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曾如此狼狽過。

火光燒紅了皇城半邊天，我提著繁雜的裙子緩步踏上城墻的青石板階，抬頭看著云層慢慢吞噬天邊的那一抹殘月。身后是穿著沉重甲胄的士兵，他們舉著沾滿鮮血的冰冷長矛，面無表情的押我走上城樓。

城樓之下，三十萬大軍已將宮城團團圍住，堵得水泄不通。如此多的人我還是一眼便瞧見了容笙，處眾人之中,如珠玉在瓦石之間。

這不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穿戰袍的樣子，卻是我第一次感覺到戰袍之下的容笙是這樣的陌生。

“召帝在位期間，天災不斷，且不思如何安撫天下百姓反倒大興土木修建大安城以供取樂，永業三年，暴君殘殺數十名忠義大臣，將其家中女性削為人彘，永業五年更是推行暴政，任用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致使民不聊生，永業八年，暴君屠殺三座城池，老弱婦孺無一幸免，累累暴行數不勝數！今璟安侯顧容笙除暴君，清天下，且十萬大軍壓境，又擒昌平公主，召帝蘇慮大勢已去，何須懼怕！”

一語罷了引得十萬大軍連連叫好。

夜幕籠罩之中只有火把的照明讓我看不真切他的面容，但我知道覆在他身上的銀甲深深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閉了閉眼，卻記起初見容笙的場景。

彼時我還只是個不經世事的驕傲公主，

“公主，他就是大興城里畫技最好的畫師了。”在我前腳剛邁進畫館就聽見身旁的宮女指著一個青衣男子說道。

循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容笙一面執畫一面不時抬頭看著面前端坐的女子。女子的身后拍著長長的隊，都是聽聞容笙的畫技慕名而來的。

“下一個畫我。”我走到他身旁，涂著丹蔻的手指敲了敲他鋪在案幾上的畫。“畫的倒還是不錯，只可惜畫中人卻沒有傾城之姿。”

他卻置若罔聞，依舊在他的畫上不停勾勒，像是當我不存在。

“大膽。”我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畫，容笙這才抬頭，看清他的面容我一愣。何曾見過這樣好看的男子，面容俊逸，目光清冽，眉宇間藏不住的驕傲，竟叫人挪不開眼。“你可知道我是誰。”

容笙看了我幾眼，似是打量，最后又握著筆在畫上勾勒出最后一筆：“不過是慣壞了的官家小姐。”

“你...”

何時受過這氣，我干脆搶過他的畫幾把撕碎扔在他身上，“你記好了，我叫蘇凝，昌平公主蘇凝！”

隊伍里立馬傳來竊竊私語，我抬眼望過去，笑了笑，頃刻間場內再沒有聲音。

本以為聽到這里他會害怕，不想他嘴角蘊著笑，只聽他朗聲道：“昌平公主果真是如傳言般那樣，那樣的專橫跋扈，橫行霸道，不可一世。”他故意一頓，在專橫跋扈，橫行霸道，不可一世上加重了語氣。

我有些惱火，從小到大哪個人見了我不是鞍前馬后偏，可這容笙對我視而不見也罷竟還敢出言頂撞，我狠狠的瞪著他，他揚了揚眉，目光里帶著厭倦。

就如同現在眸中滿滿的厭惡一樣。

一恍惚，竟不知道容笙何時來到我身前，他執著一把帶著腥氣的寒劍穩穩的架在我的脖子上，我卻募得為他那雙擁有天下無雙的畫技的手長滿刀繭而心疼不已。

“璟安候，顧容笙！”他朗聲道，“在此手刃暴君之女蘇凝。”

我垂眸遮住眸中神色，故作輕松用僅此兩個人才聽得見的聲音道：“容笙，前些日子我為你放了盞花燈。”

他只是冷冷的看著我，心里突然泛起了幾分酸楚，我再也裝不下去，帶著哭腔：“燈與等諧音，取等待守候的意思，我怎的也沒想到我等的竟然是你帶著十萬大軍來殺我父皇來殺我。”我從未在他面前哭過，但今天我已經不想在裝下去，沒這必要了。

容笙，你可還記得我雖驕橫卻也有脾氣，不喜歡我的東西我又怎么喜歡。潮濕的夜風卷起城墻上的戰旗，城墻下的三十萬大軍在雨中靜默著，“容笙我是當然愿意與你共白頭。”

他沉默著，我本還想問他是否愛過我，不過轉念想想這根本是自取其辱。不想他突然摟住我，而我手中的插入他腹中的短劍又更入幾分，“我恨你。”我道。緊緊閉了閉眼，夠了，有這個擁抱便已夠了。也不枉我費了這么多心思穿上了這一身喜慶的嫁衣，想要窮盡一生與他偕老。

天上的雨滴緩緩落下，九重壘土宮墻下的三十萬大軍為他們的大將齊齊發出嗚咽，他們或許不明白明明贏定了的戰事怎么會發生這樣變故。城樓上眾多將領士兵的家眷，他們正在凄然嚎哭。或許容笙不會因我而放棄這場戰役，可是他身后數十萬將士會，因為他們懂得妻子家眷的含義，要怪就怪容笙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