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

黃桷街上趕場天，各色名樣的人川流不息的走著，張五提著菜籃子不停地采購著東西。他不知不覺地走到了街市中心紫云宮戲臺外的廊房茶房門口。

這黃桷樹街道始于清代中期，當時鄭家溪、后峰巖、代家溝一帶幾十華里的山區陸續開辦了很多小煤窯，這些煤窯的煤需要由人力和騾馬經過青石板小道轉運到嘉陵江邊，然后通過船運至到重慶。因這水運碼頭有許多大黃桷樹，運煤的人將黃桷樹之間的空地用來作堆煤場。

清末，隨著重慶開埠，許多西方列強借不平等條約到重慶來辦租界和通商，這樣外國一些先進的工業技術也涌進重慶，于是很多工業興起，其用煤量大增。嘉陵江小三峽內的煤窯也劇增，因而煤場也增多，漸漸的黃桷樹這一帶就住了很多船工、力夫以及為煤服務的商鋪，因此這兒就形成了最大的聚落街市，其場鎮規模超過了東陽鎮、北碚場，成了五六千人的交通、商業聚散地。

黃桷樹，東陽鎮，清代屬江北縣邊緣地區，北碚場屬巴縣邊緣區域?？N云山以上澄江屬璧山縣的邊緣，二巖以上從白洋背始、草街、麻柳坪等又是合川縣的邊緣。所以嘉陵江小三峽地區是江、巴、璧、合交叉區域。

民國時，黃桷樹紫云宮是江北最大的民廟之一，整個宮建造得非常別致，雕梁畫棟，飛閣琉璃，其雕刻技藝居當時江北所有廟宇之首。宮分成正殿和兩廂廊房，廊房樓上稱為殊樓，正殿正面是戲樓。殊樓專供富紳和有錢人觀戲的。戲樓旁有根長約20米高的大木柱子，人稱天燈柱，原每天有宮內和尚點亮燃上面的大燈，使其戲內透亮。當地人稱為天燈壩子，也稱廟壩子。紫云宮實際上是清初移民建的大會館，也是嘉陵江小三峽里商業中心。廟會時，這紫云宮也是三教九流最集中的地方。

“這場說書，聽得真過癮！”一群人正圍著茶房門前購票，有的人正說。張五見茶館門口的人越聚越多，而且很多人正口沫四濺的說著什么。

“伙計，這書場上說的是什么？”張五在江湖上跑碼頭習慣了，也愛鬧熱就擠上去問道。

“那上面不是寫著嘛”那人將張五的打頭上下一看，見張五趕場穿著白夫人為他添制的新衣，就往門前一塊說書牌子一指。

“兄弟，小人不認得字，麻煩你說下那上面寫的”張五堆出笑容來說。

“呵呵，看著兄弟穿得這樣周正，原來是個睜眼瞎”那人嘲諷地說。

“嘿嘿，小人也愛聽說書，只是不認得字”張五只好忍著說。

“今天書場上要說的書叫《盧大人三氣洋鬼子》”那人展勁似的用手抖出威風似地說。

“哪個盧大人喲，是哪個朝代的？這書我還沒聽說過呢”張五自言自語地說。

“呵呵，看你面熟，這個盧大人你也不知”那人說。

“小人實在不知，好久沒上街了嘛”張五不好意思地討好的說。

“就是北碚場的盧作孚嘛”那人說。

“是說盧作孚的，真的是說盧作孚的”張五一下來了精神似的，忙著掏出錢去購票。

“呵呵，遇到鬼了喲，這人有病，盧大人都不知”幾個人在后面大笑道。

張五購了票走進書場，見臺下早已是人山人海了，八仙桌上喝茶的早已等不耐煩了樣。臺上一張條桌，上面用紅布搭著，背后是八卦圖案。八卦兩面是寫著對聯，張五不識字，也不知寫些什么。他找了個前臺角落蹲著。

在暴風雨般的掌聲中，臺上走出一位中年胖子來，只見他出場對臺下拱手致意后，全場頓時靜了下來，人們對臺上好像同時屏住了氣樣，就等那開場的響板砸下來。

“啪！”的一聲，響板終于重重的砸了下來。

“今天，我不說東不說西，也不說古道今，本場此刻要說的人的故事則是我們北碚場的大英雄，一個響當當，硬梆梆，頂天立地，力挽狂瀾的好漢”“啪！”說書胖子提足中氣，正氣軒昂的展起勁來。

“好！”“嘩嘩－－－－－”臺下響起暴風雨的掌聲。

“啪！”“此人是誰，想畢很多人都認識，他并沒有《三國演義》中大戰長板坡吼得河水倒流，手持丈八矛張飛的氣概，也沒有關云長那過五關斬六將的青龍郾月刀?？纱巳藚s有傾刻間斬萬敵的頭顱的神人之劍，那是一種雷霆萬均之勢，無人可敵?！薄芭荆　迸终f書人吹侃起來，很吊起了聽客的胃口。

“好！”“嘩嘩－－－－－”又是一陣暴風雨般的掌聲。

“想必你們很多人都認識盧作孚吧？”胖說書人故縱欲擒的輕聲說。

“認識，認識”臺下面齊聲答道。

“說來此人貌不出眾，光頭，清瘦，個頭也不高，塊頭也不大。他常穿粗布中山裝，腳蹬一雙布鞋，有時還穿著草鞋，比你我都還寒酸”胖說書人調皮地說。

“呵呵－－－－－－”臺下眾人不由笑起來。

“啪！”又是一聲砸扳。臺下聽眾全體都楞了下。

“可就是此人，為我們老百姓，不！是為我們全體中國人干了一件為之揚眉吐氣的大事！”胖說書人激動的青筋暴突，熱血沸騰的樣子。

“鄉親們呀，這中國近百年來，中國的皇上、大臣、總統、官員，有幾個不是見了洋鬼子就嚇得直哆嗦的。咸豐皇帝、道光皇帝、光緒皇帝、慈禧太后、李鴻章、袁世凱、段祺瑞、曹琨、吳佩孚、張作霖等等，從鴉片戰爭開始，我們中國不是割地就是賠款，洋鬼子想什么，他們就給什么，要什么我們的官員就討好什么。那些皇帝和當官的只知賣國求榮，當官的就想刮盡民脂民膏，誰想到我們老百姓的。”

“說得對！好！”臺下聽眾極積響應地

“這才有洋鬼子喪盡天良的瘋狂和霸道！”說書胖子挽起袖子，將扇子一收。

“清末，重慶幾次教案，清庭都是殺老百姓去討好洋鬼子，洋鬼子簡直是橫行霸道慣了。如萬縣案，明明是洋鬼子撞翻了我們木船，卻倒打一耙，把軍艦開到萬縣去用炮轟縣城，讓老百姓血肉橫飛，慘目忍睹，可當官的卻派兵彈壓自已的百姓，這是什么世道？”胖說書人憤恨地說。

“打死那些狗日的洋鬼子”臺下不由憤怒地罵起來。

“可是這次重慶的洋鬼子們不但栽了，而且栽得很慘，還滾出了重慶城。因為他們遇上了我們重慶的打洋鬼的英雄盧作孚。他們是怎樣栽的，讓我慢慢道來”胖說書人將盧作孚幾個字說得特重。

“好！好！好！”臺下響起一陣掌聲。張五也聽得津津有味也不由拍著手掌。

“為什么洋鬼子這么囂張？原來二次鴉片戰爭，給老子的，滿清王朝的皇帝個個都怕洋鬼子，在洋鬼子的淫威下，簽下了一個又一個的賣國條約，使得洋鬼子輕易霸占了中國的許多土地和主權，還賠了很多銀兩。1839年3月，首先是英國鬼子把重慶作為了通商口岸。1891年3月，英國鬼子就在重慶朝天門和萬縣開關。真他媽的，扯蛋！中國的土地竟讓洋鬼子來征收關稅，真是恥辱呀。不久，東洋鬼子、法國鬼子、美國鬼子、德國鬼子等相繼也到重慶來開關，更氣憤的是東洋鬼子在王家沱開了租界，英國鬼子在打槍壩開租界，美國的美孚石油開了洋行，江北、彈子石、大興場、漁洞溪、磁器口等遍地都是洋鬼子開辦的廠、那白花花的銀子盡朝洋鬼子的口袋里流。我們重慶好多地方的石油、煤炭被洋人開采和壟斷，這不是白白的送錢給洋鬼子嗎？我們好多土產品被洋鬼子廉價收購，他們還肆意橫占中國的土地。重慶長江面上到處是洋鬼子的兵艦和炮艇。他們動不動就撞中國的木船，用炮艦來威脅中國的老百姓?！迸终f書人說。

“狗日的英國鬼子的太古公司的輪船在云陽撞沉了3只中國木船，淹死了幾十個中國乘客不說，不但不賠，還蠻橫不講理，居然在被我扣留輪船的情況下，派出三只兵艦喪心病狂向萬縣城南北兩岸的鬧市區里開炮示威，打毀我民房數千間，死傷千多人。同胞們，那些死去的都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多少人無家可歸，多少人成了孤兒－－－－－－”胖說書人含著淚說。

“狗日的英國鬼子真他媽的是畜生！”眾情激奮地罵著。

“還有那狗日的東洋鬼子也是他媽的不是人，也是在長江上橫行霸道，撞沉了中國木船，也把兵艦開到朝天門來用大炮對岸上街市示威。狗日的那些軍閥，平時欺負老百姓，見了洋鬼子的兵艦就嚇得只躲。那王家沱的東洋鬼子簡直囂張到極點，竟大白天到街上強拉中國姑娘”胖說書生人。

“狗日畜生！難道我們中人就沒有人出來整下這些洋鬼子嗎”群情憤怒到了極點，一個書生樣的人跳起來站在桌上。

“有，我們中國人定會有的，來了，這人就是盧作孚”胖說書人示意大家安靜。

“本來不關盧作孚的事的，可是他就是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今年，他被委任為川江航務管理處處長，面對橫行霸道的洋鬼子，盧作孚在不到半年的時間里僅用了三招，就把洋鬼子們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這就是本書要說的《盧大人三氣洋鬼子》”胖說書人喝了口水說。

“嘩，嘩嘩”一陣掌聲經久不息地響著。

“啪！”胖說書人一砸響板。

“盧作孚第一招，氣得洋鬼子捶胸跺腳。第二招氣得洋鬼子吐血，第三招氣得洋鬼子的輪船給滾蛋，滾出了長江”胖說書人這才說起正書來。

“呵呵－－－－－－－－－－”“嘩，嘩嘩”臺下聽眾眉開眼笑地鼓掌。

“啪！”“盧作孚的第一招，看似無形卻勝有形，直勾去了洋鬼子的心魂。這盧作孚上任的第一招就是所有洋人船只至重慶港口必須到川江航務處去報關和接受中國兵士的武裝檢查”胖說書人說。

此時臺下聽眾大為不解地瞪著說書人，場內異常的安靜。

“各位不要小看這條規定，可它預示著咱們中國人開始對洋鬼子行使國家主權了。也就是按我們中國人的禮儀，先禮后兵之策，這就是盧作孚對洋鬼子們高高舉起的‘殺威棒’”胖說書人斬釘截鐵的說。

“那天，進入朝天門碼頭上的東洋鬼子的‘云陽丸’號輪船剛靠岸，只見來了一隊全副武裝的中國士兵就登船了，開始東洋鬼子不知啥回事，就以太上皇的口氣說，你們是什么人，給我滾下去。只見中國士兵中出現了位年青的長官，那人毫不理會日本人。他拿出一張告示，宣讀著川江航務處命令，大意規定是：凡是外國輪船進入四川，必須向川江航務管理處報關，要接受中國士兵的檢查，遇到木船要減速行駛，如沖翻中國船只，應賠償一切損失。船到港必須經川江航務警察的武裝檢查等，總之，你外國船只必須聽從和尊守中國人的海關法令。開始東洋鬼子是否很藐視中國人，不停地嘰笑中國士兵。有東洋鬼子問，是何人竟敢如此大膽的武裝檢查東洋輪船。買辦說，是川江航務處的新局長，叫盧作孚，那領兵上船的人叫盧子英?！脐柾琛柎L聽后呵呵大笑，說盧作孚不過是個文弱書生。盧子英也不說什么，只說了限定三天來報關，否則后果自負。說完就撤出了兵士。那日本船長以為中國人軟弱可欺，可后來的情況才發現不妙”胖說書人說。

“為什么？”觀眾心情一下緊張起來了。

“第一天，日清公司的‘云陽丸’號船上沒人來卸貨，也沒人來送煤，連往日的賣米賣菜的人也不見一個。那船上的東洋鬼子非常納悶了。好不易將就船上吃的東西過了一天。第二天，船上派出去的買辦上街去采購生活用品，可一去就不復返了，而且在船上的中國船員都紛紛不辭而別。第三天，不得已，船上的東洋鬼子只好全部上街去采買，可個個都嚇得屁滾尿流跑回船上來”胖說書人說。

“為什么？”聽眾個個止不住的把心懸起了。

“呵呵，這下東洋鬼子才明白，原來重慶街上到處是反洋鬼子的游行和示威，仿佛所有的中國老百姓一下就行動起來，不賣日貨。所有碼頭上的船幫、力夫不給洋鬼子裝貨，也不給洋鬼子缺貨；街上的菜販以及商人都不賣給洋鬼子，當然更不賣給日本人。這東洋鬼子的船成了死翹翹的鐵砣砣，沒中國船員來開機器，也沒煤炭發動不了輪船。東洋鬼子上了岸也找不到東西吃，沒有人賣給日本人?！迸终f書人說。

“呵呵，盧作孚好樣的，就是要整整這些王八蛋！”“嘩嘩嘩”臺下全體聽眾齊鼓掌地說。

“結果，那日清公司的‘云陽丸’號輪船只好乖乖到川江航務處去報關，規規矩矩的接受中國兵士上船的檢查，不得不答應川江航管處的條件”胖說書人說。

“真是大快人心事！”“嘩嘩嘩”聽眾們的掌聲一浪高過一浪。

“啪！”說書人的響板又砸了下來。

“話說那日清公司的‘云陽丸’號輪船好不易回到了王家沱給日本領事說了此事，好讓那日本領事窩火，說盧作孚調了峽防局六個連來專門對付長江上的洋鬼子們。日本領事氣得團團轉地罵盧作孚。原來不光是那艘日清公司的輪船被盧作孚修理了，其它日本輪船和所有的洋鬼子船都受到了中國人的武裝檢查，而且所有日本人開辦的工廠同樣受到了懲罰處于停工狀態，因為日辦工廠的中國工人進行了全面的罷工了，那些日本人要的中國土產品和銷往中國內地的洋貨也成了死東西。洋鬼子們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租界里的洋鬼子開始徨徨不安起來，求救的電話和電報像雪花樣飛來，租界里的洋鬼子不敢出租界，搞得洋人們焦頭爛額的，連喝水都不得不親自到江邊去挑了。為此，洋鬼子們只好向盧作孚求情，要求派兵保護洋鬼子。”胖說書人說。

“嘩嘩嘩”聽眾神采飛揚的不停地鼓掌。

“啪！”說書人又將響板一砸。

“洋鬼子受了這窩火氣后，很不心干。于是重慶的所有的洋鬼子聯合起來對付盧作孚，因為他們知道盧作孚還是民生公司的總經理，有幾條船。當時洋鬼子的輪船不但多而且大，遠遠多于長江上的中國輪船。中國長江上的輪船分近二十個公司。洋鬼生們想，只要打垮了民生公司就會壟斷長江航行，所以他們開始以低價的策略來擠壓民生公司，甚至不收費來壓民生公司?！迸终f書人說。

“這二氣洋鬼子的戲又開場了，這盧作孚就有聚沙成石的本領。他不但充分利用渝合線，還在枯水季節開辟新航線渝敘線，把聯合和兼并、代理長江航運共舉，使得中國長江上的民生公司越做越大，越做越強，好多民船、軍船都愿與盧作孚合作。在服務上，盧作孚也是高招奇出，他提出“安全、迅速、舒適、清潔”的服務原則，在民生公司輪船的臥鋪單和職工宿舍的床單上都印有‘夢寐勿忘國家大難’，以激勵國人的愛國之心。他特意針對日資輪船，提出了一套服務原則和實施細則。盧作孚常常親自上船，和船員穿一樣的衣服，干一樣的活，以身作則，對乘客態度和藹，問寒問暖，扶老攜幼，端茶送水，甚至為乘客提行李，打鋪蓋，還熱情地向乘客介紹沿途的名勝古跡、風土人情。當人們知道這位跑前跑后的熱心人就是民生公司的總經理時，都十分感動。乘客們都感到，乘中國船不僅生活上便利，更重要的是人格上受到尊重。所以大家都愿乘民生公司的船。有許多乘客寧可多住幾天旅館，也要等到民生公司的班船。而且幾乎所有長江沿線的幫派都站在中國人一邊，中國人就是不上你洋鬼子的船，中國的貨就是不給你洋鬼子運，中國人的貨就是不賣給你洋鬼子。這一拼，洋鬼子的船無貨可運，無客上船，也無岸可靠。一家又一家的洋鬼子輪船公司紛紛倒閉，日本鬼子也是窮途末路了。呵呵這一氣，氣得洋鬼子沒魂了。”胖說書人說。

“這第三氣更是氣得洋鬼子們打短命了，只好滾出長江。這三氣是盧作孚上演蛇吞象的大戲。英商太古公司的千噸級‘萬流’號大輪船在長壽險灘柴盤子觸礁沉沒，這船是英國人花了60萬白銀定做的，他們著急得要命到處找人撈，可沒人敢接。英商只好以5千元廉價出售。當時船上運了一船煤，意想不到的是盧作孚接了打撈這船的業務，因為洋鬼子看不起中國人，沒人相信中國人會有這打撈技術?？墒聦嵔o英國鬼子氣得吐血”胖說書人說。

“為什么？”臺下聽眾不由懸了起來。

“呵呵，盧作孚不但把船打撈起來了，光船上的煤就賣了5千多元，相當于白撿了條輪船，最氣洋鬼子要死的是這船在水下就被分解了，打撈起來后，還加長了很多，變成了更大的船，這說明盧作孚民生公司不光是經營管理一流，而且修理技術、造船技術和打撈技術已進入現代先進行列了。洋鬼子不氣死才怪，所以嘛，洋鬼子的船不得不退出長江。”胖說書人說。

“嘩嘩嘩”全體聽眾站立起來，經久不息地鼓掌。張五同聽眾一樣的非常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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