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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5評論第1章 ,嶗山道士
黃海之濱,弱水之南,名為嶗山。
其山勢拔海而立,威壓黃海,勢鎮汪洋,遍布丹崖怪石,峭壁奇峰,雄曠泓浩又不失綺麗俊秀。
彼時這里共計有九宮、八觀、七十二庵,聊齋先生筆力奇崛,一篇嶗山道士更是襯的其聞名遐邇。
此時,嶗山紫虛觀中。
一個身著緋袍,頭戴子午簪的道士躺在正殿之中,擰成疙瘩的眉宇間縈繞著一團青黑色死氣。
道士瞧著約莫十七八歲,面目清逸中不失靈動。
只是此刻卻仿佛正在遭受鉆心的痛苦一般,雙臂僵直,槁木似的額頭隱約可見根根青筋暴起。
若不是正值芳華年少,以及胸膛處那中氣十足的規律起伏。
叫旁人見了這般場景,定要將他當成得了不治絕癥的待死之徒不可。
紫虛觀山門外,日薄西山,殘霞如血。
“砰,砰,砰……”
陣陣暮鼓蕩開云彩,漫入低垂夜色中滌蕩回轉。
正殿中的道士像是被鼓聲驚到,十指微攢,眼皮一陣顫動后猛然睜開。
呆滯,迷茫,驚愕。
那是一雙仿佛要拼盡全力才能表達出一些復雜情緒的眸子。
分明是個活人,起身時的動作卻像是被絲線牽引的木偶似的。
一板一眼,麻木中帶著些許難以言喻的機械感。
不知過了多久,年輕道士像是適應了周遭昏暗的光線,那雙呆滯的眸子里也滲出幾分驚惶來。
“我是誰,我在哪?”
艱難的睜開眼,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后,顧軒有些發懵。
剛想起身活動下麻木手臂。
卻發現平日間很隨意的動作,如今腦神經中樞向肢體下達指令后卻如同石沉大海。
耐著性子等了許久,也只是堪堪抬起了那條經過千錘百煉的右臂。
此刻他怔怔躺在冰冷的青石地磚上,剩下的一只胳膊三條腿像是在跟身子鬧分家一樣,誰也不愛搭理誰。
他躺在地上掙扎了一陣,愣是連趴起身來都無法辦到。
借著微弱的光線,顧軒甚至看到有幾只老鼠攢在一個破碗前搶食殘羹。
瞧見他醒過來也不逃竄,只是紛紛圍了過來,黃豆大小的鼻頭朝著他不時抖動。
應該是一家老小都湊了個齊活,就等著他嗝屁之后踏踏實實的吃頓歡樂自助。
呆滯和迷茫中,顧軒突然想起一句至理格言。
“生存還是死亡,這是個問題。”
他躺在冰冷的地磚上拷問自己貧瘠的靈魂,數息之后睜開眼,再三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后,表情頓時變得精彩起來。
“我這是,穿越了?”
還沒等他發出第二聲驚嘆,各種奇異的場景就如同按了快進鍵的電影一樣瞬間涌入腦海之中。
顧軒,豫州永興路河間府人氏,幼年失怙。
跟聊齋先生筆下那個王生一樣,他自幼喜好法力道術。
又聽聞嶗山這里有許多神仙中人,于是在三年前辭別族親,歷經險阻拜在了紫虛派元景真人門下。
“可我為什么會跟個癱子一樣躺在地上?”
這個姿勢好像一條死狗……
他費力的接收著腦海中凌亂的信息,慢慢弄清楚了自己當下的處境。
嶗山紫虛觀光聽名字很是唬人,實則算上顧軒這個尚在考察期的弟子,再加上掌教元景真人也就七顆腦袋而已。
若不是占著嶗山這處風水寶地,每年可以領到一份數目可觀的皇糧,連這七顆腦袋少說也得跑掉一半。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四個月前。
顧軒那個便宜師傅元景真人礙于生計,下山接了一趟替人驅邪的營生。
自此之后,原本性情敦厚溫和的老道士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對他和五個師兄動輒就是好一通責罵毆打。
都說小杖受,大杖跑,若光是責罰顧軒還能忍受的下去。
可慢慢的,他發現自己那些個師兄每過上幾日就會莫名消失掉一個。
元景真人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你大師兄下山采買了,二師兄去領開春的皇糧了…”
直到聽見最小的五師兄因為受不了山中清苦,私自跑回家中還俗這樣荒唐的理由,顧軒終于意識到了情況有異。
三日前他終是按耐不住心中恐慌偷偷潛入紫虛觀凈房,卻看到一副讓他痛不欲生,道心震碎的畫面。
師尊元景真人手持七根晶瑩透亮的玉髓針,從五師兄腦部‘頂輪’至尾部‘會陰’,順著脊椎大骨寸寸刺入。
指長的玉針每下一根,五師兄眼中的光彩便會悄然失掉一分。
顧軒雖然拜入嶗山紫虛派不過才三年,可也一眼瞧出,那些玉針刺入的位置都是脊椎‘玉柱’上面,主人體三魂七魄的要害穴眼。
凡人皆有魂魄,魂為陽,魄為陰。
其魂有三,天魂胎光,地魂爽靈,命魂幽精。
其魄為七,尸狗、伏矢、雀陰、吞賊、非毒、除穢、臭肺。
三魂主生死,七魄生喜、怒、哀、懼、愛、惡、欲等情感思緒。
道門以吐故納新為內丹,以鼎烹金石為外丹。
而這種以玉針抽取活人魂魄的法子名為采魄。
是某個旁門外丹派以邪術煉制‘接命丹’時最重要的一味藥引,術成后可蒙蔽天機,通過奪舍強行再續一甲子壽數。
顧軒就是再愚笨,此刻也猜到了自己那幾個師兄失蹤的原因。
可叫他沒想到的是,元景真人見事情敗露毫不驚慌。
他只是卷起道袍袖兜,露出右臂上那條細不可見的傷口,頹然道:
“為師上次下山碰到的是一只‘蜮’妖,我術法不繼,相斗中被其鉆入體內濁了神魂。”
元景真人像是在敘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那雙渾濁的眸子沒有半點波瀾,默默看向顧軒這個他最喜愛的閉門弟子。
俄頃長嘆一聲:
“大道無情,為師今年已八十有九矣,如今道身有瑕,此后又怎能證破生死大關。”
“所以師尊就要抽走我們幾個徒弟的魂魄煉制丹藥,以求再續一世性命?”
他悲憤欲絕,無法理解。
以往那個手持麈尾拂,身著紫羽衣,面容清癯,仙風道骨的老真人,自己最崇敬的師尊。
怎么會去煉制這種有損天和,為天下玄門所不恥的‘接命丹’。
元景真人用行動回答了顧軒的質問。
一針靈臺,一針命門。
頃刻間七針入體,封住他七魄后丟進了正殿之中。
他從未見過那樣語氣漠然的元景真人:
“煉制接命丹非循序漸進不可,莫急,為師最后才會用到你這副皮囊,到時你我師徒身魂合一,豈不于這紅塵之中自在逍遙?”
……………………
消化完全部的記憶后,顧軒嘴角忍不住一陣抽搐。
“所以原主是被自己的師傅封了七魄,那個糟老頭子打算練成‘接命丹’后再奪舍徒弟,以他的身份在世間行走?”
他努力轉動著眼珠,想要打量一番這副軀體。
奇異的是,根據記憶來看,如今這副容貌竟然與他穿越前并無什么不同,就連左臂上那道寸許長的疤痕形狀都一模一樣。
只是可能因為道袍和長發襯托的原因,顯得更為年輕俊雅一些。
“這是什么操蛋劇情,開局就被師尊奪舍重生?”
別說現在跟個癱子一樣,就是恢復對身體的控制權,他也不可能斗的過那個什么元景真人。
“不是說道士都是清心寡欲的嗎,自己的便宜師傅怎么弄死個徒弟就跟殺雞一樣…”
顧軒心頭不由生出一股恐懼和無力感,怎么看自己都是個十死無生的局面。
幾個小時前,他還是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四有青年,大學畢業后在隍廟經營著一間家里留下來的古籍書店。
直到他以遠低于市場價的數目,收下那本紙質和裝幀瞧著能到宋,里面卻空無一字的線裝冊子。
以及幾張樣式雷在乾隆十五年時,為湖廣水師臨摹的燧發槍和火銃圖紙。
顧軒原本以為一張天大的餡餅砸到了頭上,能借此賺到車房老婆錢。
結果就在美滋滋數那宋本冊子的古紙頁數時,狂喜之中氣血上涌,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
再醒來時,意識竟然跑到了這個與他同名同姓,連容貌都一般無二的中二少年身上。
感情這穿越還帶副作用的,上來就送他新手死亡大禮包?
別人跳崖穿越都是什么高人傳授功法,系統傍身,一路無敵開掛走向人生巔峰迎娶白富美。
自己倒好,上來就開啟垂死掙扎模式。
“要堅強,要獨立。”
顧軒臉色蒼白,那只能活動的右手不停摸向后背,像極了一只撲騰著想掙脫禁錮的飛鳥。
他想要重新奪回這具身體的控制權,可折騰了半天才發現那兩根指長的玉針竟像是無形無質一樣。
別說拔出,連摸都摸不到分毫。
“不行,老天賞臉給了次再世做人的機會,我不能就這樣嗝屁!”
“當下最重要的是先挺過今晚,只有活下來才能想辦法自救。”
顧軒渾身顫抖了一下。
或許是他的魂魄漸漸開始與這具身體開始融合,兩處被打入玉針的穴位傳來陣陣鉆心的痛意。
肉體上的痛苦尚能忍受,可精神上的刺激難以言喻。
人生最痛苦的,莫過人沒了,盤里那幾十個g的學習資料還在。
聽說意外身亡的話,警官叔叔會將生前所有留下的文件和賬號查個底掉。
那不得是死后再來一回大型社死名場面?
顧軒莫名打了個寒顫,“不行,就是死也要留青白在人間。”
可元景真人練氣多年,又身兼玄門法術,就憑他這么個全身不遂的癱子怎么可能斗得過那只老狐貍。
正尋思間,大殿外突然傳來幾道頗有節奏的腳步聲。
這元景真人雖年近九十,行走起來步履卻異常矯捷沉穩。
就連每聲腳步聲的前后間隔都相差無幾,足見其練氣功夫有多么深厚。
顧軒連忙抽回那只撲騰摸索的右臂,努力做出呆滯空洞的表情躺在地上。
要是讓這老狐貍發現自己沒了七魄還有情緒波動,別說活過今晚,估摸著當即就得給他拎去后山喂狼。
畢竟天下翩翩少年郎何止千萬,找副適合奪舍的皮囊也不是什么難事。
若非元景真人對他這個幼徒尚存一絲愛憐,恐怕他早已經變成了和幾位師兄一般無二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