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紅的火焰升起，沿著柱子攀上了屋頂。

木架被灼燒坍塌，砸在了呂顏面前。

“啊！”呂顏顫抖著身體發出驚叫聲，火星濺在皮膚上，產生刺痛感。濃煙刺激著眼鼻，喉嚨更像灼燒般疼痛，令她撐著地面咳到幾乎要吐。

屋內另一側的地板吱嘎作響，原本蹲成一團的黑影緩緩站起，煙霧所籠罩的輪廓雖然呈現人的形狀，卻非常高大，頭部幾乎要撞上橫梁，覆蓋在皮膚上的黑亮鱗片更倒映出火焰的顏色。

黑影轉過身來，那是一張猙獰恐怖的巨大血口，鋒利宛如匕首的獠牙上掛著絲絲血肉，不斷有鮮血滴落下來。

呂顏看見母親上半截身體倒在一旁，衣服殘破不堪，胸口、脖子和臉都染上了紅黑色。

“啊……啊……”呂顏的喉嚨再度擠出恐懼地聲音。怪物漠然地盯著呂顏，慢條斯理地咀嚼嘴里的東西，口水聲與木頭燃燒的爆裂聲混雜在一起。終于它將口中的血肉咽下后，看著呂顏，嘴里發出咯咯的聲響。

怪物似乎在笑，呂顏近乎崩潰地呼喊一聲，然后握住某個東西起身，半途腳下一個不穩差點跌倒。

她抓住的是一把光是握柄就和自己等高的板斧，再加上作為斧刀的寬鐵片，這實在不是一個十歲小女孩拿得動的東西。

怪物嘴角彎曲，喉嚨繼續發出咯咯聲，然后拖著長尾巴慢慢地靠近，背對著火焰的巨大身軀宛如一堵黑影，只有兩只眼睛發出幽幽綠光。

“別過來！”呂顏也不曉得自己哪來的力量，只是下意識地拾起手臂，將板斧舉到頭上。身體往前傾倒順勢揮下手臂，厚實的斧刃劃破空氣。

鏗地一聲，板斧落在怪物身上就像是撞擊在金屬之上。呂顏手臂一麻，板斧被怪物的鱗片彈飛沒入火焰之中。

怪物已經來到呂顏正上方，它張開巨口，唾液從獠牙縫滴下。

會被吃掉……會和母親一樣，被吃掉……要被吃掉了……呂顏驚恐地瞪大眼睛看著前方的火焰。

“找到了!還有人活著！”突然，呂顏聽見有聲音從屋子外傳來，怪物跟著也停下動作。

“屋里頭的人，趴下！”聽到外面的吼聲，呂顏反射動作抱膝縮成一團。背后響起木板碎裂的聲音，接著呂顏感覺身體一空，一個身影沖進屋內一把扯住她就往外跑。

呂顏從墻上的洞被拉到外面，摔在土地上手掌蹭到地面的瓦礫頓時鮮血淋淋。她抬起頭來，正好看到自家屋頂被火焰吞噬，爆出火星。

被燒毀的，不只呂顏家，連對面的房子、倉庫、馬廄，以及有著周圍所有鄰居的家也全都陷入一片暗紅色火海中。

整個村莊都燒掉了。

屋外的天空，隱約傳來沉悶地雷鳴，一道道閃電像是靈蛇，在黑夜中閃現。

接著，突然有人抱起呂顏，帶她遠離正燃燒著的房子。

“離遠些，要出來了。”身旁響起了一個清朗地聲音。呂顏一抬頭，只見一個身穿白色長袍地少年站在旁邊，少年的年紀大概比呂顏長五六歲，黑色長發扎在背后，手里握著一柄鋒利的長劍。

“圍住!”少年盯著房子下達命令。

周圍立刻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呂顏環顧四周，看見數十名身披甲胄，身形高大士兵持著長矛圍了過來。

轟！坍塌聲驟然響起。前方的屋頂坍塌，沒入火焰和黑煙之中，掀起的熱風襲上眾人的臉龐。

一道黑影自火焰中現身，鱗片像沾了水似的閃閃發光。

“原來是個魔餮，怪不得鬧出這么大動靜。”少年喃喃說著，然后舉起長劍指著怪物大喊：“殺！”

士兵們聽從命沖出，舉起長矛朝怪物的身體刺去。就在矛尖即將刺入鱗片時，怪物揮動起那對粗大黝黑的手臂，擊中兩名士兵的身體，他們口吐鮮血倒飛了出去，折斷的長矛插入地面。其他人卻絲毫不退縮，大吼著舉著兵器朝怪物的腳和側腹刺過去，然而即便這些士兵個個身強力壯，手中的鋒利的長矛也劃不開怪物的身體，反倒是又被打飛幾人。少年見狀，眉頭一皺。他往前連沖幾步然后猛地躍起，手中的長劍朝著怪物的頭顱狠狠劈下，動作迅捷，在怪物臉上劃出一個巨大口子。

“吼！”怪物張開大嘴，發出令人渾身寒毛直豎的吼叫，讓呂顏忍不住蹲下捂住耳朵。

怪物吃痛，兩只手臂發狂亂揮，一拳轟在少年身上將他砸入地上。

“圍住它，別讓它跑了！”少年用長劍支撐著身體，艱難地爬了起來，他的右半張臉已是沾滿鮮血。

那些士兵雖然不畏死，勉強包圍住了怪物，可是人類的身體在它面前就像紙糊的一般，稍不注意就會被擊飛。

怪物幽幽的目光掃視一周，最后落在了呂顏身上。它嘴角勾起，露出殘忍地笑容，然后不顧身旁的士兵直直朝著她沖去，眾人根本無力抵擋。

這時候，一道白光劃破頭頂的黑暗，呂顏看見那似乎是一片極薄的劍刃，只聽見嗤的一聲，劍刃如同閃電般穿過人群，貼著那怪物的下顎劃過，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然后斬開身后的火焰消失不見。

怪物的身體一僵，驀然停下。它雙爪在半空中胡亂抓著，那道淡淡的血痕迅速擴張，然后鮮血狂暴噴灑出來。

片刻之后，怪物轟然倒地，揚起一陣灰塵。

“你沒受傷吧？”少年用長劍代替拐杖，拖著身體靠近呂顏。

“沒……沒事。”呂顏顫抖著指頭指著怪物的尸體。

少年順著看了一眼，然后淡淡笑道：“別擔心，剛才是劍師出手，這魔將已經死透了。”

呂顏盯著前方的火焰沒有說話。

這時，兩名士兵朝少年走來，然后單膝跪地，其中一人恭敬地說道：“哲言大人，屬下已經派人仔細搜尋這個村落了，只不過……”這人因為見到蹲在地上的呂顏而變得支支吾吾。

“無妨，繼續說。”名叫哲言的少年冷漠催促。

“是。”士兵有些憐憫地悄悄看了眼呂顏，低聲繼續說道：“沒有找到其他生還者，甚至沒有任何活物，雞狗豬羊包括……包括人，都被撕碎……”

“有發現其他魔族么？”

“并無發現，可以確定就這一只。”

“知道了，你下去吧。”哲言把長劍插進腳邊的泥土里，看了一眼被火焰吞沒的屋子，微微嘆息道：“一個百人村落就這么毀了啊。”

“騙人！”呂顏開口說話，聲音虛弱沙啞，她甚至感覺不出是從自己喉嚨里發出來的，“你騙人！”她抓住哲言的袖口，茫然說道：“騙……騙人的……大家白天明明還在的，張大嬸還說她種的青菜已經可以吃了，要我母親摘些去。母親說，等在長些……可是，這個怪物就出現了。房子燒掉了，母親也死了……這不是真的……”

少年的臉就在呂顏面前，雖然染著鮮血和灰塵，仍看得出他的肌膚雪白柔滑，晶瑩清澈的眼眸中有著深邃溫柔之色。

他的手輕輕放在呂顏頭上：“只剩下你了。”

“騙人！”呂顏喃喃自語。

哲言俯下身抱住了她，呂顏感覺到少年身上的寒冷，以及他呼出的溫暖氣息。

呂顏冷不防落下眼淚，“母親被吃掉了、大家都被吃掉、被燒死了。我……我什么也做不了……”

哲言溫暖的手撫摸呂顏的頭發，摟著呂顏的手臂充滿力量，讓她更是止不住眼淚。

“你很堅強！”哲言說道。

呂顏淚眼婆娑地抬頭看著少年。

“我看見你和那怪物動手了，你很勇敢。”哲言的手指擦拭呂顏的臉頰，“我也同樣心有不甘，明明有這么多護衛，保護不了一個村子。”

哲言放開呂顏，粗魯地拔起插在地上的長劍。

呂顏突然注意到哲言握的不是劍柄，而是劍刃。哲言用力握拳，鮮血便滲了出來，順著刀尖滴落。

“你的手……”呂顏下意識想阻止哲言，卻因為他銳利的眼神而嚇得呆立在當場，喉嚨也哽住說不出話來。

“護衛再多又有什么用？被人寄托希望又能如何？到頭來還是誰也保護不了！”呂顏覺得哲言好像快哭出來了。

“沒有這回事，至少你們……我……”至少你們救了我。呂顏話不成句，但哲言似乎懂她想說什么。他保持悲傷的神情開口：“救你的不是我們，而是劍師，我們遠沒有那樣的力量。”

這時，所有手持兵器的士兵全都回到這里，怪物的尸體已經被運走。而原本是呂顏家的土塊和木頭殘骸仍然熊熊燃燒著。

“哲言大人，那位讓我們找的，就是這個小女孩么？”其中一名士兵看著呂顏說道。

哲言點頭，收劍入鞘后轉向呂顏，“你叫什么名字？”

呂顏眨著眼用沙啞的聲音回答：“呂顏。”

“這樣啊，呂顏，我們來自天啟，是來接你的。”

“接……接我？”

“你和普通人有些不一樣，你身上有著上天賜予你的恩典。”哲言拉起呂顏的手臂，卷起她燒焦的衣服，用一枚銀針刺破她手臂上的皮膚。

“哎呀！”呂顏忍不住叫了一聲。

只見銀針的尖頭上閃耀起一道金色光芒，在這黑夜里無比耀眼。周圍的士兵爆發出一陣驚嘆，甚至有人雙手合十膜拜。

呂顏驚慌失措地抬頭看著哲言，“這……這是怎么了？”

“在這個世間有兩種人，一種平凡無奇忙碌終身，蕓蕓眾生皆是如此。另一種人則不一樣，百萬人中難覓一人，他們得到上天的眷顧，是上蒼的寵兒。他們親近天地力量，可以感悟修行，得道長生。”哲言溫柔地整理好呂顏的衣服后，蹲在了她面前和她平視。“你有成為修行者的天賦，這也是為什么我們會出現在這里，有劍師出手救你的原因。

呂顏什么話都回答不出來，突然聽到這些，讓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

怪物、修行、劍師，對呂顏來說，這一切直到昨天為止，就像皮影戲一般，仍只出現在村長說的故事里。

呂顏說不出話，只是不知所措地搖頭。

哲言起身退后一步，輕輕說道：“只要你愿意，你便可以擁有力量。”他沾著鮮血的臉上依然滿是悲傷，“我們能做的事太少，遇見魔族無法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們屠殺百姓。可是，修行者可以消滅它們，就像剛才那飛劍，轉瞬間就能殺死魔族救下數百上千人。”

哲言說到這里停住，抿了抿嘴唇，“如果我也能擁有那樣的力量……”他神色復雜的嘆息著，繼續對呂顏說道：“你愿不愿意隨我離開，學習修行之法？”

呂顏再度看向烈焰中的家，殘留在自家前方土地上的紅色火焰。怪物殺了母親，殺了村里所有人。

她轉頭看向哲言，問道：“我能殺掉那些東西？”

“你可以。”哲言的眼神中透著些許悲傷，接著他伸出手。

房子的火勢轉強，發出木材裂開的聲音。剩下的柱子在火焰中倒下，屋頂崩塌落下所激起的大量火星在黑夜里飛散。

呂顏點點頭，輕輕握住了哲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