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縫隙之(九)荒唐人生
的確，航天局對船上生活的展望與描述，很合達維的胃口。
達維估計他們是做了一番針對性的調查之后，才為他編織出這樣一套說辭，但還是有一個關鍵的地方沒說透，看他們一直不提，達維只好自己問了：“那為什么不能讓我也在地球上重啟呢？我聽說有些人是可以在地球上被重啟的，他們在地球上保留了自己的肉身，去到船上的只是他們的化身，他們為什么就這么特殊呢？”
“哦，這個嘛，怎么和你說呢？這里的確有些特殊原因，你所聽說的事的確是有的，但這樣的人為數不多，因為對于船上的某些重要崗位，需要配備雙套人馬，為了驗證重啟工作的可靠性，需要對他們在地球上就開始重啟，至于你說他們因此卻可以保留肉身了，我只能說我們的確首先考慮的是重啟工作的成敗，而不是為了為某些人保留肉身才這么做的，當然也有一個很現實的考慮，這些人都是各自領域頂尖的人才，地球上仍然很需要他們，而對船上大多數人來說，都是和你一樣的，因為重啟成本高昂，如果你堅持要在地球上對自己重啟，那你得負擔全部的費用，而將來在船上重啟，那是免費的。”
一番話說的達維啞口無言，殘酷的現實啊，沒有錢還想上船，那你就得承受生離死別的痛。沉默良久，達維有氣無力的問了最后一個問題：“那對剩下的肉體怎么辦呢？”“這個我們聽取你的意見，家屬處理、我們處理都可以，我知道有些人是打算捐獻的”
說到這步田地，達維再沒什么好問的了，盡管他那天盡量保持著寵辱不驚的儀態，禮貌的告別，可他自己知道邁出航天局大門的腳步有多沉重。
沉重的原因有很多，不僅僅是因為生離死別。
生離死別的痛實際上并不在事情剛發生時。這一點達維已經有所體會，生離死別之痛好比慢性毒藥，它是慢慢發作的，當你孤獨時，當你人生坎坷時，當你遇到人情冷暖時，甚至當你突然看見以前某件熟悉的物件時，那種痛會突然襲來，而且那種痛并不會隨時間流逝而淡去，相反隨著你在人生道路上顛簸的越久，它可能發作的越發頻繁，越發嚴重。
更為可悲的是，達維思來想去，自己如果真的上船走了，除了給自己，并不會給任何人帶來生離死別之痛，除了航天局的人，甚至不會有人真心來送別。
生活還在繼續，達維卻已到蓋棺定論時，如果用最簡單的語言概括自己的人生，達維選擇兩個字：荒唐。
回首以往，許多事情以前以為是偶然，現在才明白，好些人做事都是有目標有計劃的，自己所做卻是隨波逐流，漂到哪里算哪里，裹挾其中，卻還不明究理。
到現在才搞明白好些事情都是有含義的，而那些含義，在當時自己卻茫然不知，由著自己的性子，現在想來真是荒唐。
與別人著意為之相比之下，自己的好些作為全無意義，好比吃飯，全不知所得營養的含義，只知道痛快了嘴。如此想來，自己從未有過理性思維，從來就沒有真正用頭腦去思考事情，在自己人生的舞臺上，也從未想過扮演主角去唱一回自己主創的大戲，人們所說這人沒戲，大概就是這意思。達維謂之處世荒唐。
還有另一大荒唐之處，達維謂之為人之荒唐。荒唐之處，在于不懂人情，更勘不破人情之大如天與薄如紙。
人情其實和金錢差不多，它也可以進入流通領域，通過交換方便人們互通有無，但不用即時兌現，帶有點期貨的意思。
我今天滿足你的需要，我不需要你為此付出任何代價，我只需要你的一個承諾，在將來的某個時候，你會以我需要的方式回報我。
這相當于一個交割期限不定，交割內容不定，杠桿率也不定的期貨。
除了交割的承諾，其他都不確定，至于到時如何衡量人情的價值，是大如天還是薄如紙，那就靠個人的把握了。
不懂人情，更不懂如何把握人情，達維覺得自己在這方面的確是荒唐。
拿書本去套現實就更荒唐。達維就這么荒唐的在世上行走了這么多年，路越走越窄，該怪誰呢？沒悟性，沒人教，中了書毒。
談到中了書毒，達維又一次想起了多年前的經典的武俠小說。
如果你把它們當童話看，那權當娛樂了，如果你真的動心動情，甚至奉之以精神追求，那你就荒唐了。
因為小說作者本人也不相信自己寫的，在最后一部做了一個徹底的顛覆，江湖大俠武林高手，王公貴胄帝王將相皆逃不出人情圈子。
一個妓院里長大的街頭混混卻可以江湖朝廷里外通吃，靠的是什么呢？不需要文治武功，人情練達大學問，偷機取巧真功夫。
作家告訴大家生活的真相后，封筆不寫了，可達維卻已經中毒并不可自拔了，這是該怪作家寫的太好了，還是怪達維太荒唐呢？
也許這些都不是根本原因，把自己的肉體舍棄了，只留下大腦，也許就能學會用頭腦考慮問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