六千米時,威爾森開啟飛船動態(tài)側翼。機翼開始延展變寬,產生足夠的提升力使船體懸浮在冷冽稀薄的空氣中。完全伸展開的機翼從一端至另一端長達一百米,必要時可以滿足“飛鷹2號”滑翔之需。隨后,渦輪機開始轉動,輕輕地推動著他們以每小時二百五十千米的勻速向前行使。遠處,碩大無比的斯基亞帕雷利巨坑的最西邊緣開始慢慢進入視野,宛如連綿起伏的墻壁豎起在崎嶇不平的地面上,仿佛一條飽經風霜的山脈。
威爾森報告:“目視獲取著陸地點。”飛船系統(tǒng)的示意圖此刻正在追蹤視野范圍內的綠色和藍色正弦波,地面雷達也開始織就一張顯示山峰溝壑的三維網格圖,幾乎可與所見之物匹配對應。
“‘飛鷹2號’,中點系統(tǒng)復核確認你們可以實施著陸。”任務控制臺說道,“運氣不錯,伙計們。你們在這兒可集聚了不少觀眾啊。”
“任務控制臺,萬分感謝。”路易斯中校鄭重說道,“我們非常渴望觸地。但愿威爾森那邊一切順利。”他的這番話傳回地球需要四分鐘。到時,他們應該已腳踏實地了。
“已和貨物登陸艙信標取得聯(lián)系,”威爾森報告道,“在三十八千米范圍內。”透過玻璃,他斜眼瞅見自動駕駛儀在玻璃內顯示出一片紅色視野,坑道邊緣也一點一點變得越來越大。“啊,我發(fā)現它們了。”兩塊灰撲撲的斑點正趴伏在一片廣袤無邊的平地中。
最后,“飛鷹2號”緩緩地圍繞著這對機器貨艙盤旋了一圈。這兩個矮胖圓錐體是“尤利西斯號”兩天前發(fā)射來的,裝載著成噸的器材設備,里面包含一個小型組合式預制地基。從貨艙卸貨、按計劃建立勘探園區(qū)并使之運轉起來是“飛鷹2號”全體船員的當務之急。
“地面掃描確認一號地區(qū)可供降落。”威爾森道。雷達圖片幾乎讓他失望起來。在尼爾·阿姆斯特朗和巴茲·奧爾德林登陸月球之時,因為發(fā)現指定著陸地點巨石密布,他們不得不臨時迅速對登月艙進行手動控制,駕駛其飛行至安全區(qū)。八十一年后的今天,衛(wèi)星圖像和軌道雷達測繪已經根除了飛行剖面圖上的這些不確定因素。
他一邊控制著“飛鷹2號”沿著既定的進場航線調轉方向,一邊關注著自動駕駛儀。“起落架已彈出并鎖定。虛擬機引擎已加壓并準備就緒。動態(tài)側翼進入重塑模式。對地速度接近每小時一百千米。下降速率為額定值。朋友們,我們就要成功了。”
“干得好,威爾森。”路易斯中校說道,“我們就在這里扎營,如何?”
“馬上照辦,長官。”
于是,“飛鷹2號”燃起著陸火箭,隨之從淡粉色天空平穩(wěn)降下。在距離地面一百米時,威爾森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用手指輕觸了四個開關,將自動駕駛儀設置為離線狀態(tài)。液晶顯示器亮出有警示意味的紅光,但威爾森對此視若不見,手動駕駛著飛船緩緩降落。這比任何模擬操控都來得輕松愜意。火箭噴射器一遍遍地沖刷著火星表面,窗外,厚重的揚塵鋪天蓋地般地打著旋兒。雷達發(fā)來最后一批進場矢量,此時此刻天地無光。他們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地上。火箭發(fā)出的聲響也逐漸平息下來。隨著令人心煩意亂的陣陣塵土緩慢散去,外部燈光開始亮起。
“休斯敦,‘飛鷹2號’已著陸。”威爾森說道。由于自豪興奮,他聲帶緊繃,這幾個字眼都是被硬生生地從喉嚨擠出來的。他可以聽到這些美妙的詞句回蕩在歷史的長河里,無論過去還是將來。實現這一切的是我,不是那些討厭的機器。
身后的船艙里響起了一波興高采烈的歡呼吶喊聲。他用手背從眼角抹去一滴不合時宜的淚珠,然后一下子就投入到了系統(tǒng)監(jiān)測的工作中,并再次開啟自動駕駛儀。外部儀表確認他們已安然落地。飛船必須開啟地表待機模式,為船艙提供電力和環(huán)境服務,使火箭引擎保持恒溫以確保在起飛時不會出現問題,并能監(jiān)控燃料箱狀態(tài)。他以毫無瑕疵的勤勉完成了一串冗長而無趣的操作。
直到此時,他們六人才開始穿戴服裝。由于船艙空間狹小這一事實將會長久存在,這一過程就變得局促困難起來,彼此間難免互相推搡。威爾森即將穿戴整齊,狄倫·路易斯把他的頭盔遞了過來。
“謝謝。”
中校沒有說什么,只是以眼神回應。斥責最甚者莫過于此。
見你的鬼去吧,威爾森以沉默回擊。我們才是緊要的,有意義的是來到火星的人類,而絕不是我們所乘坐的這些機器。我才不會容忍靠著軟件程序降落。
中校走進船艙后部的窄小氣閘里時,威爾森就站立在隊伍中。第三名,我排在第三。回到地球,人們只會記住狄倫·路易斯是走出飛船的第一人。威爾森并不在乎。排位第三。
威爾森頭盔中的微型網格顯示器轉接來一張由安置在氣閘門上方的外置攝像頭拍攝到的圖片。圖片顯示,一架瘦長的鋁梯正向下朝著火星沙礫延伸。路易斯中校倒退著走出開了門的氣閘,一只腳慢慢地挪動著,然后小心翼翼地踏上最高一層梯級。威爾森真想大聲喊上那么一句:看在上帝的分上,快點兒吧!制服上的醫(yī)學遙測系統(tǒng)提示他的皮膚潮紅,正在出汗。他試著去做深度反饋呼吸練習,但那似乎并不奏效。
路易斯中校正一步一個臺階地走下鋁梯。船艙內的威爾森和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他可以感覺到在作為昔日家園的地球上,有幾十億人也一樣在屏息凝神。
“這一步是我為全人類而邁,如此便是集一人之力,代表我們大家走在星際征途之上。”
這么一番慷慨陳詞不禁讓威爾森皺眉蹙額。路易斯的話聽起來真誠得讓人難以置信。有人在竊笑,實際上應該算是明笑了,因為笑聲很大;靠著通用通信環(huán),威爾森聽得真真切切。任務控制臺那邊的人恐怕會因此氣得發(fā)狂。
可接下來,一切都被拋諸腦后:路易斯踏上了火星表面,他的腳微微陷入火星紅沙,留下了一道堅實的印跡。
“我們成功了,”威爾森喃喃自語道,“我們成功了,我們到了這里。”船艙里又是一陣歡呼雀躍。來自“尤利西斯號”的祝賀電話如潮水般涌入。簡·奧奇斯通早已鉆進了氣閘。威爾森甚至沒有對她的這一舉動有所不滿;想保持政治正確他可不能輕舉妄動,而航空航天局永遠想著要使盡可能多的人滿意。
現在,路易斯中校正忙著為他那具有歷史意義的足印拍攝高清照片。自“阿波羅11號”返回地球后發(fā)現遺漏拍照這一令人尷尬的疏忽后,八十一年來,航空航天局手冊中始終記載著“必須拍照”這么一條要求。
奧奇斯通少校開始走下鋁梯——可比路易斯中校快多了。威爾森也走進了氣閘。他甚至記不清過了多久這個小空間才再度旋轉起來;在他的個人意識中,時間已經不存在了。然后,輪到他倒退著走上梯子。他先確認雙腳踏在梯級上安然無恙,然后才把被火星重力減輕了的全身重量壓了上去。他懸停在了最后一層梯級上。“老爸,但愿你也能看到這一幕。”他放下雙腳,站在了火星的土地上。
威爾森從梯子旁挪開,低重力環(huán)境立刻讓他謹慎起來。他的耳中響起劇烈的心跳聲,頭盔里回蕩著響亮的呼吸聲,始終不息的則是頭盔風扇發(fā)出的咝咝聲。他滿眼全是那明滅閃爍如幽靈般的圖形符號,惹得人心緒不寧。其他人的談話聲也毫無障礙地傳入了他的耳中。他略做停頓,環(huán)顧了一整圈。這就是火星啊!地上橫七豎八地散落著骯臟的石塊,地平線輪廓鮮明,輝煌耀眼的太陽顯得體積很小。他四下里搜尋,最終找到了地球這顆行星,然后莊嚴鄭重地向其揮手致敬。
“能過來搭把手嗎?”路易斯中校問道。他手握旗桿,上面的星條旗幟還是緊緊收攏的狀態(tài)。
“可以,長官。”
地質物理學家杰夫·西爾弗曼已經站上了梯子,威爾森則走過去幫助中校擺弄旗桿。途中,他以批判的目光匆匆瞥了一眼“飛鷹2號”。整個船身有幾處燒灼的痕跡,從翼根部位延展開去,不過十分淺淡;除此以外,再無異樣。飛船狀態(tài)良好。
中校嘗試在旗桿底部撐開一個小型三腳架,由于他手上厚重的手套,整個操作并不輕松。威爾森伸出手,扶穩(wěn)桿部。
“嗨,哥們兒,感覺怎么樣?你那兒需要幫忙嗎?”隨之而來的是一聲竊笑,和之前聽到的一模一樣。
威爾森很清楚執(zhí)行這次任務的所有人的聲音。如此長時間地和三十八個人在一個像“尤利西斯號”這樣的密閉空間中共處,語音辨識能力自然就變得完美無缺了。發(fā)聲之人不在船員之列。但不知怎的,他就是知道這聲音是實時存在的,而不是什么來自地球的信息串臺。
路易斯中校已是呆立當場,那個三腳架還沒有完全布置好。“誰在說話?”
“是我,老兄。奈杰爾·謝爾登聽候您的差遣。特別是在您想盡快趕回家時。”竊笑聲再次響起。然后另外有人開腔道:“哦,伙計,千萬別那么做。你會把他們嚇跑的。”
“這又是誰?”路易斯質詢道。
威爾森已經開始行動,以在低重力狀況下保證自身安全的最快速度滑向“飛鷹2號”尾部。他知道他們就在附近,而太空飛船這一側的一切可以全部看清。一走過鐘形火箭噴管,他便強迫自己停下。有人正站在那里,手臂高高舉起,揮舞的方式幾乎像是在致歉。這個人穿著一套像是自制的宇航服。這個描述聽起來很瘋狂,但那身衣服確實是某種類型的抗壓服裝,可能是由深海裝備改進而成。衣服的外部面料取自單調棕色橡膠做成的扁平山脊狀材料,與威爾森身上雪白的、價值上千萬美元的火星環(huán)境短途旅行服形成了鮮明對比。頭盔則是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經典金魚缸造型,透明的玻璃罩后顯出一個年輕男子的腦袋。這個人胡子拉碴,蓄著一頭油光可鑒的金色長發(fā),攏在腦后扎作一個辮子。沒有輻射保護,威爾森不無嘲諷地想道。也沒有背包和便攜式生命支持艙。相反,一捆耐壓膠管從這個年輕人的腰部冒出,蜿蜒游向……
“狗娘養(yǎng)的。”威爾森哼了一聲。
這名不速之客的身后是一個直徑兩米的圓環(huán),通向另一處地方。它懸浮在火星土壤上方,仿若重疊后的電視影像,顯得怪模怪樣,而圓環(huán)的詭異邊緣像是由來自某一灰色領域的洶涌澎湃的光的衍射圖樣組成。這是貫穿宇宙的一個開口,通往一個像是年久失修的物理實驗室的地方。開口另一邊加封著厚厚的玻璃,一個留著狂野爆炸頭的大學書呆子型的家伙正貼在上面,注視著另一邊的火星,一邊嘲笑著威爾森,一邊對其指指點點。在那個怪胎頭頂上方,加州燦爛的日光正從物理實驗室敞開的窗戶照射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