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ntity概念
人們常說,Identity這一概念“既不明確,又不能不用”。它“有多重意義,難以界定,無法用許多通常的尺度來衡量它”。20世紀著名學者埃里克·埃里克森專門研究過這一問題,說這一概念“無所不在”,但又“意義含糊”,“莫測高深”。這個identity令人心煩,可是又躲不開。杰出的社會學家利昂·威塞爾蒂爾的著作即是一例。他1996年出版了一本書,書名就叫做《反對Identity》,譴責和嘲笑了知識分子對這一概念的迷戀。1998年他又出一書《祈禱文》,卻又熱情雄辯地肯定了他自己的猶太人identity(身份)。看來identity就像sin(罪)一樣,不論怎么反對它,我們還是甩不開它。
既然甩不開它,那么怎樣給它下定義呢?學者們提供過一些答案,雖不相同,但在一個中心主題上,它們卻是彼此吻合的。這中心主題是:identity的意思是一個人或一個群體的自我認識,它是自我意識的產物——我或我們有什么特別的素質而使得我不同于你,或我們不同于他們。有幾位學者指出過,identity是“個性和特性(自我)的形象,行為者特有并通過與他人的交往而形成這一形象,有時還改變這一形象”。既然要彼此交往,人們就不能不界定自己的身份和特性,明確自己與別人的相似之處或不同之處。
Identity重要,因為它影響人們的行為。如果我認為自己是學者,我的行為就得像一個學者。但個人也可以改變自己的身份。如果我的行為有改變——例如從事政論活動——我就會感受到“認知的不協調”,這時就得停止政論活動,或是不再以學者自許,而改行當政論家。又如,倘若一個人本來是民主黨人,可是越來越多地把選票投給共和黨候選人,這時他也許就把自己改稱為共和黨人。
關于identity,還要說明幾點。
第一,個人有identity,群體也有identity。個人可以是許多群體的成員,身份是可變的。群體的identity則主要取決于它定性的特性,不易改變。例如,我是哈佛大學政治系教師,身份是政治學家。如果以歷史教學為主的斯坦福大學政治科學系同意讓我去講授歷史,我個人的身份會變成歷史學家,但哈佛的政治系不會變成講授歷史的單位。一個群體只有當它的宗旨已經實現,其定性的特性不復存在,不變革就難以繼續存在時,才會提出新的奮斗目標以激勵其成員再前進。
第二,在絕大多數情況下,identity都是構建起來的概念。人們是在程度不等的壓力、誘因或自由選擇的情況下,決定自己的identity。本內迪克特·安德森有句名言,說國家是“想象出來的群體”。Identity是想象出來的自我:我們想到自己是什么人以及我們希望成為什么人。比較固定的因素只有祖籍(但也可予以否認)、性別(但也有人變性)和年齡(雖可否認但無法人為地改變),個人身份的其他特性都可以相對自由地隨個人意愿而定,當然,希望具有的身份能否實現,是另一個問題。人種和民族屬性是遺傳而繼承下來的,但可以改變或放棄,而且“人種”的意義和實用性也是隨時代而變的。
第三,個人有多重身份,群體在較小的程度上亦是如此。Identities包括歸屬性的、地域性的、經濟的、文化的、政治的、社會的以及國別的。隨著時間和情況變化,這些identities的各自輕重分量也會變化,它們有時是相輔相成,有時也會彼此沖突。卡爾梅拉·利布金德指出,“只有極端的社會情況,例如戰時的交戰,才會使人只剩下一種身份,而其他身份則失去意義。”
第四,Identities由自我界定,但又是自我與他人交往的產物。他人對一個人或一群體的看法影響到該個人或群體的自我界定。如果一個人進入一個新的社會環境,被認為是“外人”,該人大概也會認為自己不屬于這一群體。對identities有影響的外部因素來自個人或群眾所處的直接環境和較廣泛的社會或政治當局。實際上,人們的種族等身份是由政府認定的。人們也許希望得到某種identity,但只有當人們受到已具有該種identity的人們歡迎時,這一愿望才會實現。冷戰結束以后的一個突出問題是東歐人希望自己也成為西方人,但只有西方人承認時,他們才算是屬于西方。土耳其上層人士非常希望被承認為西方人,但迄今得不到滿足。因此,土耳其人應當算是歐洲人、西方人,還是中東人和中亞人,或者是穆斯林,這在土耳其人內部也爭論不休。
第五,對個人和群體而言,各種identities的重要性是隨情況而定的。有時人們強調自己跟他們與之交往的人們的共性、同一性,有時卻強調自己與別人的差別,強調自己的特性。常談到的一個例子是,一位女性心理學家跟一群男性心理學家在一起時,她會想到自己是女性,但她跟一批并不從事心理學的婦女在一起時,她會想到自己是心理學家。人們在國外旅行看到處處是外國人的生活方式時,往往會加倍思念自己的祖國,想到自己是祖國的人。當年塞爾維亞人為了擺脫奧斯曼帝國的統治,就強調自己的東正教信仰。阿爾巴尼亞族穆斯林則強調自己的語言和民族屬性。與此相似的是,巴基斯坦的創建者以穆斯林宗教信仰為理由,爭取到脫離印度而獨立。后來,同樣信仰伊斯蘭教的孟加拉人又強調自己的文化和語言,而從巴基斯坦脫離出來成為獨立國。
Identities有廣有狹,以何者為重,視情況而定。法國人與德國人一起,會想到自己是哪國人,但在世界各地,他們會想到自己都是歐洲人。如喬納森·默塞所說,當出現更廣的“我們”與“他們”,例如歐洲人和日本人之間的區別時,法國人和德國人之間的區別就退居次要地位了。因此,全球化的過程會使個人和民族的更廣的宗教與文明identities變得更重要,就是很自然的了。現代化、經濟發展、城市化和全球化使得人們重新思考自己的身份,從較狹窄、較親近、較社群的角度重新界定身份和特性。國民層次以下的文化身份和地區身份比廣泛的國民身份更受關注。人們認同于那些最像他們自己的人,那些被認為有著共同的民族屬性、宗教信仰和傳統以及傳說的共同祖先和共同歷史的人。在中國,這種身份碎裂表現為多文化論崛起,人種、民族和性別意識抬頭。在另一些國家,它的表現形式比較極端,出現了一些種族、教派要求得到政治承認、自治或獨立的運動。魁北克人、蘇格蘭人、佛拉芒人、加泰羅尼亞人、巴斯克人、倫巴第人、科西嘉人、庫爾德人、科索沃人、柏柏爾人、恰帕人、車臣人、巴勒斯坦人、棉蘭老島穆斯林、蘇丹基督教徒、阿布哈茲人、泰米爾人、亞齊人、東帝汶人等族群中間都出現了這樣的運動。
在出現這種身份狹窄化的同時,又出現身份廣泛化的現象,這是因為文化和文明背景很不相同的人們如今日益增多其相互交往,而現代通信聯絡手段又讓那些雖然相距遙遠但卻有類似語言、宗教或文化背景的人得以彼此認同。超國家身份的出現在歐洲最明顯,它同時又加劇著身份的狹窄化。例如,越來越多的蘇格蘭人自稱為Scottish(蘇格蘭人),而不是British(不列顛人,英國人),同時他們又認為自己是歐洲人,蘇格蘭人身份扎根于歐洲人身份。倫巴第人、加泰羅尼亞人和歐洲的另一些人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