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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北方北方,誰在流浪(6)

  • 你就不要想起我
  • 麥九
  • 5241字
  • 2018-06-11 10:19:07

我拉著宮薄使勁跑,這小子太狠了,要落他手里,準完了。可我們唱了一整天的,身上又背著音響,很快就被追到了。五個人把我們團團圍住,過來搶我們東西,小痞子一旁看戲,對著虎口直吹氣。

“這一口真狠,看我,手都出血了!”

音響是向李叔借的,不能丟。我死死抱住音響,他們一腳踢倒宮薄,兩個人來搶音響,我們打成一團,另外兩個扒我鞋子,拿了鞋子的錢,邀功去給那個小痞子。

“老大,看不出來,這兩人還挺有錢。”

“那是我的車費。”

“什么車費,給爺看傷都不夠,再搜搜,看有還有沒有,別忘了那小的。”

宮薄爬起來,又被踢了一腳,滾皮球似的滾開了。另外一個人搶我一直背著的罐子,舉起來。

“老大,你看,這兒還有!”

“還給我!”

我撲過去,被拉住了。那混蛋走過來,像只慢慢靠近獵物的野獸,拿起罐子饒有興致地研究著,我拼命掙扎,邊大聲喊吼著。

“還給我,還給我,那不是錢,錢你們全部拿走”。

“這么寶貝,肯定是值錢的。”

說著就要解開布,我快瘋了,宮薄竄過去,雙手使勁把罐子搶過來,那混蛋去拉他,宮薄就是不放,咬著牙,臉漲得發紫,指節都突出來還是不放。那人把他踢出去,宮薄倒在地上,弓著身子,把罐子護在懷里。

“小鬼,放手!”

宮薄還是不放,那人一腳一腳踢他。

“放不放,不放踢死你!”

“別踢了,別踢了!”

小小瘦瘦的身體被踢皮球一樣踢來踢去,我被抓著,只能眼睜睜看著。

那人邊踢邊問:“還不放,別以為爺不敢踢死你的!”

說著,小痞子發了狠似朝他腰側一直踢,一下一下都落在同一部位。宮薄倒在地上,一聲不吭。其他幾個人看了哈哈大笑,還在旁邊肆無忌憚地開玩笑,嘲笑我們。我掙扎著卻逃脫不了,腳一軟,給那人跪下來,抱住他的腿。

“求你了,不要打他了。”

他踹開我,我撲過去,再抱住他的腳,“求你了,不要再打他,他會死的,我們真的沒錢了,錢全部給你了。”

“鬼相信,拿命護著的東西,不是寶貝?”

“那是我……我媽媽的骨灰,求你了,我給你磕頭,你放過我們吧。”

“求你,真的,不騙你!”

我給他磕頭,不斷地磕頭。

小混蛋愣了下,眼里閃過一絲疑惑,似乎不相信我的話,他又看了眼始終拼命護著罐子的宮薄,手一揮。

“別打了,沒意思。”

那幫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那混蛋走了過去,蹲了下來,挑起宮薄的下巴,嘖嘖兩聲:“看這眼神真美,先留著,小子夠硬氣,爺這次先放過你。”

一幫人得意地拿著錢走了。

世界突然又安靜下來,我爬過去,抱起宮薄。他臉上全是青紫的傷,眼也腫了,重重喘著氣,顫抖拿起一直護在懷中的罐子,舉到我面前,笑了笑。

“歡喜,你看,沒壞,阿姨還在。”

注釋:

[1]翻譯為:我回的家/是回蕩你聲音的街頭/迎著冬雨/尋找你的足音/是欲將我忘卻的街頭

(10)他們說的沒錯,他跟著我,早晚有一天會被我害死的。

那一刻,我不知道要哭,還是什么。

我抱住他,緊緊抱住他,如果我們是一個人就好了,他被打的時候,我就能為他受著,他不該過這樣的日子。

宮薄摸我的額頭:“疼嗎?”

“不疼。”我忍住眼淚。

他掙扎著靠近我,認真親我的額頭:“親親,就不痛了。”

我也湊過去,親他的臉蛋,親他被打腫的眼睛。撩起他的上衣,那里果然腫起來了,整個后背,都是這樣觸目驚心的淤青,那個被反復踢過的腰側,淤血凝在皮膚下,黑紫色一片,慘不忍睹。我不敢碰他,死死盯著那片肌膚——

冰涼的手遮住我的眼睛,那手掌也全是被磨破皮的傷痕。

宮薄靠在我身邊,說:“歡喜,不痛。”

我知道,這句不痛,是他假裝不痛,是想讓我不要難過。我的心像被人狠狠握在手心捏,絞成一團,絞得血肉模糊,又被灑了一把鹽,痛得無法言語。

我背起他,背他回去,拖著那些不知道有沒有壞的音響回去。

起先,宮薄還不讓我背。我生氣了,才答應我讓我背。

一路上,他小聲問。

“歡喜,我重嗎?”

“不重。”

“我們的錢被搶走了。”

“沒事,會賺回來的。”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你看,賺錢很容易的,唱一天,很快我們就會變成有錢了。”

“哦……”

這一聲長長的“哦”,他就睡著了,不時發出輕輕的呻吟聲。

那晚,我背著他,一步一步走回天橋。我抱著他,不敢睡,終究太累,還是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睡到半夜,被冷醒了。宮薄在我懷里一直抖,冷得像一塊冰塊,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

三月飛雪,雖然春天了,但北方還是很冷,這種雪也算正常。

我看著宮薄,他睡得一點都不好,縮成一團,水紅色的唇不再水嫩,干裂破了皮,還有些血跡。我湊過去,把他臉上的血一點一點舔掉。

我把臉貼著他的臉,明知道這點溫度沒有用,但我沒有動。

我搓著他的手。

沒一會兒,他也醒了,被凍醒了,綠色的眸子看到雪,眼瞳放大。

“歡喜,雪,雪,下雪了!”

宮薄掙扎站起來,人很興奮,也不怕冷,跑走要去堆雪人。

我躲在天橋下喊了幾聲,他都不聽,語氣里難得有幾分同齡人的活潑:“歡喜,堆雪人,我還沒堆過雪人。”

雖然擔心他的傷,但難得他這么有興致,我也跑過去,聽他指揮。看著他被凍得紅紅的,但眼睛仍閃著平時沒有的神采,我心情也好了。

堆到天亮,兩個雪人就堆好了。宮薄指著大一點的雪人,又指了指我:“歡喜!”

不是尋常那種隨便插根紅蘿卜當鼻子的雪人,而是他細心地堆出輪廓,再慢慢拍實,還用手指畫出五官,還給雪人戴上枯葉做成的帽子。

一片雪白里,大雪人拉著小雪人。大雪人既然是我,那小雪人就是他。

我指了指它:“宮薄!”

兩人雪人偎依在一起。

宮薄的小臉早凍得通紅,說話時嘴唇都在顫抖,卻一臉開心。我摸摸他的頭發,他拉著我的手,撿了起小樹枝,一筆一劃地寫著。

宮薄歡喜永遠在一起。

寫完后,我把他的手放在大衣里,緊緊攏住。小手還帶著寒氣,冷得跟冰棍一樣,冰得我忍不住發顫。宮薄碧綠的眼睛亮晶晶,邀功般望著我。

“歡喜,我剛剛告訴雪人一個秘密。”

“什么秘密?”

“不告訴你。”

他露出個大大的笑容,笑得很晃眼很晃眼。

我知道,宮薄是努力想讓我開心,就算他自己還一身傷,他一點也不想笑。他可以離開的,可是他沒有,他陪我一起流浪。

很久很久以后,當我一個人孤寂地堆雪人時,身邊什么都沒有,我終于知道了這個秘密。

他對著雪人心口處不斷重復著,一句話。

歡喜,歡喜,我不能沒有你。歡喜,歡喜,我不能沒有你……

他傻乎乎地重復著,不知道沒多久雪會化,然后一切都會成為過去。宮薄就是這樣傻氣又天真的孩子,很多方面,比如學習,比如社交,他比同齡人甚至比我懂得多了,可是還有一些方面,比如人情事故,他單純得如一張白紙。

他就這樣毫無理由跟著我,我又憑什么拉著他陪我受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很累,可是我不想放開,我就是這樣自私想找一個人陪我一起受苦。在我撐不住的時候,可以為我遮住眼睛。

天亮的時候,掃雪隊來了,大掃把一揮,我們辛苦堆出來的雪人,頭掉了,身子被推倒。

宮薄撲過去,擋在雪人面前:“不要打我的歡喜!”

我把他拉回來,對他們說不好意思。他們看了我們一眼,嘀咕著沒人要的野孩子,把雪人打散,裝車。

宮薄看著被載走的雪人,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們憑什么打我們?”

“雞丁,那不是我們,只是雪人。”

“就我們,就是我們!”

他固執地喊著,他平時不會這樣任性,我這才發現,他臉紅得不正常,一摸,額頭燙得可以煎雞蛋了,我慌了。

“雞丁,你感覺怎么樣?”

“頭暈,惡心——”

話還沒說完,他就軟軟倒下來,任我怎么喊都沒有反應,我急急忙忙背著他去最近的醫院。還好,我的錢沒有全部放在鞋子里,還有些剩下的。

掛了急診,有穿白大褂的醫生過來,利落看了一下,對身邊的那個護士說:“暈了,先搶救。”

我完全嚇傻了,抓著那個護士的衣角。

“阿姨,他、他沒事吧?”

“這是誰的小孩怎么跑進來?”

“我是他姐姐。”

“那怎么不早點送過來?”她急沖沖把我推出去,嚷嚷著一句,“現在的父母都怎么回事,孩子生了不管不問,早晚一天會被害死的!”

門在我面前關上了,我靠著墻壁滑下來,腦中只有一句話不斷回蕩著,早晚一天會被害死的,早晚一天會被害死的……

他們說的沒錯,他跟著我,早晚有一天會被我害死的。

不能再有人死了,不能再有人死了!

我去繳費,把疊好的零錢全部遞過去。

收銀人白了我一眼,不耐煩地說:“叫你家長來。”

“我就是家長。”

她不高興看了我一眼,嫌棄地拿著那堆錢,嘴里嘀咕著什么:“回去叫你家長,多帶些錢。”

“這些不夠嗎?”我沒錢了。

這次,她一句都不愿多說了。

我坐在急診外面,等宮薄出來。等了好久,他被推出來了。我過去看宮薄,他睡著了,眉毛還皺著,那些擦傷也被擦上紅藥水,小臉被涂得五顏六色的。

醫生扯了口罩,叫住我,“你父母呢?”

“我弟弟沒事吧?”

“急性肺炎,高燒,小妹妹,你懂不懂,就算是小病也會死人的!燒得這么厲害,現在才送過來,還有,他怎么一身是傷?”

那句“會死人”如驚雷轟地炸在我耳邊,我一下子嚇傻了。

醫生神情緩和了一點,說現在暫時沒事了,他也不再教訓我了,囑咐著一些要注意的事項便去忙了。

走到半路,他又回頭,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你們該不會是被拐賣的?”

“啊?”

我不說話了,他又說:“小妹妹,你叫歡喜,對吧?他剛才昏迷時一直叫你的名字,你要真的對他好,就該去報警。”

我驚恐地看他離開,茫然回到病房,坐在宮薄床邊。他還沒醒,我握著他沒打點滴的手,好冷。跟著我,他吃不飽穿不暖,當乞丐被人打。點滴一滴一滴落下,一個想法在我腦中冒出來,我趴在床邊,小心翼翼摸他的臉,一遍又一遍,無聲說著。

對不起,雞丁,對不起,雞丁。

宮薄醒來后,看到我,松了一口氣,笑了笑:“歡喜。”

聲音很沙啞,很虛弱,似乎多說一句,都很辛苦。

“雞丁,你嚇死我了。”

他一臉歉意地看著我:“我好了,我們回去吧,住院要花好多錢吧。”

我眼一熱,又生生忍住。錢錢錢,他這個年紀不該天天把錢掛在嘴邊,擔心這頓那頓的。我笑了笑,把臉貼著他的額頭:“你好好呆在這,我賺錢養你。”

又說了幾句,我喂他喝了碗粥,便跟他說出去賺錢了。他還很虛弱,只能躺著,只是綠眼睛一直看著我,柔柔的,輕輕的,全是信任。

這眼神更讓我覺得難受。

我遮住他的綠眼睛,騙他,“雞丁,你要乖乖在這,等我回來。”

(11)從來沒有覺得這么冷過,他是不是,也死了?

我走出去,到公共電話亭打了電話,然后躲在醫院的角落里。

過了很久,我聽到警笛聲,很快有輛警車停到醫院門口,出來幾位穿著制服的警察,神色嚴肅。

會是好人吧,我沒繼續看下去,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走到我們占據的天橋下,我收拾一下,把什么都弄得一干二凈,就背著東西離開了。去哪兒?我不知道,反正不會繼續在這里。雞丁,我要走了,原諒我,不能再帶著你,我以為我可以,其實我什么都不會。

我報警,把你的家庭地址告訴他們,他們會送你回家的。一開始我就錯了,不該帶你出來,說不定你爸爸早回來了,正滿世界找你呢。

我到了城市的另一邊,仍舊每日行乞,只是再也打不起精神。低頭對著空蕩蕩的碗,總會不自覺往身邊瞟,感覺有個人也和我跪在一起,偏頭就能看到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貓兒般澄澈干凈。

我若問他,想吃什么?他總是想了想,說窩窩頭。

還記得,有次我們坐著吃窩窩頭,對面飯堂傳來紅燒肉的香味,我們倆都不自覺吞吞口水。

他突然看著我說:“歡喜,要我是真的雞丁就好了。”

“為什么?”

“這樣你就有肉吃了。”

那時,眼酸酸的,我抱著他啃了一口,不好吃,這雞丁沒洗干凈。

他臉一紅,條件太差,都不記得幾天沒洗澡了。看著他別扭著啃窩頭,我偷偷笑了。

如今,我偏頭,身邊總是空無一人。他不在了,我親手丟掉的,我不要他了。我把頭埋在膝蓋上,雞丁,你的傷好了嗎?

我想去看他,可我怕,我一睜眼就是他后背那些烏黑猙獰的傷痕,那是我害的。

不能再讓他跟著我,可我只是去看一眼,去看看他好了沒有,總沒事吧?我這樣對自己說,已不自覺走到醫院。鬼鬼祟祟地溜了進去,我縮在垃圾筒旁,看著上次那幾名警察又過來了,那位好心的醫生陪同著,不知道說著什么,那警察點頭。

“現在只能先帶回去備案。”

他們進了病房,我縮在門后,聽到宮薄精神多了的聲音。

“歡喜來了?”

然后一陣是吵鬧,宮薄的聲音兀地拔高,尖銳刺耳,“我不走!我要等歡喜”“你們都是騙子”。我看到那個好心的醫生彎腰,跟他說什么,他壓根不聽,像只暴怒的小獸,狠狠推開他們,竄上床,蒙住被子,從被子里傳出悶悶的怒吼。

“你們走,你們走,我要等歡喜!”

聲音隱隱帶著拼命壓抑住的哭腔和彷徨,我握緊拳頭,生生忍住。

傻瓜!我不聲不響走了三天,還等我干嗎?我付不起醫藥費,我都不要你,還跟著我干嗎,等死呀?我跌跌撞撞跑開,這個白癡,這個傻瓜,白長了一副聰明的樣子,其實就是個笨蛋!

也不知跑了多久,我停下來,靠著墻壁滑落下來。陽光好毒辣,刺得我眼睛無比酸澀,我用手遮住眼睛,剛才太慌張,竟忘了看下他傷好些了沒……

這之后,我沒再去看他。也許我骨子里就是冷血的人,每天照常做自己的乞丐,繼續存錢,我還要去南方找外公。只是半夜,我被凍醒后,看著寂靜的城市,看著昏暗的路燈將弄得世界亦幻亦真,心中會升起幾分蒼涼。我這樣的人,沒爹沒娘,到底為什么如此卑微地活著?如果當初,我陪著媽媽一塊走了,是不是更好一點?

可我早上醒來,對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又想,我為什么要想這種問題?我這樣子,能活著都不容易,何必再給自己添堵,我不要再想宮薄了,他就會給我添堵,我想起來他,嗓子眼就堵得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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