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好了,斷個干凈利落〕
一年后。
又是五月,離開家,重新回到北京。
初夏,難得晴朗,空氣里都是勃勃的生機。
拖著行李箱,出了電梯,頂樓。陰涼的樓道里,緊閉的門前,冰涼的手指在手袋里摸了好一會兒,才摸到溫熱的金屬鑰匙。半個月來的兵荒馬亂,讓人來不及細想。
門里傳來電話的鈴聲,我整整力氣,開門,脫了鞋子,在鈴聲消失前接起電話。
父親的聲音透著不安:“我看時間你該到了,想著怎么還沒人接電話?!?
“手機沒電了,在樓下超市買東西耽誤了點時間。爸你什么時候能掐會算了,時間掐這么準?我媽呢?”
我的揶揄多少緩解了父親緊繃的情緒。
“她在南方昆劇院的學生從杭州回來,請她出去吃飯了。平安到了就好。坐了半天的車,你也累了,洗個澡。我在你行李箱里放了紅燒小排骨,你下面條的時候放一些,剩下的凍在冰箱里,天熱了,容易壞。今天早點睡覺好好休息?!?
我輕聲應著,他仿佛還想說些什么,終究是沒開口,嘆息著說了再見。
放下電話,靠在沙發上,窗前大片清亮的陽光鋪灑在地板上,溫暖安逸。
接連幾天的驚心動魄,終于平靜,卻只覺得心頭空空蕩蕩。
頭腦昏沉著,但睡不著,只是迷糊著。偏偏這時候,門鈴響起來。身上疲憊得不想動彈,可按門鈴的人有比我更堅強的意志力。
無可奈何,晃晃悠悠地起來,監控鏡頭里是邵云斐似笑非笑的臉和他身后白金漢藍張揚的路虎。
我拿著話筒,一瞬間不能確定是不是要給這個人開門。
可就在此時,聽筒里,年輕男人的聲音傳過來,不慌不忙:“蘇白,開門。”
我沒有反應。
男人輕笑:“隔著十幾層樓,我都能聽見你喘氣的聲兒?!?
怔忡些許時間,機械地按了開門鍵。
那人上來還要好一會兒,我回身打開行李箱,拿出密封盒子里滿滿的小排骨,趿著拖鞋,到廚房找出掛面,燒水。
公寓的門沒鎖,邵云斐進門,換了鞋,進廚房,問:“什么味啊,這么香。”
我困累交加,不想說話,可這人又是得罪不起的,只好側側身,讓他看我手里的小排。
他啼笑皆非:“不是吧,蘇白,今天立夏,按理要吃冰涼消暑的,你怎么是三九天的吃法?”
我心里悶得慌,這會兒更受不了他擠對,強壓著:“你來什么事?”
“沒事,我就是算計著你該回來了,來看看。”
“現在都看見了,就請回去?!蔽疑砩侠?,不想要應付他。
“別啊,這么大太陽,你就狠心我這么來回跑?”邵云斐沒在意,笑道,“我特意給你送消暑的來了,老太太煮了蓮藕荷葉湯,最應節氣?!?
“直接從你媽那里過來的?”邵家老太太的手藝我是有耳聞的,做頓飯廚房不讓她燒了就不錯了,這湯多半是他們家阿姨的杰作。
“嗯。我姐回來了,本來留我吃飯,我惦記你,就打包帶來了。”
邵公子說肉麻的話從來不當回事,好在我早已過了聽一句情話就耳熱心跳的年紀。
面條出鍋,給他也盛了一碗,我說:“就在我這兒吃吧?!?
其實并不需讓,邵云斐早已經入了座,擺好了碗筷,我在他身邊坐下。荷葉湯是保溫杯帶過來的,就沒再熱。
我低頭,挑著面條,吃得很慢。
邵云斐提著筷子,卻沒往嘴里送,抬眼似笑非笑地看我。
我縱然忍著,可被這么盯著也心煩,嘴里只覺得湯咸,于是起身找水杯喝水。
身后傳來邵公子不緩不急的聲音:“行了啊,蘇白,這幾天折騰得還沒夠?你這人都回來了,臉還不開晴?”
我沒轉身:“不知道你說什么。”
邵云斐調笑著加了說話的力道:“你這心神不寧的樣子,是惦記醫院里躺著的?還是惦記著陪護的啊!”
我面無表情,慢條斯理地接了水喝。零度的、冰涼的水劃過五臟,微微刺痛,心里卻越發平靜。
放下玻璃杯,我轉身,沖著年輕好看卻也殘忍得肆無忌憚的男人:“邵公子,你要沒事,就請回去。”
“這就攆人了?”邵云斐嘴角微挑,拿出紙巾按了按本就十分干凈的嘴角,站起來,沒往外走,相反的,卻穩穩當當地,一步一步地靠近我。
我控制不住全身上下那股冰涼的恐懼,每一寸肌膚都在掙扎著想要逃開這個人,可卻無能為力。經驗告訴我:逃了只能更惹怒這個人,而我,沒有惹怒他又全身而退的資本!
所以,每一次,就只能這樣,任憑整個身體被這個人的陰影淹沒,一絲不得動彈。
邵云斐抬手,捏起我的下巴。力道不大,我卻被迫抬頭,呼吸他身上灼熱的氣息,沒有半點反抗——反抗也沒有用,而且,也反抗不了。
只能別開臉。
“我累?!边@算是求饒。
剛剛跟他耍臉色,現在已經后悔??偸亲鲆恍┎蛔粤苛Φ膾暝?,明明沒有精神也沒有能力和他纏斗。
求饒是最好的方法。這種大少爺,一向吃軟不吃硬。
不過今天的邵公子卻沒那么容易糊弄,他語氣里突然橫亙進來一絲不耐:“也不是讓我累著的,跟我求什么饒?”
我心頭一疼,瑟縮了一下,整個身體被這個人強硬的手臂圈在懷里,盛夏一般炎酷的氣息切近,帶來的是被迫融化的寒戰,以及灼痛的記憶。我閉上眼,避免被打橫抱起來的天旋地轉。
脊背陷進床鋪的時候,身上壓力驟減,我仍懷著僥幸,喘著氣撩起眼皮,迎上來的卻是紹云斐剛剛單手抽下來的領帶,眼前黑暗一片,全身感官瞬間放大,我驚叫出聲。男人俯身,輕笑的氣息流連在我耳邊:“這么些天沒見,蘇白,咱們玩個有意思的?!?
假期還有一天,我一覺睡到中午,迷迷蒙蒙睜開眼睛,渾身酸痛得無法移動。陽光透過鵝黃色的窗簾,耀眼奪目。
身邊早已經只剩下冰涼的床鋪,我不意外,腦子卻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知道自己不是自然醒,手機在床頭響個不停。
接起來,是傅霓有點虛弱的聲音:“你去我家一趟,幫我拿點東西。我住院了,別讓其他人知道?!?
放下電話,忍著酸痛起了身,匆匆忙忙洗澡。
我抬頭,浴室的鏡子里,年輕的女人和我漠然相望,濕漉漉的黑色長發,蒼白的臉,頸肩斑駁的櫻紅痕跡,茫然無措的眼神……
如此無害溫馴的人。
唯有紅唇溢出一撇嘲冷的笑。
自作孽,即便活著,也是茍延殘喘。
“唰”一下放下鏡套,眼不見,心為凈。
簡單收拾一下,拿了錢包,我開車到傅霓西五環外的小別墅。
拿鑰匙開了門,巨大的落地窗前,透亮的太陽光,整潔依舊,卻是濃重的灰塵味道。窗前的西府海棠都凋謝了,散落一地的枯萎花瓣,略帶些粉白顏色,好似斑駁了的點點血滴。
我到二樓收拾了一些傅霓的換洗衣物、日常用品,找了個皮箱拎下來。樓梯邊的小黑板上用橙色吸鐵石壓著一張便條,男人沉靜的字跡,有條不紊——
小霓:
東西我都收拾好了,6號的飛機,你那時大概還沒回來,咱們就不見了。浴室的噴頭換過了,還有一個備用的我放在樓上儲物柜第三個抽屜里。海棠一周要澆一次水,要不就送回爸媽那里吧,他們能好好照應。
鐘
我心里嗤笑,看了手表,22號,半個月了。寫了這些,卻放在這里,給誰看呢?
我把紙條撕下來,帶到醫院給傅霓。
傅霓沒穿病號服,卻也是一身雪白,坐在床沿上,挽著頭發。看了紙條,她隨便笑一下,放在床頭,上了床,掖了掖被子,蓋好。
我坐下來,削一個蘋果給她。
“怎么弄成這樣?聽說第一個孩子保不住,很傷身體?!?
傅霓搖搖頭,示意我她不吃,說別人的事情一般開口:“看來是沒緣分,我在醫院做了兩次預約都沒狠下心,下決心要了,去藥房拿安胎藥卻出了事。好在司機沒跑掉,把我送來了醫院,要不就一尸兩命了。”
我拿她無可奈何,這樣的事情到了她身上竟然好像手指上劃了一個半毫米的傷口一樣平常。
“什么時候發現有的?”
“上午從民政局出來,晚上就吐個一塌糊涂,你說巧不?”
“你不打算和他說?”
“怎么說呢?本來還怕拖拖沓沓的,這下好了,斷個干凈利落?!?
傅霓說這話是再平常不過的口氣,可我不知她要在心里壓下多少恨和委屈,才能用這樣清淡的口氣講這種話。
年輕的護士推門進來,給傅霓量了體溫,囑咐:“別說太多話累著。”又拿出本娛樂雜志,“悶得慌就看看這個,電腦手機什么的都太傷神?!?
花花綠綠的雜志上,標題醒目——
傳赫曼依與寧澤因分手大打出手,女方重傷住院。
我看著,眼神動不了。
護士推著車子出去,帶進來一股子的消毒水味道,更讓我心煩,怎么這些天聞的都是這個味道?
哦,是了,這是醫院啊,可不都是一個味道?
我腦子有點發沉,依稀間似乎又回到幾天前剛離開的地方,一些模糊的人影和抽泣讓我覺得有點窒息。
“聽說你前幾天又回家了?”傅霓也看到雜志封面,隨手拿過來,不著痕跡地扣過去。
“嗯。”
“你這才回來北京兩三個月,怎么又回去?寧澤的事?”
“哦。”深吸口氣,強打精神點點頭,我這來探病的人倒顯得比她更神情恍惚。
“真不好意思,讓你從家里的醫院出來,回來還是在醫院?!备的逈]安慰也沒評論,倒說了這么一句。
“胡說什么呢。”我道。
“這事現在可是大笑話了,他現在就算想分手也不成了。”傅霓翻了翻手邊的娛樂雜志,“真想不到,曼依那個性子,竟然做得出自殺這種事?!?
“不是自殺,失足掉下樓梯。”我平靜地說。
傅霓停了停,問:“阿白,我想不明白,你這次回北京,到底是想做什么?”
我想了半晌,隨口說:“還能想做什么,出人頭地啊?!?
“出了校門就有獨立的節目主持,然而說撒手就撒手了?!备的拚苏蛔樱吭诖采?,“你要是看中出人頭地,去年就不會離開北京?!?
我有些出神:“除了你,大概沒有誰這么想我了。”
“那到底為什么?”
“……想活得容易點吧。”
“北京生活容易?”傅霓笑起來,說起別的事,“前陣子碰到邵曉楓,她說你和他們家老二走得很近?”
“這都哪兒跟哪兒?!蔽沂种肝⑽⑦o。
傅霓看著我:“她說邵云斐為了你,跟金臺談借調的事,直接把你的檔案從地方調到臺里,還說要讓你給路爰新接的節目做主播?!?
“路爰有自己的節目了?怎么沒聽她說?!蔽覇?。
傅霓笑:“別打岔?!?
我也笑笑:“邵公子?高攀不起。”
“我猜也是?!备的拮旖锹N一翹,“邵云斐的花名冊可以結集出版,你愛惜羽毛多年,怎么可能輕易就范?”
“倒沒有那么清高。”我劃開手機,“你這陣子就在北京?”
“……過幾天回大連住一陣子,春拍結束了,也沒什么事?!备的薜难凵耧h忽了一下,“北京的夏天,太熱了……”
告別傅霓,出了醫院,陽光明媚,卻照得我陣陣發冷。
不知怎地,突然想到,女人可真傻。
愛的,恨的,和的,離的,要糾纏一輩子的,要斷得干凈利落的,不一定能達到目的,最后卻都跑到了醫院。
這是什么好地方呢?
去停車場開車,剛坐進車里,手機響起,一條微信:恭喜,蘇主播。
來微信的是赫曼依的經紀人詹巧麗。
我疑惑,怔忡片刻。
她的下一條微信很快進來:才回北京就有這樣的資源,手段見識了。但蘇主播也別高興太早,曼依雖然還在醫院里,以后江湖相見,我們自然加倍小心。
我蹙眉,微信回了幾個字:您什么意思?
她那邊還沒回話,路爰這邊電話進來:“阿白?《不服來戰》臺里確定給我了,有沒有時間到臺里聊聊,金臺想見你。”
我頓了片刻,問:“聊什么?”
“還能聊什么?”路爰笑一聲,“自然是主播的事情。”
我頓了片刻:“不是已經定了曼依?她跨界做主持的新聞稿都發出去了?!?
“人還在醫院躺著,節目馬上錄制,等不得了?!?
我想了想,又問:“曼依退出,應該有不少人競爭主播這個職位吧?”
“對?!甭冯蓟卮鸬锰拐\,“我和金臺,加在一起,至少收到過七八個經紀人的問候,人手一個天后或者一線小花?!?
一線?我笑笑。我不過曾經在這個圈子里混了一兩年,從來算不上大紅大紫,有什么資歷和這些人精競爭?
“想來也是,我就不討那個沒趣?!?
“別,阿白,你盡快來?!甭冯加性挍]說,但是態度堅定。
我眉頭一動:“路爰,我有一年多沒有曝光了。”
“我知道?!?
“你確定?”
“金臺確定。況且——”路爰避重就輕,笑笑,“邵云斐催得厲害,金臺被他催得起了好奇心,說了幾次,一定要親自見見你?!?
從地下車庫開車到地面,一大片陽光晃了我的眼睛,我下意識閃避了一下,思緒停滯。
“阿白?”路爰呼喚。
“在呢。”我強自定了定精神,對著藍牙耳機道,“那你和金臺定時間吧,我隨時過去。”
“文娛部新來的那個路爰轉正了么?”
“轉了啊,她實習還不就是走個過場么。路遠山的千金,路遲的妹妹,進電視臺做編導不就一句話的事,金臺估計還怕她不肯留下呢?!?
“不過這一轉正就執導周六的黃金檔是不是有點夸張啊?《不服來戰》上一季可是收視冠軍,她那點經驗成么?”
“哈哈,肯定不成啊!不知道誰出的壞主意,等著看她的笑話呢。”
我坐在電視臺的待客室,外面茶水間兩個女人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過來,估計是以為這么早不會有人來訪,所以正放心大膽地八卦。
“聽說這一季里還請了蘇白上節目,誰都不記得了的七八線小明星也往里塞?!?
我意想不到八卦到我身上,更不好打斷,只得繼續抱著咖啡杯聆聽。
“那姑娘是路爰的老同學!當初一個寢室的,她們那個寢室當年了不得,出了赫曼依這樣的影后?!?
“那怎么不請影后來?”
“請了啊,硬是讓蘇白給擠掉了!你就說她這背景得有多了不得,連路爰都要讓三分……”
“話說回來,像路爰這樣的千金大小姐好好做她的名媛不好么,非來跟咱們搶什么飯碗?”
“可不是嘛,咱們這工資是夠她買個包還是買雙鞋?”
“錢肯定是她多,不過本事有多少就不好說了?!?
兩人正在竊笑,茶水間的門一響,高跟鞋輕柔踩地的聲音,一個清淡的女聲:“抱歉,我有一位客人在里間,二位應該沒看到吧?”
我心里好笑,起身出門,外面是呆若木雞的兩個八婆,看看我,又看看來人,張張嘴“啊啊啊”語無倫次。
門口高挑的路爰長發披肩,白色真絲襯衫,黑色長褲,眼神清明,除了腳上的紅底鞋,身上的衣物看不出絲毫張揚??粗?,她嘴角微微上揚:“不好意思久等了,我剛從演播廳那邊回來。咱們走吧,金臺等著呢?!?
“沒關系,我本來也沒什么事?!?
沒理會場面尷尬,我和路爰一前一后出了茶水間,相視一笑,都沒多說話。
金臺的辦公室在電視臺大樓的十七層,偌大的空間擺著一張老板臺,一把老板椅,一處沙發,一處茶幾,靠墻的書柜上沒有一本書,上上下下都是電視臺獲得的各類獎項。
屋子里沒有綠植。
我倆進去的時候金臺正在打電話,等了兩三分鐘,她放下手機,在我們旁邊的沙發坐下,笑問:“蘇白是吧?這個名字有意思,令堂是姓白么?”
我答:“不是,家母姓何。不過這名字也跟我媽媽有關,她年輕的時候是昆曲演員。”
“啊,是這么個蘇白啊。我也常聽戲,用蘇州話念出來的曲文最好聽了,干凈綿軟,婉轉清澈。這名字起得好,人如其名?!?
金臺年過五十,齊耳短發梳得一絲不茍,身材微微發福,然而行動如風。邵云斐以前曾稱呼他媽媽是“女老干部”,金臺和邵家老太太身份相似,也有這樣的派頭。
不知怎么想到邵云斐,我蹙了蹙眉頭,拉回心神。
金臺這邊似乎也想起什么,又問:“姓何?年輕的時候唱昆曲?難道令堂是何念何先生?”
“是的?!蔽尹c頭。
“哎喲喲,我說看你的樣子眼熟,你們母女長得真很像。”
“很多人都這么說。”
“我極喜歡何獻凝先生的戲,早十幾年,還現場看過那次父女同臺。小蘇果然出身文藝世家,名門之后,是大家閨秀的氣質。”
“您過獎了?!?
路爰坐在沙發最末端,一直不參與談話,閑適地擺弄茶幾上的茶盤,這會兒倒是問金臺:“您這兒有今年的新茶?”
“新的舊的我也記不得了。”金臺的注意力馬上被她牽走,“都在那兒呢,安華的松針也有,信陽的毛尖也有,碧螺春今年的味道澀,可能是雨水不好?!?
路爰拿起旁邊的白瓷茶葉小罐,挨個聞了,拿了一個,從里面往茶壺里挑了一些細扁微曲、仿若雀舌的細碎葉子,徑自燒水泡茶,說:“就這個吧。”
金臺笑起來:“挑嘴的丫頭,真是識貨,這是傅霓才從黃山帶回來的?!?
我聽聞傅霓的名字,看了看路爰的臉,倒是不見她有任何表情,只悠閑地說了一句:“聞著味道就好?!?
“小蘇愛喝什么?”金臺問。
“這個毛峰就很好?!蔽掖鹆艘痪洹?
金臺滿意點頭,才說起正事:“節目的案子都看了吧?路爰很有想法,她第一個節目就挑大梁,不容易。聽說你們是大學同學,還一個宿舍,是好朋友,出了社會,做什么事情小姐妹們都來幫幫忙。我這里呢,資源有的是,也不要怕花錢,有需要盡管提要求,沒什么辦不到的,只要最后出好東西。這幾年電視不容易做,人才都到網絡上去了,你們年輕,還愿意踏實做事,我很喜歡。以后就安心做事,別的都不要想,想往哪個方向走都不要怕,我給你們鋪路。”
金臺是體制內不多見的實干派,不然臺里也不會在網絡節目和其他地方衛視的夾擊下仍舊保持不錯的營收。只是想來這幾年大環境越發惡劣,她若是想在退下來之前保持住臺里的好名聲恐怕也不容易。
主播的事情這就是定了,我心里倒是沒什么漣漪。邵云斐的本事我早有耳聞,如今自己親身受益,只覺有些不真實。
金臺又拉拉雜雜說了些鼓勵的話,路爰雖然仍舊是那副清淡的神情,也適時說幾句,不至于冷場。喝了兩盞茶,金臺的電話響起來,我倆也就告辭出來,從十七樓往路爰在六樓的辦公室走,和團隊見過面后才帶著臺本告辭。
路爰送我,電梯里只有我們兩個人。下行的時候,她看著明晃晃的玻璃鏡面里的我道:“恭喜,蘇主播?!?
我頓一下:“詹巧麗才和我說過這話?!?
路爰笑起來:“她也太沉不住氣?!?
我靠在反光鏡面上,身上的力氣被抽走了大半:“說實話,我來是真給你幫不上什么忙,曼依是有人氣的,我一年多就守在廣播電臺,沒曝光率,帶不來什么粉絲效應?!钡搅舜丝蹋也艈?,“路爰,拋開咱們的交情不說,你確定要拿這樣的機會賭一把?”
《不服來戰》是去年最火的本土原創綜藝,路爰實習的時候負責研發制作,然而當時因為資歷等種種原因,并未能最終執導,如今物歸原主,必然壓力巨大。
路爰笑笑:“你的專業、臺風我不擔心,各有利弊?!?
“還好你沒說更期待我主播?!?
“我至于那么假么?不過話說回來,弄一堆自帶粉絲的大牌上節目,收視率起來又要有人說名媛的人脈好用了?!?
我松口氣,拍手:“好氣魄。那路導我可怎么謝你?”
路爰不知怎么想起來,說:“黃山毛峰傅霓可沒給我。”
我笑:“你還差這點茶葉?”
“倒不差,不過我和鐘平那點破事都過了這么多年,她也該過勁了吧?!?
我倆正說著,電梯到了地下停車場,一開門,邵云斐正在門外懶洋洋地站著,抬頭看見我,眼睛眨一眨,嘴角翹起來。
不過是上午,這個人的領帶已經松了,白襯衫最上面的扣子解了一顆,西服拎在手里,棱角分明的臉孔英氣逼人,高挑地撐著一身的紈绔味道。
我頓住腳步,路爰仍舊是一貫的閑適,更帶了幾分看戲的興味,先打招呼:“你怎么跑這兒來了?”
邵云斐才要答話,手機響起來,他看看屏幕,蹙眉,和我們揮了揮手,示意等他一下,便走到一邊接電話。
路爰看向我,悄聲道:“我不問,你是不是就不打算招了?”
我有種溺水的窒息感,可心知這時候走掉就矯情了。好在邵公子的電話很快講完,見他轉身,我低頭在包里找到車鑰匙,說:“我還有點事情,這就走了,咱們晚點聯系?!?
邵云斐伸手攔住我,跟路爰說:“中午我請吃飯?”
路爰回身按了電梯:“心領了,不過我還有別的事?!?
“那你把這個給金臺,跟她說一聲,合作方已經都選定了,資金的事情讓她不要擔心。我今天有事就不上去了,再約時間見面。”邵云斐把一個文件袋遞給路爰,又跟我說,“開我的車。”
我才要說不,就感到邵云斐擋在我身前的手不著痕跡地加了力道。
“文件帶到,留言你自己打電話說,我記不住再耽誤你們的事?!甭冯歼M了電梯,沖我眨眨眼,按了關門鍵,揮手,“拜拜?!?
邵云斐左手回應了一下,同一時刻,右臂突然收緊,我低聲驚呼,重心不穩,撞進他懷里。
電梯門幾乎是同時關閉。
路爰的表情再看不見。
抬頭,只見邵公子勾了勾嘴角,是獵物到手的滿意:“蘇白,你最近脾氣見長。這不好?!?
我心里一沉。
溺斃之人,無法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