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三人尋著嫁衣女鬼的蹤跡來到了幞頭山義莊，顧謹修和燕崇風被妖僧塑像所迷。

幸賴顧軒以凈心咒喚醒，同二人講述了一段江湖玄門中的秘聞。

天下九州間，唯獨道門之符，箓，雷法等正術，需要修持者本心清明，固守神魂不濁才能召敕施行。

道門之玄法，需先以練精化炁之術內養氣機，凈磨十余年道心穩固。

再以光陰荏苒為基石練氣化神，若得道祖賞飯吃，縱使驚才絕艷者也要半旬光陰才能蘊養神魂有成，內生法力。

顧軒卻是個異類，他帶著記憶重生兩世為人，神魂天生就非比常人，又得了妖鬼圖鑒這種異物。

自從第一次嘗試做符成功后，便能勾動天地靈氣注于符膽之中。

正因如此，顧軒才敢循著圖鑒冊子指引，在這禍事四起，人鬼不分的年景里四處游歷。

可這世間萬物之事，皆是負陰抱陽相持而立。

即然有穩扎穩打的玄門正法，必定也會有一蹴而就的旁門邪術。

例如修持世間陰祟鬼邪之氣的‘尸鬼道’。

這義莊神龕之中供奉的邪僧，傳說乃是由一位西域佛門鬼仙的遺蛻通靈成妖，出世后自封為迦璉髡尊者。

他百余載前乘著前朝國祚崩斷，九州群雄逐鹿之時跑到中原傳法。

當時各地戰火連天，尚未形成如今藩國割據的局面，那妖僧迦璉髡便瞧準官府無力鎮壓邪神淫祠的時機，草創出一個名為尸鬼道的旁門宗派。

該派道統之聳人聽聞，實屬世間罕有。

一是修習采陰補陽的邪術，據傳該派大能所用的鼎器并非身段柔美的年輕女子，而是喜好尋找葬地古墓中化僵的女尸行那采補練陰之事。

二是迦璉髡這個妖僧道行通天，在前朝國祚崩斷，小國裂土分疆的動亂時期于民間大肆傳道蠱惑百姓。

那妖僧迦璉髡仗著鬼仙遺蛻不入輪回，行事猖獗背道，全然不顧天道無常與因果纏身。

在尸鬼道發展到最鼎盛之時四處尋找珈藍寶寺，將諸佛神像鑿改成了迦璉髡的頭面。

意圖攫取蕓蕓生民的香火念力為他鑄出一副丈二香火金身，成為正真意義上顯照各地的邪神尊者。

待到攪亂數州生黎百姓后終是被龍虎山天師府察覺，設下北帝伏魔壇儀召敕北極伏魔天尊顯化臨凡。

以萬鈞雷法蕩滅在了豫州北疆之地，連帶著尸鬼道各地的淫祠也被官府一并搗毀禁絕。

………

“沒承想這正陽縣中，竟然還有當年漏網之魚新建的淫祠，那汪韓氏沒準就是被人以尸鬼道邪術給祭煉成了鬼尸。”

顧軒將個中秘聞向娓娓道來，直聽得兩人難以置信，咂舌不已。

顧謹修長吁一口濁氣，壓住心頭惱火，看向神龕中那個不倫不類的塑像，感慨道：

“像我輩文人畢生所求之立德，立功，立言之三不朽，也僅得陪祀文廟高位，配饗祖庭后世而已，這家伙倒好，直接把人佛陀的面首給換成了自己！”

燕崇風體魄異于常人，先前在這殿中吸進了太多鬼氣。

他按著顧軒所授的凈心咒誦持了許久才回過神來，聽見二人交談也大感震撼。

“這妖僧當真好手段，聽起來倒像是學我兵家初祖凝聚天下武運之法，妄圖走那成教做祖，萬世不朽的法子。”

顧軒聽罷恍然大悟，“早覺燕兄體姿魁梧，呼吸吐納異于常人，原來是兵家傳人。”

燕崇風一個鐵塔似的漢子竟然面露羞赫，連連擺手道：

“不敢當，空有一聲武藝抱負，卻只能在這渾濁世道里操持祖業，謀口飯吃而已。”

“討生活嘛，行獵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不寒磣。”

顧謹修學著顧軒的神態語氣捶了他一下，頓時惹得三人都忍俊不禁，連嫁衣女鬼帶來的恐懼感都被沖散了不少。

稍事休整后，三人乘著白日間的氤氳陽氣天然鎮壓邪祟的機會，將義莊大大小小的屋子都給搜查了一遍。

可忙活了大半天別說尸鬼，偌大的義莊里連個囫圇個停棺的尸首都沒瞧見。

唯有一些棺槨旁散落著根根白骨，干凈的像是被野獸啃過一般。

正納悶間，顧軒一腳踹開臭氣熏天的主殿，捂著鼻子跑了出來，連連擺手道：

“看來那嫁衣女鬼尸魂尚未完全融合，因恐懼白日陽氣藏身在了山林某處，怕是只有夜間才會出來吸收月華。”

燕崇風愕然，這年頭連邪祟也會趨利避害了？

“這又怎生是好？”

“沒辦法，看來要它現身只能等到入夜了。”

顧軒拔開葫蘆塞蓋猛灌了幾口酒水，等到鼻喉間那嗆人的腐臭被沖淡了些許。

才敢吐出胸腔中積聚的濁氣，略一沉思道：

“這幾處大殿鬼氣太重，久呆恐怕會傷了身子，先尋個背陰的屋子煮些吃食，等到子時交夜了再來。”

“啥玩意，子時？”

顧謹修聽到三人要在這地方過夜，頓時感覺心頭滲出一股子涼意，一時間連腿腳也變得不大愿意聽他使喚。

直到顧軒和燕崇風兩人走出這座奉祀妖僧迦璉髡的淫祠，顧謹修還愣怔在院中發呆，不愿接受即將在此過夜的事實。

“顧兄小心了，那妖僧雖說喜好與僵尸淫媾，瞧見你這細皮愣肉的讀書人沒準也會心生歡喜。”

顧軒的打趣聲自院外傳來，聽得顧謹修心頭好一陣惡寒。

或許是心理作用，目光無意間瞧向偏殿中時，更覺那肥頭大耳的妖僧迦璉髡塑像愈加活靈活現。

就像是要從神龕中挑將下來，提槍與他廝殺拼刺一番似的。

顧謹修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指著神龕連住啐了數口后大罵幾聲，這才忙撿起地上的行囊一溜煙逃出了庭院。

………

一番兜兜轉轉下來，三人尋到了間以前守莊人留的破閣樓，

幾人為防被尸鬼返回時察覺，索性了提上全部行囊躲到了二樓。

一程山路走下來后三人皆覺疲乏困頓，胡亂吃了些干糧，便解了身上披掛就地沉沉睡去。

待到霞光盡落，月掩星霾時，顧軒才將磨牙夢囈中的兩人喚醒。

顧謹修目光探出窗外一瞧，獨見四野磷火幽幽，鴉梟亂啼。

山風穿過幽澗，吹的蓑草林木簌簌作響，好似整個幞頭山里就剩下他們三個活人。

“牛鼻子！”

“做甚？”

正在揮毫寫符的顧軒面露不解，抬頭看向將頭虎頭兜鍪，鎖子軟甲重新披到身上的讀書人。

“你不是叫蒲縣令打造上次對付虎妖的那種法器了嘛，分我一桿。”

“這次的跟上回那種不同，你身骨太輕，再用火銃沒準鬼尸打不到還會震傷了自己。”

顧軒說罷將一沓剛寫好的符紙放在桌上，將樓梯口值夜的燕崇風也給喚了過來：

“這些黃色的是‘縛邪束妖符’，可以暫緩一瞬那尸鬼的身行，藍色的是‘神行符’，能夠維持半炷香的時間疾速奔跑。”

“兩種符箓我已經都去禁制，普通人不需要道門顯咒加持也能使用。”

將符箓盡數與二人分過，講清楚了用途，顧軒又從行囊里掏出兩桿足有嬰兒胳膊粗細的單眼火銃，方才正色道：

“那尸鬼尸魂合一后已經有了軀體，這東西沒準能破了它的皮囊，燕大哥你和顧兄到時見機而行即可。”

顧軒說罷將那桿三眼火銃遞給燕崇風傍身，瞧了瞧一身披掛的顧謹修，將他胸前那兩只不倫不類的護心鏡扯下，又掏出一方小銅鏡塞給他。

“燕大哥身上這套甲胄不是凡物，想來護身無虞，這方銅鏡是我師尊所留，權且與你防身，天大地大性命最大，莫要因為一時意氣丟了性命。”

“雖說肉疼，要緊關頭能護住他倆也算值當了……”

顧軒心中暗嘆一聲，自從發現圖鑒冊子上出現那門喚作回天返日，疑似能將他帶回現代的神通后。

他為了誅滅這次的尸鬼可謂是不惜血本，將元景老道攢下的物件全給制成了法器符箓。

交代完所有要緊事宜，顧軒朝二人抱拳做禮，鄭重道：

“到時如若實在斗它不過，你倆就用這‘神行馬甲符’先行遁下山去，縣衙中法度森然，可避身后邪祟侵擾。”

“那你了？”

顧謹修和燕崇風瞧著他事無巨細，將兩人退路安危全都安排了一遍，唯獨沒有提及自己，不約而同問道。

“我自然有法子脫身，再說既然接了縣衙黃榜，我就與這一地百姓有了因果牽連，貧道無論如何今夜都要除了此獠。”

“狗屁的因果，要是這樣天下的牛鼻子早都死絕了。”

顧謹修直道他是存了死志，將那方銅鏡按在桌上，拉著臉決然道：

“誰說讀書人怕死了，那黃榜是我跟燕大哥一道揭的，就算正陽縣衙要追究干系也是我倆來擔，獵戶你說是也不是？”

燕崇風沒有答話，他默默蹲在角落里，按顧軒教的法子，將鐵砂藥石逐一填進那桿單眼火銃里。

這一路他瞧著顧軒既能為游魂倀鬼超度解脫，為燕支山里的山民無償驅趕在家中鬧騰，卻不傷人為禍的精魅小怪。

也能對汪員外，蒲縣令這些官吏豪紳不卑不亢，直言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連日相處下來，他對這個尚未及冠的年輕道人，已由最開始時對傳說中羽衣真人的尊崇變成了由衷敬佩。

誰說天下九州玄門修士皆是趨利避害，心機深暗之徒。

至少我這位顧兄弟不是！

可曾聽聞哪有玄門中人在這種兇險境界中。將持身自救的東西分給他人的？

等到將兩桿火銃全部準備妥當，燕崇風才起身瞧向顧軒，目光堅毅道：

“沒說的，小真人以君子之心待我二人，我二人必以其心相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