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蘇州男人和吃梨女人



坐在我對面的是一個蘇州男人。這是他和過道另外一邊和他并排的女人聊天的時候我判斷出來的。對面的男人，不胖但是很結實。如果說是蘇州人的還不如說是蒙古人。說話的時候嗓門抬的老高，似乎想叫全車的人都聽見上海有多大，多發(fā)達，多繁榮。旁邊的女聽眾只是專心致志的看著手中的鴨梨，一口一口細心的啃。任憑他滔滔不絕，繪聲繪色。沒有人理會他。蘇州男人可能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聽眾，于是閉上嘴。

女人還在吃鴨梨。在我看見她以后，這已經是第七個了。看來，女人完全不把吃鴨梨當成吃了，而是當成一種習慣了。只見她吃鴨梨的時候兩眼放光。用兩只手捧的緊緊的，好象害怕有人和她搶。如果你用眼睛看看她的嘴角，就可以看見白色的鴨梨汁水涓涓流下下巴。如果再仔細點，就可看見她的習慣性動作——用手背抹抹下巴。

她一般在抹下巴前先抬頭看一下四周，可能在偵察附近是否有人在偷窺她的經典動作。女人看起來三十多一點。她懷里面抱著一個布包，所有的鴨梨和所有的用具都在那布包里面。女人發(fā)現(xiàn)我在盯著她，馬上低下頭。她手中的鴨梨還剩一大半。她沒有再去吃，而是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我心想：女人可能被我看的害羞了。

我沒有再看吃鴨梨的女人。對面的蘇州男人始終盯著我看，看的我渾身不舒服。

我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值得他那么專注的欣賞。如果有，那就只有一臉的疲憊。我想他不至于連疲憊的男人都喜歡看吧。

母親還閉著眼睛。我想上廁所，但是又害怕我走了以后，我的包會被別人做手腳。我用手拉了一下母親的衣腳。母親睜開半閉的眼睛，看著我。我說我去廁所。母親懂得了我的意思，坐了起來。

洗手的時候瞥見鏡子中的自己，恍然大悟。我的頭發(fā)，就像亂草堆一樣。對著鏡子，用手整了一下頭發(fā)。發(fā)現(xiàn)眼睛里面有紅紅的血絲，臉好象突然變形一樣，看起來很狼狽。

回到座位上，蘇州男人正在和母親對面的女人聊的不亦樂乎。母親問我感覺怎么樣，我說不是很好。母親吃了幾口在家時買的酥餅。叫我閉上眼睛休息會。我閉上眼睛，但是對面蘇州男人的話語逐字逐句的傳入我的耳朵，好象有個大喇叭在吼。

男人是干柴，女人是烈火。干柴和烈火放在一起，只有一種可能。燃燒。對面的一男一女已經開始燃燒，我和母親直接受害。

又在談論上海。對面的女人到上海去打工，想了解上海。蘇州男人聽起來對上海交通很熟悉，并且古道衷腸。有問必答，問不到的也一起說出。女人很高興，男人很熱心。兩人看起來相見恨晚。

我的大腦開始隱隱作痛。我把頭枕在母親的肩膀上，真想一睡不醒。

我閉上眼睛，吵鬧聲不絕于耳。蘇州男人的嗓門壓過一切噪音。和吃梨女人相比，蘇州男人簡直就是一只烏鴉。而吃梨女人則很善解人意，看她幾眼，就會停止惡心的吃梨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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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南京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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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睡半醒之間，聽蘇州男人說南京到了。我聞聲睜開眼睛。透過車窗，看見燈火通明的南京城散發(fā)著大都市特有的榮光。

凌晨兩點，火車穩(wěn)穩(wěn)的開進了南京站。下了火車，一波潮氣迎面撲來，有點涼意。我和母親混在人流中間，隨著人流出了車站。我告訴母親我特別瞌睡，我要母親找個旅館睡覺。母親沒有回答我。剛走幾步，幾個人忽然走到我和母親面前，熱情洋溢的問我們是不是住旅館。初來乍到，一切都是陌生的。母親沒有和他們搭訕，拉著我就走。我轉過頭，看著還在后面吆喝的幾個人。真想立即答應他們，跟著他們去睡覺。母親拉著我，我只好跟著她往前走。走到一家大賓館門口，我和母親徘徊了一會，走進賓館。柜臺的小姐打量著我和母親，有氣無力的問是不是住宿。我用力的點了點頭。小姐告訴我們上等房一百二十元一間。我和母親問最便宜的多少錢，小姐隨口說六十元。我看了母親一眼，母親的眼睛中閃過一道失望的眼神。我什么話也沒有說，走出了賓館。

我和母親原路返回。看見車站的停車場有很多人在一起聊天。我們走過去，見到的看起來都是家長和學生摸樣的人。我和母親靠了過去，和那些排在墻角下的人站在一起。我站在空曠嘈雜的停車場，覺得自己好象一個難民。手中提著大包小包，孤零零的和燈光下長長瘦瘦的影子，在偌大的停車場上徘徊。

我比學校接待的日期遲了一天。母親打電話給學校，學校說不來車站接待了，讓我們自己去學校。母親站在我面前對我說等到天亮以后乘坐公交車去學校。我聽了以后點點頭。我只知道到學校附近要坐多少路車，不知道具體的地點。我點頭的時候有些猶豫。不過，南京雖然很大，找一個大學應該很容易，我心想。

空氣中漂浮的水汽凝固在我的頭頂，在燈光的照射下看的格外清晰。我站在母親旁邊，靜靜的看著遠處蓋在燈光上的天，等待著黎明的曙光劃破天空的氤氳。

天空逐漸開闊，水汽逐漸散去。不知道什么地方傳來幾聲清脆的鳥叫。疲憊幾乎壓垮了我，我勉強睜大眼睛，看著霧蒙蒙的蒼穹。幾屢陽光從鱗次櫛比的大廈的縫隙中鉆出來，微微的閃著。

公交車站距離火車站僅幾步之遙。我和母親在眾多的公交中找到我們要坐的車，拖著麻木的雙腿走到車門前。但是，不知道從什么地方突然涌來一群人，把車門圍的嚴嚴實實。我和母親被擠在外圍。看到這樣的情景，我很驚訝。

車門剛開，前面幾個就爭先恐后的擠上車。站在門口的幾個老人被旁邊的年輕人你推我搡，雖然占有地利，也無濟于事。前面的人都上車了，我和母親也上車了。我看見前面的幾個人把硬幣塞進一個鐵箱里。我摸了一下口袋，沒有硬幣。其實我完全不用去摸口袋，多此一舉。硬幣在我們那座城市不能流通。

我站在鐵箱旁，拿著兩張紙幣，準備放進鐵箱。司機用眼睛瞪著我。我輕蔑的看了司機一眼，扔了進去。車在南京的街道上穿梭，就好象魚在水中自由自在的暢游。眨眼工夫，我和母親在學校指定的車站下了車。但是，舉目四望，沒有形似學校的建筑。我和母親盲目的亂走。沒走幾步，一男一女出現(xiàn)在我的視野里。男的有五十多歲，女的有十七八歲。他們一樣黑，一樣瘦。男的提著一個大包，女的提著一個小包。不難想象，他們是父女倆，而且和我們一樣，是外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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