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震耳欲聾的哭聲響起，桂少亭放下手里正在擺弄的玩具，邁著小短腿飛快地向門口跑去。

“桂少亭……”楚雁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白嫩的臉上全是淚水，看到他可憐兮兮地叫了一句，順帶還打了個嗝。

“秋兒，怎么了？”桂少亭問，舉起手背為她擦拭淚水。

“爺爺……奶奶……吵架……”楚雁秋哽咽著說。

“沒關(guān)系啊，秋兒不怕?！惫鹕偻ぐ参康?，將她拉進自己家門，把自己的玩具一股腦兒塞進她懷里。

“不要！”楚雁秋仍舊抽抽噎噎，手一松，所有的玩具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桂少亭置若罔聞，思考了一會問：“那……我?guī)闳ベI好吃的？”

“我要吃糖葫蘆?！背闱锟焖俚鼗卮穑鹋K兮兮的小手去抹淚水。

“好！”桂少亭點頭，叮囑她在客廳稍等自己片刻，就邁著小短腿跑進父母房間，來到一個上鎖的抽屜前，稍微拉開一點距離，有些緊張地拿著一支鑷子慢慢地從里面夾出一張紙幣，興高采烈地來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說：“走，我們?nèi)ベI糖葫蘆吃。”

外面，陽光正好，一只貓兒窩在墻根乘涼，偶爾慵懶地叫一聲，楚雁秋很快就忘記了爺爺奶奶爭吵的恐懼和不安，快跑上去大叫兩聲，嚇得那只肥貓尖叫一聲逃竄而去，咯咯地笑了起來。

桂少亭無奈地笑了一聲，走上去牽著她的手往村口走去。

微酸的山楂外面裹著一層甜甜的蜜糖，在陽光下散發(fā)出誘人的光芒。楚雁秋仰著頭，圍著糖葫蘆轉(zhuǎn)了一圈，指著最上面的那一串，脆生生地道：“桂少亭，我要那個。”

“好！”桂少亭踮起腳尖，伸手，卻是夠不到，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zhuǎn)，看到了角落里放著一張缺了只腳的小板凳。

“桂少亭，你小心?！背闱镉行┚o張地說。

桂少亭低頭看了一眼專注盯著糖葫蘆的小女孩，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手剛碰到那串糖葫蘆，凳子卻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往一邊傾斜而去，他也重重地摔了下來。

“哇！”楚雁秋一見他的膝蓋流出了鮮血，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桂少亭疼得臉色慘白，但還是安慰道：“秋兒，你別哭，只是流了一點血，沒關(guān)系的，我不疼?！?

“這是怎么了？”伴隨著一陣匆匆的腳步聲，一個中年婦女走了出來，高聲嚷道：“兩個小祖宗耶，你們這是干什么?。俊?

“嬸嬸，桂少亭摔倒流血了。”楚雁秋哭著說道。

“我看看。”中年婦女忙蹲了下來給他檢查，慶幸只是破皮流血，并沒有其他的大問題，不由得又責(zé)備道：“你們要什么，叫嬸嬸就是了，怎么還自己爬凳子上呢，這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好！”

楚雁秋抹著眼淚可憐兮兮地說：“我們叫了，可是……嬸嬸沒聽見?！?

“那也不可以這樣！”中年婦女噎了一下，隨即嚴(yán)厲地說。

楚雁秋被嚇了一跳，小嘴一癟，又哭了出來。

“秋兒，你別哭……”桂少亭顧不得自己的傷口，忙開口道。

“好了！”中年婦女有些不耐煩地說：“我送你們回去，不要再這樣調(diào)皮搗蛋了，給別人惹多少麻煩……”

楚雁秋當(dāng)下也不敢再哭，抽抽噎噎的，臉蛋上還帶著晶瑩的淚珠，顯得好不可憐。

中年婦女也不再多說什么，將兩人送回家去，和桂少亭的母親嘀咕了幾句，就匆匆離去。

“你給我跪下！”一聲暴怒，桂少亭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身子，但還是依言跪下，怯怯地看了母親一眼，又很快低下頭去。

“錯哪兒了？”林玉芝厲聲問道。

桂少亭抿著小嘴，筆直地跪著，一聲不吭。

“說話！”伴隨著話音，林玉芝重重地打了他一下，白嫩的胳膊上立刻就出現(xiàn)了一條紅痕，觸目驚心。

桂少亭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你還哭，你還有臉哭，小小年紀(jì)你就敢偷錢，長大了還了得？說，是誰教你這樣做的？錢又拿去做什么了？”林玉芝怒問，更加用力地打他。

“我……錯了……不敢了！”桂少亭嗚咽著說，卻沒有說出緣由。

“好了，孩子已經(jīng)知道錯了，你就別再打了?！惫鸫荷鷱姆块g里走出來勸道。

“小時偷針，長大偷金，現(xiàn)在不好好教導(dǎo)他，等以后犯了大錯，后悔就來不及了?！绷钟裰ヅ瓪鉀_沖地說。

“那孩子不是已經(jīng)知道錯了嘛?！惫鸫荷毁澩卣f：“再說了，他這是第一次，以后不再犯就好了?！?

“你這是在縱容孩子，如果這次不好好教訓(xùn)他，以后犯下更大的錯誤你負(fù)責(zé)嗎？”林玉芝尖銳出聲，一張臉上全沒有了平時的溫和，變得有些猙獰起來。

“那你想怎樣，打死他嗎？”桂春生看著她的樣子，不自覺地皺起眉頭，語氣不耐地問。

林玉芝臉色鐵青，伸手指著他道：“我教育孩子的時候，你能不能不要插嘴？你是不是成心和我對著干？該說話的時候不說，現(xiàn)在就閉上你的嘴！”

“簡直就是不可理喻，潑婦！”桂春生恨恨地說，轉(zhuǎn)身進了房間，決定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林玉芝又狠狠揍了他幾下，這才停下來，只是臉色的神情仍舊不好看。

“媽媽……我……錯了，你別……生氣了……”桂少亭跪爬到她身邊，哽咽著說。

“下次還敢嗎？”林玉芝板著臉問。

“不敢了?！卑啄鄣男∧樕蠏熘К摰臏I珠，看上去好不可憐。

林玉芝的心也有些軟化，但還是嚴(yán)厲地說：“再有下一次，我就不要你了。”

桂少亭還小，并不太懂得大人話里的含義，一聽哭得更加大聲，直道：“媽媽……你……你別不要我……我會乖……乖的……”

林玉芝的眼眶有些濕潤，丟下手里的鞭子就進了廚房，偷偷拭淚。

第二天，仍舊是風(fēng)和日麗，楚雁秋往嘴角扒拉了兩口米飯就扔下筷子跑了出去。

“桂少亭，桂少亭?！彼吲d地?fù)]舞著手里的千紙鶴：“這是我自己折的，送給你。”

“謝謝秋兒。”桂少亭從門縫里接過千紙鶴，小心翼翼地，好像拿著易碎的玻璃似的。

“桂少亭。”過了一會，楚雁秋又叫道，聽他應(yīng)了一聲之后問：“昨天……阿姨打你了嗎？”

“沒有！”桂少亭飛快地回答。

“騙人！”楚雁秋嘟著嘴說：“我都聽見了?！?

桂少亭沒想到謊言被戳破，愣了一下，忙又道：“媽媽就打了幾下，一點都不疼?！迸滤幌嘈?，又補充道：“真的都不疼?！?

“桂少亭，對不起……”好半晌，楚雁秋訥訥開口，聲音很輕。

“秋兒，你說什么？”桂少亭沒有聽清，問道。

“桂少亭，千紙鶴漂亮嗎？”楚雁秋不答反問。

“漂亮，秋兒的手真巧?！惫鹕偻た戳艘谎凼掷锏募堹Q，并不算精致，卻讓他覺得無可取代。

“桂少亭，等你生日的時候，我送你九十九只紙鶴好不好？”楚雁秋問。

“為什么不是一百只呢？”桂少亭好奇地問。

“我喜歡九十九。”楚雁秋問。

“可是我覺得一百更好啊。”桂少亭歪著頭說：“每次我考一百分，媽媽就會很高興。”

“我就折九十九只，哼！”楚雁秋突然變了臉色，冷哼一聲就跑走了。

“秋兒，秋兒……”桂少亭著急地大叫，卻沒有人回應(yīng)，他悶悶不樂地站了起來，走到客廳，透過窗戶看著外面的孩子快樂地奔跑游戲，眼里滿是羨慕。

楚雁秋回到家里，就聽見電話鈴響了起來，爺爺奶奶正在睡午覺，她爬上凳子，拿起話筒，清脆地“喂”了一聲。

“秋兒？”略有些不確定的聲音響起，隨即又道：“我是媽媽?！?

“媽媽！”楚雁秋低低地喚了一聲，眼淚就啪嗒啪嗒地落了下來。

“秋兒，你還好嗎？”葉美良問。

“媽媽，你什么時候回來??？”楚雁秋委屈巴巴地問，她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見過母親了，無數(shù)個日夜，她思念著她，渴望著她的懷抱，可是她還是沒有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等過段時間，媽媽回去看你好不好？”葉美良哄道。

“真的嗎？”楚雁秋忘了哭泣，驚喜地問。

“嗯！”葉美良頓了頓，接著說：“等媽媽這里安排好了，就回去看你。”

“好！”楚雁秋甜甜地應(yīng)了一聲。

“秋兒，爺爺在家嗎？”葉美良問。

“我去叫他。”楚雁秋放下話筒，從凳子上跳下來，飛快地跑進房間，搖晃著老人，奶聲奶氣地叫著：“爺爺，爺爺……”

楚建興睜開迷蒙的眼睛，混濁的雙眼看清面前的小人，有些不耐煩地問：“干什么啊？吵吵嚷嚷的，睡個覺也不安生，我上輩子是欠了你了?！?

楚雁秋也不以為意，只是看著他說：“媽媽電話?！?

楚建興聞言，臉上的神情更加不耐，趿拉著拖鞋往客廳走去，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楚雁秋坐在床邊，伸著手指頭認(rèn)真地數(shù)：“一，二，三……”

“秋兒在干什么呢？”張桂蘭問。

“我在數(shù)有多少天沒有見到媽媽了。”楚雁秋回答，過了一會又有些難過地說：“我數(shù)不清了。”

“唉！”張桂蘭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摸摸她柔軟的發(fā)頂，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楚建興重新回到房間，臉色更加陰沉，伸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似乎要把滿腔的怒火發(fā)泄出來。

“怎么了？”張桂蘭被嚇了一跳，不解地問。

“還不是那個……”楚建興恨恨地說，突然意識到楚雁秋還在房里，于是朝她擺擺手，待她出去之后才低聲說了幾句話。

“這怎么可以？”張桂蘭聞言皺起眉頭，惴惴不安地問：“你沒有答應(yīng)吧？”

“我還沒有老糊涂！”楚建興斜睨她一眼，恨恨地說：“這件事情，她想都別想，當(dāng)初她那樣……我都沒有計較，現(xiàn)在倒敢提這種要求，當(dāng)我死了不成？”

張桂蘭有些不安地攥著自己的手，說：“可怎么說，人家是親母女，身上流著同樣的血呢！”

“別跟我嘮叨這些沒用的?！背ㄅd煩躁地擺手：“總而言之，這件事沒得商量，我不會同意的。”

“若是她執(zhí)意，那……”張桂蘭遲疑地說。

“哼，我不會讓她如愿的?！背ㄅd道，見她張嘴又想說什么，擺擺手接著說：“事情還沒有到那一步，別想太多，還有我在呢！”

張桂蘭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心頭陰霾不散。

“這件事不要和秋兒提起?！背ㄅd囑咐道。

“我明白?！睆埞鹛m點頭應(yīng)道。

鄉(xiāng)村的傍晚，炊煙裊裊，涼風(fēng)習(xí)習(xí)，蛙聲陣陣，還夾雜著孩子們銀鈴般的笑聲，仿佛能消去所有煩惱哀愁。

昏暗的燈光下，三人圍坐在桌子旁吃晚飯，只是簡單的兩盤青菜，不見一點葷腥，楚雁秋卻吃得津津有味。

楚建興莫名地有些煩躁，掏出一根香煙點燃，試探地問：“秋兒，今天你媽媽打電話來，和你說什么了？”

楚雁秋抬頭，臉上不由得洋溢出笑容，回答道：“媽媽說等過幾天要回來看我。”

“還說什么了？”楚建興追問。

“說給我買漂亮的裙子和皮鞋，還要給我買好吃的。”楚雁秋興奮地說。

“還有嗎？”楚建興又問。

楚雁秋歪著頭想了想，然后搖搖頭，說：“沒有了。”

楚建興沉默地抽著煙，目光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雁秋沒有注意到爺爺?shù)牟粚牛冒肷温淠卣f：“我想爸爸媽媽了，也想妹妹了?！?

楚建興回過神來，恰好聽見她的話，猛地一拍桌子：“告訴你多少遍了，那不是你妹妹！”

楚雁秋被嚇了一跳，手里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在桌上，癟著小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辯解道：“媽媽說那是妹妹！”

“我說不是就不是，你這個死丫頭，還敢頂嘴？”楚建興沉下臉問。

楚雁秋嚇得撲進奶奶懷里，不敢再講話。

張桂蘭輕拍著她的背，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說：“你別沖孩子這么大聲嚷嚷，把她都嚇壞了！”

楚建興一把扔下手里的筷子，背著手走出家門，夜幕降臨，黑暗籠罩著大地，連同他的心一片漆黑，找不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