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陽光下，趙子奕踢踏著沾滿泥草的馬丁靴，將靴底板結的塊狀泥土用力甩飛出去。

隨即，

他的視線迅速掃視四周，確認沒有手持警棍的身影。然后，臟兮兮的馬丁靴劃過弧線，猛地踢翻繪有“愛護花草”幾個字的警示牌。

“呵......就這？”

趙子奕轉身離去，翻倒的警示牌在折斷的位置露出了金屬色澤。

幾分鐘后，載著兩名警衛的巡邏車疾馳而來。

車停，人下。

領頭的中年警衛上前將警示牌扶正。年輕警衛落后幾步，隱晦的摁住別在領口的對講機，

“‘蓮’小姐，零號從實驗樓北側圍墻翻進來，還踢壞了生物萊茵監測儀。”

通訊頻道靜默了許久，另一頭似乎沒有人在值守。

中年警衛檢查完損失，拍拍手從他身邊經過，口中分享著自己多年來的從業經驗：

“小周啊，你是新來的可能不曉得啊。咱學校雖然只是星港高校排名頂菜頂菜的那個，但這些年的發展可是不得了的，”

呲...耳麥響起聲音，

[我知道了-新的監測儀會在兩小時后空投-你盡快補上缺漏]

“...要說哪里不得了，就得從前些年那個‘超基因研究所’的大人物下來視察搞起...那投資的錢，咱們做保安的工資都翻了個倍...所以不能對不起咱吃的這碗飯...”

[注意零號的動向-及時處理相關實驗痕跡-避免暴露]

[發現‘星際開發局’的不明動向及時匯報]

“是！”小周突然出聲，打斷了中年警衛的嘮叨，年輕人認真的語氣讓其倍感欣慰。

中年警衛身為業界老手，有一個勤奮且懂尊卑的后輩，那股子恨不得傾囊相授的念頭猛烈燃燒了起來。他勾搭著年輕人的肩膀，笑嘻嘻的向著巡邏車走去。邊走還不忘傳授自己的“生存”寶典：

“小周啊，你這么憨可不中啊，咱們保安可不搞官僚那一套。中就是中，不要講什么‘是’‘收到’這些沒用的東西，咱們就只是垃圾學校里的小保安。對了，是不是衣服碼子不對啊，我看你老是揪領子，老頸勒到了？”

“沒勒到，秦叔。就是領口這一塊兒有點磨著疼，新制服嘛，我再穿兩天就好了。”

小周趕忙松開了衣領，眼底閃過一絲警惕。但明面上還是笑哈哈的打著趣兒轉移話題：

“秦叔，我可是聽說這邊當保安能光明正大的‘誤’瞟，運氣好還能談上一個，這真的假的啊，我可就是奔著這點才來的。”

“桀桀桀...小周，想不到你看起來是個木頭，心里頭養著匹野狼啊。走，快上車，咱們去游泳池巡邏，桀桀桀...”秦姓保安的臉上皺子都笑成了一團，覺得小周這人對味兒。

巡邏車慢慢悠悠的消失在實驗樓后，

叮鈴鈴——

下課鈴聲撕破了寧靜的幕布，整個校園轉瞬沸騰了起來。

“奕奕寢廟，君子作之…”

寧靜的冬日晌午，溫柔的日光宛若女神，將倚靠在走廊上的身影緊緊裹在懷里，驅散了初冬的風與寒。

特招（二）班的同學們魚貫而出，或是涌入走廊排排站汲取“太陽能”；或是男一團女一組結伴上洗手間。

待到人流散盡，趙子奕努力睜了睜眼，讓陽光下恍惚的視線重新聚焦。班主任楊陽正站在教室門沿邊，向著這邊招手，示意他跟過去。無聲的撇了撇嘴，趙子奕聽話的離開了暖陽的世界，跟著班主任的腳步前往走廊盡頭的辦公室。

恰好同行的男男女女們都用著一種習以為常的眼神看著他和他的班主任。然后，不合時宜的言論從背后傳進趙子奕的耳中。

“又是那個趙子奕，能進特招班還不好好珍惜，天天遲到早退。”

“特招班的招收標準是什么啊？他這種人也能達標？”

“......”

趙子奕很出名，畢竟特招班屢次三番挑釁兼任年級主任的楊陽老師還能活蹦亂跳三年的“壞孩子”只剩他趙子奕一個。其他“不合格”的學生早就被遣返“原學籍”或者勒令退學了。

一路伴著刺耳的議論聲，二人走進了辦公室，幾位老師點頭示意，算是打過了招呼。趙子奕輕車熟路的從門后拿出掃帚和撮箕，開始了今日份的“勞動改造”。班主任楊陽也沒有搭理他，坐回辦公桌后就自顧自的審閱起教案來了。

你做你的，我做我的。

就像誰先打破這無形的交鋒便落了下風。

墻上時刻表的虛擬屏幕刷新了一遍又一遍，門口窺探的視線和隱隱議論被班主任楊陽強行驅散后，辦公室內一時間萬籟俱寂。特招班英語老師徐菲像受驚的小鹿，探頭探腦的走了進來。尤有空閑的老師抬頭瞥了她一眼，又低下了頭。等徐菲定下神來，羞惱的攏了攏鬢角的長發。

今天一定要提升自己的辦公室地位！

柿子要捏軟的，她故作嚴厲，對著全場唯一的學生搭話：

“趙子奕同學！你早自習又不在，今天又去什么地方瞎晃了？”

班主任楊陽依舊伏案閱讀，但朝著趙子奕方向輕轉的耳廓顯然證明了他此刻的心不在焉。

正在掃地的趙子奕沒有抬頭，遮住眼睛和耳朵的半長黑發循著他的動作來回搖曳著。變聲期結束后不幸固定下來的沙啞嗓音響起，回應了英語老師的問話，

“抱歉。”

隨后是長久的沉默。

太好了！回話了！地位加一！

英語老師徐菲對著班主任楊陽笑了一下，轉頭暗贊一聲“好孩子”結束了這“日常關照”式的對話，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

安靜。

辦公室才生起的幾分人氣迅速消寂了下來。時刻表上的數字趁人不備，又悄悄刷新了幾番。班主任楊陽默不作聲的站起身來，椅子滑動帶來的刮擦聲提醒著每一位教師“即將上課”

一陣陣刺痛耳膜的椅子挪移聲里，班主任楊陽夾著語文教案，一馬當先，大踏步的走出辦公室。趙子奕如影隨形，每一個步調都踩在班主任踏過的地方，力求一致。后面是前往各自授課班級的教師隊伍，浩浩蕩蕩，氣勢如虹！

最先路過的是高三（1）班，走廊上的同學們抵不過這喪尸出籠般沉重的氣勢，紛紛落荒而逃，縮回了各自班級里屬于自己的一尺三寸地。

一路跟隨，趙子奕默數著班主任楊陽的步伐，“65、66、67…到了”

班主任楊陽如他所料，正好停在了特招（二）班的門口，一步不多，一步不少。而預備鈴聲也適時鳴起，同樣分毫不差。

側身繞過班主任，趙子奕陰霾的臉龐讓班里其他同學退避三舍，不敢有任何視線上的接觸。等到他坐回自己的座位，班主任這才進入班級。

班主任的語文課。

趙子奕單手扶額，撩起額前劉海認真注視著講臺上那道永遠一絲不茍的背影洋洋灑灑板書古詩詞釋義。咬了咬筆帽，他的目光不經意間環顧四周，整個班級的格局映入眼簾。

他獨自坐在倒數第一排正中央，這是來自班主任的“特殊照顧”。在他的周圍空空蕩蕩，或者說教室后方整整兩排都是空課桌。瞥了眼黑板上方因為找不到鋰電池而永遠停滯在九點三十七分的古董掛鐘“裝飾品”，他無聊的單手撐著腮幫子。

特招（二）班沒有安裝電子時刻表，沒有鐘表就不能掌握時間，不能掌握時間，這語文課就度秒如年。不是班主任的口才不好，楊陽能當上年級主任，口綻蓮花自然是基礎技能。只是同一知識點反復強調難免讓人感覺困倦。

趙子奕給因握筆寫字凍得毫無知覺的手指頭哈了一口暖氣，在課本邊沿留白處勾勒著意義不明的符號圖案，準備使出“一心二用”輪流給左右腦放假，熬過漫長的下半節課。

不知道過了多久，神游天外的他猛地抬頭，發現班主任楊陽正立在旁邊俯視著他。班級鴉雀無聲，大家都在期待著矛盾的發生，最好趕走趙子奕。

可惜班主任沒有追究趙子奕上課走神的問題，而是語氣平靜的囑咐了一句，

“接下來上自習，下課之后把教案送回辦公室。”

趙子奕伸手接過厚重的教案。

班主任則在眾人失望中離開教室。

這時，前排一個體型壯碩的胖子遞來一張小紙條。紙條上畫著胡亂涂抹的血紅線條，線條下是被斬首的火柴人，一旁還附著文字：去死吧，攀親戚的臭蟲子！

靠后的幾個男生對著胖子恭維不斷，估計是認為胖子膽敢對校領導家親戚惡言相向，是真真正正的鐵漢子。這恭維之余當然也少不了對某些人的貶低：

“某個不知羞恥的東西仗著家里有點關系，死不要臉賴在我們這些聯邦精英的班級里，真是拉低我們的身價！大家說是不是啊！”

“就是就是，不像胖哥，有膽有識，還講義氣。”

“......”

趙子奕褲兜里的個人終端振動了一下，應該是有人給他發簡訊。

用可憐的眼神看向那個被捧上天的傻胖子，傻到這種程度，要么是真傻，要么就是裝的。他沒有聽從班主任的安排，不等下課就起身離開了鬧哄哄的班級。

這種被忽悠著頂在浪尖上的蠢貨，將來真要是出了什么麻煩肯定會被當做替罪羊拋棄掉。

真可悲！

不只是那個胖子，他可悲的是特招班所有人，

地獄門前，不自知！

踏出教室，所有的喧囂都被隔絕在了室內，此刻的走廊落針可聞。雖然每天早上都會因為“遲到罰站”能在門外獨享這一個人的寧靜，但身懷“圣旨”不用背負罪責還是讓他心頭暢快了不少。

拿出個人終端，又是“叔叔”的簡訊。大抵意思是，“實驗”有了重大突破，讓他今天晚上來“研究所”參與下一階段的實驗研究。

潛臺詞，就是喊他過去被研究...

深吸一口氣，趙子奕默數著步數，走向了辦公室。

“…66、67、68……69…比老班楊多幾步。所以老班楊是怎么做到的，每次都那么準。這就是軍方大佬實力的冰山一角嗎？”

心里默默感慨一下神秘班主任那些強迫癥福音的小習慣，他走進了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坐上學校其他同學奉若神座的“高三年級主任之座”隨手將語文教案砸在各種文件擺放得整整齊齊的辦公桌上。

值得尊敬的兵爺應該不會計較我弄亂桌子吧。

掌心合十，趙子奕從袖子里掏出一把“萬能鑰匙”開始逐個抽屜搜尋班主任可能會有的“暴露”身份的小物品。

“讓我幫忙檢查檢查老班楊有沒有疏忽什么小細節。對了，徐菲老師好像喜歡老班楊吧。”

第一個選擇最角落的抽屜，

萬能鑰匙出馬，隨著電子鎖感應燈閃爍“嘀”鳴，放置著諸多文件的“保險柜”應聲而開。

就在這時，趙子奕眼疾手快，撈起了飄散而下的一縷發絲。

憋住呼吸，輕輕地將發絲放到顯眼處，小偷先生在心里笑出了聲，

“哈，夾頭發絲，我開始期待了。”

仔細翻找了幾個上鎖抽屜，再將其內還原規整后，居然真的讓趙子奕發現了點不太妙的小東西。

雖然與老班楊關系不大，卻跟“實驗”息息相關。

一把夾在“特招定向培養花名冊”里的學校統一制式的電子鑰匙，看標簽是特招（三）班的班級前后門鑰匙，反面寫著實驗樓北505室。

問題是，

特招班只有兩個班！實驗樓不設立班級！

“秘密設立的新小白鼠集中營？”

還有一份觀察報告，著重記錄了包括趙子奕自己在內的幾名“適格”人員的校園日常。

“我排在班長前面？適格標準是什么？記這些瑣事有什么用？”

叮鈴鈴！！！

下課鈴聲突然響起！

來不及翻閱觀察報告，趙子奕急忙將鑰匙揣進兜里，心虛的把桌面上的教案擺齊齊，并且把椅子歸位，匆匆忙離開了辦公室。

下節課是英語課！反正英語老師徐菲管不動他。

逃課！

現在不去探索，這把鑰匙指不定何時就被收回去了。

離開教學樓，趙子奕拿出個人終端，直接道：

“紅蓮，說說特招（三）班的情況。”

清冷的女音從終端中響起：

[紅蓮-為您效勞]

[經查詢-“實驗中學”無特招（三）班相關記錄]

“連你也不知道嗎？會不會是你姐在負責？”

[她否認了]

“這樣啊...”趙子奕下意識用指尖摩挲著褲兜，方形的電子鑰匙輪廓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