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的兒女都是父母的心肝肉，可天下的父母在兒女的眼中是什么呢？不要說“可憐天下父母心”。不要說母親血淚流干，父親血汗流干。

而現在正有一位父親戴著一頂破舊的安全帽，拖著滿身的水泥氣喘沖沖的闖進婦產科，高叫道：“夏慈！夏慈……”呼聲打碎了醫院的安靜。

醫院里的人看見這位落泊的父親，有傳來不解的辱罵，有郁悶的怨語，也有上了年紀理解的目光。

這位父親闖進婦產科，直往長廊上奔跑。兩名護士迎面攔住了他，說：“先生，請你冷靜點，這里是產房，你這樣會影響產婦的。”

這父親喘著氣，抓住護士的手氣急敗壞地說：“姑娘，我老婆夏慈要生了，麻煩你……”

話沒說完，站在后面的長發護士搶說：“夏慈！你是夏慈的丈夫華瑋礽？”她臉上綻開了笑容，“恭喜你，你太太生了個兒子……”

華瑋礽兩眼發光，張開口好一會才蹦出幾個字：“我……兒子……？在哪？”

前面的短發護士說：“哦，你是孩子的父親，”往西邊長廊一指說，“夏慈在213號房。”

“謝謝！”話落，華瑋礽已跑了過去。

213號房門被撞開，里面所有人為之一驚，隨著一聲“夏慈！”的呼喚，也知道這頭闖進來的莽漢是誰了。夏慈驚奇的叫了出來：“瑋礽！”

產房中安坐著一位老人，一個少女、一小男孩和一小女孩站在夏慈床前，一名護士正在和夏慈談話。

小男孩和小女孩幾乎同時出聲：“爸爸，你來了。”

華瑋礽只是對他們微微頷首一個微笑帶過，就一眼看到夏慈懷抱中的襁褓，迫不及待的說：“給我抱抱。”說完就伸手過去。

站在床邊的護士慌忙叫住：“先生，你現在不能抱小孩！”

華瑋礽一怔，問道：“為什么？”

護士說：“孩子剛出生，不能接觸太多細菌，而你現在滿身是泥，現在抱孩子會影響孩子健康發育的。”

華瑋礽怔住，看看自身——頭上是在工地上聽到夏慈要生而匆忙趕來沒脫下的安全帽，衣服襤褸不堪，腳上是未干的水泥，后面還有自己留下的一串腳印。華瑋礽在房間里徘徊了一圈，狠抓腦瓜，請求說：“姑娘，你就讓我看看吧。”

護士的神情卻非常猶豫，她見過很多做父親的焦慮的模樣，但是作為醫護人員，有義務保護就醫人的一切健康，正猶豫不決。

旁邊的老人說：“就讓他看看吧。”

護士只有說：“好吧，看看可以，但不許碰孩子。”

“好！！！”華瑋礽心已樂開花，臉也笑開了花。向端坐一旁的老人說：“爸，我先看看兒子。”老人很安詳，微一頷首，已是默許。

華瑋礽來到夏慈身側，看著襁褓中的睡嬰，忍不住伸手過去撫摸撫摸，離孩子還有兩寸的時候又把手縮了回來，因為他還記得護士跟他說的話。他只有這樣默默的看著，只有一種說不出的激動。

突然小女孩跑過來，拉了拉華瑋礽的手，又伸出小手碰碰嬰兒的臉蛋，說：“爸爸，我有弟弟了，我有弟弟了……”

華瑋礽如被驚醒，吶吶說：“是呀，你有弟弟了，你有弟弟了……”

此時老人突然開口說：“小瑋呀！你今天不是要趕工嗎？”

華瑋礽說：“是呀，那個樓房蓋樓面，要趕工三天，但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快完工了，少我一個人不礙事。”

旁邊的少女突然問道：“哥，那你怎么知道跑來的？”說完偷偷看一眼夏慈。

華瑋礽瞧她一眼，并沒有回答，反問：“曉鳳，什么時候來的？”

老人說：“曉鳳一起送夏慈來的，倒是你怎么會跑來的？”

華瑋礽說：“是小剛跟我說的，說阿慈要生了，已經送來醫院，我就馬上來了。”

夏慈說：“那你有沒有和范老板說過來看我呀？”

華瑋礽說：“老婆生兒子可是件大事呀，我哪有空跟他說呀？”

老人說：“那怎么可以？萬一讓他知道你逃工了，那還得了？”

華瑋礽說：“我才不管呢，老婆兒子重要，只管著趕工的，那不是顧家的男人。”頓一頓突然又說：“哎，孩子取名沒有？”

夏慈說：“還沒呢。”

華瑋礽問老人說：“爸，你喜歡他叫什么名字？”

老人扭轉頭，說：“我老了，想不出好名字了，還是讓你們年輕的想吧。”

小女孩突然說：“叫‘林玉’好嗎？”回頭看一眼小男孩說，“哥哥叫‘林平’，我叫‘林君’，弟弟叫‘林玉’，華林平，華林君，華林玉，多好呀。”

華曉鳳說：“‘林玉’是女孩子名字，弟弟是男孩子，不能叫帶‘玉’字的名字。”

華林君“啊！”的一聲，喃喃說：“那、那……這……”

華瑋礽突然說：“叫‘林夕’吧，華林夕，好聽！”

夏慈一怔，想說什么，但終究沒有說，因為這“林夕”的名字是華瑋礽想出來的，雖然不能說是男孩子名字，但也不界定是女孩子名字，也就是男孩女孩都能用了。想了一想就不再想了，突然拉開話題說：“瑋礽，你逃工的事范老板一定會知道的，明天怎么向范老板交待？”

華瑋礽說：“用不著怎么交待，實話實說吧，”沉默一會，又說，“這老婆生孩子的，不比其他小事，范老板應該會體諒的。”說著展顏一笑又說，“不說這個了，小平，”向小男孩招招手，“回家帶幾件衣服過來，我們今天晚上就在外面吃飯。”

華林平馬上答應：“好的。”

第二天早上，華瑋礽先到醫院看了華林夕再到工地去，已經是上午十點多鐘了。工地上一百多工人正熱火朝天的趕工，華瑋礽叫道：“早上好呀！昨天我對不起大家了。”

所有工人回頭會意，臉上的神情一點責怪的意思都沒有。一個老丈說：“小瑋，恭喜你又生了個兒子。”

華瑋礽說：“哪里，李大叔你也快抱孫子了！”

李大叔壓小聲音說：“小瑋，你昨天逃工的事被范老板知道了。”

華瑋礽說：“他就算不知道，我也還是要給他補假的。”

李大叔說：“恐怕范老板不給呀。”

話落，華瑋礽身后有人叫道：“華瑋礽，華瑋礽，范老板叫你到他辦公室去。”

華瑋礽一看，是范平劍，他是范老板范衛龍的外甥，現在追隨范衛龍打點日常事務。

不一會，華瑋礽來到范衛龍辦公室，那是一個很寬闊的辦公室。簡直可叫百人大廳，四面掛滿壁畫，正對門是一張寫字臺，寫字臺左邊是一個架子，寥寥放了些資料，寫字臺右邊是一個塑料做的仿真老虎，虎虎生威。華瑋礽作為工頭，也只有上繳或者接受重要資料的時候才能出入期間，今天卻是例外。

范衛龍就坐寫字臺前，歪著頭，不知道他是否發覺華瑋礽來了。

華瑋礽很客氣的打招呼說：“范老板好！”

范衛龍像是沒聽見，仍歪著頭，但眉宇之間已皺得很緊。

華瑋礽仍是很客氣的說：“范老板好，范老板叫我來有什么事嗎？”

范衛龍慢慢站起，問道：“昨天工地趕工，你上哪去了？”

華瑋礽壓住心驚，說：“昨天我老婆生孩子……”

未等華瑋礽說完，范衛龍緊接著問道：“所以你就跑去看老婆孩子了！”

華瑋礽說：“老婆要生了，不得不去，老婆和孩子一起看。”

范衛龍終于又坐了下來，眉宇仍是皺得緊，語氣緩了些，說：“你是工頭，工頭要起到什么樣的作用我相信你比我還清楚。”

華瑋礽說：“是。”

范衛龍接著說：“你隨便離開工地，別的我就不啰嗦了。現在給你嚴重紀律處分，扣你五天的工錢。還有，其他工人也扣一天的工錢。”

華瑋礽一驚，說：“范老板，昨天事態緊急，我沒來得及請假，今天一早我都要向你補假的。誰知道你現在就叫我來了，我也只有把這事直接跟你說了。”

范衛龍說：“補假是可以。但你也明明知道昨天是工程趕工最要緊的日子。如果我沒按時完成工程，我怎么向李書記交待？你知道我的損失有多大嗎？”沉默一會，又說，“就算是平時，你說沒說就直接逃工，作為工頭，你下面的每一個人都在看著你做事呀！你敢做的事他們就敢做。我如果不來點狠的，他們一個個學你，我的建筑隊還用開嗎？就罰你五天工錢，其他人一并罰一天工錢吧。”

華瑋礽說：“我雖然是工頭，可是我華瑋礽一個人的事可不要連累其他工友們。”

范衛龍瞪起眼說：“什么？你現在才意識到你是工頭？你起到帶頭的作用了嗎？你知道你是工頭，你還敢隨隨便便的逃工，我不來點狠的，怎么防止你們這么隨便的逃工呀！？哼！”

華瑋礽一聽，沉默了一會，說：“范老板，我知道我自己的錯，可是那不關工友們的事，”挺起胸膛，“要不這樣，其他工友們的工錢不要扣，就扣我十天的工錢，怎么樣？”

范衛龍慢慢的站起來，慢條斯理的說：“你以為是在菜市場買菜嗎？那么啰里吧嗦。”

華瑋礽說：“可是昨天我只是來不及請假才逃工的，況且工地上的工友們沒有一個陪著我去的。所以這件事上再怎么錯都是我華瑋礽的錯，跟其他工友是一丁點關系都沒有。大家都是拖家帶口的，罰了十天的工錢，還不夠震懾人心嗎？”

范衛龍臉上罩上一層霧，沉思良久。

……

華瑋礽回到工地。李大叔放下手中的鏟子，關切的問道：“怎么樣？范老板沒有為難你吧？”

和李大叔一塊的三十多工人也停下手中的活，向華瑋礽靠攏過來，把華瑋礽圍在中間，一個小伙子還遞過一碗茶水，說：“華老大，給。”

華瑋礽接過水說：“哦，”喝了一口茶水，回答李大叔說，“沒有，只是扣了我十天的工錢。對了，范老板又叫你過去。”

李大叔一怔，他昨天又沒有和華瑋礽一樣逃工看老婆看孩子，范衛龍叫他去干什么呢？不會也是教訓一頓吧？想到這里，忍不住問：“他叫我去做什么？”

華瑋礽又是一笑說：“去了就知道了。”隨即繞到李大叔身后，對怔在當地的工人們說：“沒事了，大家開始干活吧。”說完往倉庫走去了。

李大叔抓抓腦瓜，帶著滿腦子雨霧往范衛龍辦公室去了。

一個小伙子無精打采的推著斗車從李大叔身邊走過，目送李大叔走遠，又看看倉庫的方向。突然丟下斗車，竟然就地蹲了下去，抽泣起來。

一些離他較近的工人看見了，一個高大的工人喊道：“小剛，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樣？有什么事呀？”

小剛大聲說：“你們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高大的工人又說：“什么事呀？”

小剛說：“勞叔，你真不知道？我們的華老大呀。”

勞叔皺著眉頭說：“我說你還是不是男人呀？有什么不能痛痛快快的說呀？”

小剛的淚水又涌了出來，說：“華老大不做我們工頭了。”

一個年輕小伙子非常激動的說：“什么？華老大不做我們工頭，這是怎么回事？”

小剛說：“是昨天華老大逃工去看孩子的事被范老板知道了，就撤了他的工頭。”

眾人一陣心寒，外圍又一人大叫道：“什么？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剛你不要瞎說呀！”眾人響聲音傳來處望去，原來是劉松。

小剛說：“這事是我親耳聽到的，”小剛回過頭又說，“我剛才推著斗車經過，正聽見范老板和華老大說話。華老大昨天逃工，范老板要扣華老大五天工錢和我們所有人一天的工錢。”

眾人齊聲一愕：“啊！！！”

小剛接著說：“華老大不愿意，說他一人做事一人當，扣他自己十天的工錢，就不要扣我們的工錢……”

眾人議論紛紛說：“是啊，這有什么理由我們的工錢也一起扣？”

小剛說：“開始時，范老板也不同意，一定要扣華老大五天工錢和我們所有人一天工錢。華老大就說如果他不是工頭是不是就不用扣我們工錢，后來華老大就說把工頭讓給李大叔。”

眾人這才幡然醒悟，原來叫李大叔過去，是要讓李大叔做工頭。

眾人正說得興起，李大叔從后面走了過來。

其中一人問道：“李大叔，怎么樣了，是不是要你做工頭？”

李大叔說：“你們放心吧，我沒有做工頭。”一頓又說，“雖然圖紙什么的我都會看，水平等都會量，這都是我們建筑工人最基本的。可是計算基礎，沙土混合等一些我就都不懂。要做工頭，不懂這些，怎么做？”

小剛問：“那工頭是誰做呀？”

李大叔說：“當然還是你們的華老大做啦。”

話說李大叔進去沒有能力接過工頭，還是把工頭的職位留給華瑋礽，眼看李大叔走了出去。范平劍剛走進來，問道：“舅舅，這事怎么樣了？”

范衛龍嘆口氣說：“現在卻是動不了華瑋礽呀。”一番語重深長之后，范平劍也離開了范衛龍辦公室。

眾人瞧著李大叔走遠，突然聽見有人問：“華瑋礽在哪？”

眾人順聲看去，原來是范平劍。

其中一人說：“華老大在倉庫里。”

范平劍走進倉庫。卻看見華瑋礽在拿著一個本子在做記錄。范平劍說：“華瑋礽不用做了，范老板有事找你。”

華瑋礽奇怪，準備做好賬目交接，卻又被叫過去，帶著一肚子的疑問來到范衛龍辦公室。

范衛龍說：“華瑋礽，我想了又想了，工頭這事，還是由你來做吧。”范衛龍悠閑的吐出口中的香煙，又說，“不過你得帶幾個人。”

華瑋礽一愕，心領神會，用同樣悠閑的語氣說：“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