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傅霓家大門外發微信給寧澤：你們幾點到？

他回復迅速：很快，正趕過去。晚上我媽要見曼依，你一起來？

五月初，北方海濱，天氣晴朗，湛藍潮水裹挾著海鷗的鳴叫，散漫自由，聽不真切。在松木塊鋪陳表面、占地龐大的雙層獨棟別墅外，我站了不知多久。初夏不暖，裸色伴娘裝難以御寒，手臂已然冰冷，卻仍舊不知道回復什么。

手機屏幕自動進入休眠狀態，漆黑一片。

“阿白？發什么呆？里面都亂套了，新娘子恐婚癥發作，快去幫忙安慰。”有人急匆匆趕來，推著我往里走。

穿過一樓熙攘的人群，二樓臨時用作新娘房的臥室外面站滿了人，個個神色焦急。

“小霓，開開門。”

“現在不是使性子的時候……”

“你要喝點什么嗎？”

“需要我們叫誰過來……”

看到我，一直焦急喊話的人止住聲音，求救地看過來。

我敲門：“傅霓，我是蘇白。”

靜默了幾秒，門開了。

傅霖穿著黑色禮服，干凈白皙的臉上閃過一絲如釋重負，跟里面說：“都出來吧。姐，蘇白來了。”

房內伴娘、化妝師、造型師跟隨傅霖依次離開，我進了新娘房，轉身合上門。

海平線上，陽光從朝南的落地窗肆無忌憚地鋪灑進來，實木的地板折射出自然通透的光線。屋子里散落著各色禮服、珠寶、首飾、水果和顏色鮮艷的喜糖。

梳妝臺前，雪白緞面、手工刺繡、華美精致，傅霓穿著堪比一輛名車價格的婚紗，從鏡子里看著我，臉色比衣裙更加蒼白：“我看起來怎么樣？”

“很漂亮。”我上前，幫她整理頭紗，“新婚快樂。”

新娘突然抓住我的手，冰涼：“阿白，我有沒有做錯？”

我頓了頓：“沒有。”

即使錯了，也不能在此刻回頭。

“你確定？”傅霓的手放松下來，身體似乎無法支撐繁復的盛裝。

“確定。”此刻確定與否，又有什么重要？我帶著傅霓轉身，按著她坐下來，“重要的是，你愛鐘平，你一直期待這一天的，不是嗎？”

“是的……”傅霓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似乎冷靜下來，自嘲道，“我總在問自己，是不是，太心急？”

“你從來都不耐煩等待。”我拿出一塊糖，“要不要吃？”

她笑起來，搖搖頭，低垂的眼睫陰影濃密，遮掩心事，無名指上晶瑩的鉆石閃爍，傅霓神色堅定：“結了婚，一切就都好了……”

房門被敲了幾下，傅霖聲音平靜：“姐，賓客到了。”

“你該準備了，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我打開門，“都進來吧。”

新娘團感激不盡，急匆匆與我擦肩而過。傅霖站在原地，頓了頓，說：“謝謝。”

“客氣。”

“來了，來了，接親的來了。”門外一群人大呼小叫。

傅家的十幾個姻親姊妹涌入，嚷嚷：“鐘平的車到樓下啦，快快快，擋門的姐妹們練起來！”

忙亂中我被元熙抓住手臂，組成人墻。

外面是男人們的哄鬧，鐘平敲門，笑：“小霓，開門！”

傅霓一襲白衣，站立在歐式臥室中央，神色緊張，不像是待嫁，竟仿佛要去對戰即將淹沒雅典城的波賽冬。

造型師不放棄最后一點時間，整理著傅霓鬢邊的頭發。屋里一群女人嘰嘰喳喳，傅霓的表妹唐翹首先發難：“小霓是誰？”

鐘平被兄弟們簇擁著，聲音帶笑：“是我老婆。”

他人笑：“嫂子快開門。”

里面笑：“哪那么容易？”

門外躁動，門內嬉笑，你來我往，有問有答，比主角更要熱鬧。

自然要開門。

良辰不容錯過，美景怎能辜負，豐厚的紅色信箋已然呈上，柔軟的姿態也已做足。女人孩子們還在嬉笑矜持，男人孩子們卻早迫不及待。禮數盡到，便生了原始的蠻力，搶奪的欲望，毀滅界限的放肆。

不知是誰，一聲令下，男人們興奮地破門而入，女人們喧鬧著半推半就。

禮成如戲，傅霓被鐘平牽出門的時候突然回頭，卻被頭紗遮住了眼睛。

我匆忙上前，想為她整理，卻被拉住手臂。人潮迅速離去，偌大房間，寧澤笑：“曼依在新房等，正發愁晚上穿什么，你們過會兒見面，能否給些意見？”

我收回手臂，往外走：“好。”

寧澤跟上來：“我媽問你晚上想吃什么。”

我停住腳步，轉身：“抱歉，晚上我不過去。”

“這怎么行，阿白……”

不理會寧澤的呼喊，我拎著裙擺，飛快下樓。心慌意亂，正和一個上樓的人迎面撞上。

高大英挺的身影籠罩，男人低著頭打量我，聲音玩味：“蘇白？”

我退后，呼吸不穩：“哪位？”

“不認識了？”那人笑了一下。

“抱歉，我還有事。”我匆忙離開，不理會任何阻攔或挽留。

剛到室外，手機里進來一條短信，對方問：考慮得如何？

太陽過于明亮，我恍惚片刻，笑了一下，快速回復：如您所愿，我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