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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北方北方,誰在流浪(5)

  • 你就不要想起我
  • 麥九
  • 5371字
  • 2018-06-11 10:19:07

媽媽說,要帶他一起走。所以我問他:“我要去找我外公,你跟不跟我走?”

他點點頭。

我們手拉著手,一步一步下樓。我一步一步地數著階梯,我會記得這個數目,也永遠不會忘記這里。

離開這座城市時,我和宮薄最后一次去看了他那海派風格的家。隔得遠遠的,更顯得宮家高高在上,貴氣逼人。

“要不,你在這里等等,說不定你爸馬上會回來的?跟著我,會很苦的。”

“走吧,歡喜。”

他拉著我,把那座白色建筑扔在后面。

離開這里,他再也不可能再成為養尊處優的小少爺了。我偏頭,看到宮薄神色平靜,那平靜的神情根本不該出現在一個八歲小孩臉上。

外公的家在南方,一個很南很南的沿海小城,而我們在北方,是很北很北的一個城市,我沒有足夠的錢買車票。我不想去當小偷,作扒手,容華姐若知道了,會很傷心的,我也不想去找什么福利機構,一方面我不懂怎么才能獲得幫助,另一方面我缺少安全感,不信任他們。

我只能帶著宮薄,買了張地圖,看路標,問路,碰上好心人還能搭順路車,不然就只能走路,只是走路實在太慢了,我只好買了輛二手自行車,讓宮薄坐在后架上。

宮薄總是緊緊抱著我的腰,偶爾問一句:“我重嗎?”

聲音從背后悶悶傳來,我笑嘻嘻問:“雞丁,你是不是要生蛋了,怎么這么重?”

其實,宮薄瘦了很多,尖尖的下巴,再搭上個綠眼睛,像極了小妖精。宮薄還是很少說話,他總是站在我背后,低著頭,面對陌生人更是一聲不吭,就算這樣他還是很招人喜歡,我給他買了件連帽衫,或多或少能遮著臉。

為了省錢,我只能買最便宜的饅頭,和宮薄分了吃,還總要加上一句:“雞丁,只能吃這個,不然我們就得當乞丐了。”

“乞丐?”他大概不理解乞丐是什么意思。

我用力咬饅頭,努力像以前一樣哄他,笑嘻嘻道:“放心,就算為了我那套房子,我也會照顧你,乞丐我來當,東西咱們一起吃。”

宮薄的綠眼晴閃過一絲痛苦,他又遮住我的眼睛:“歡喜,不要這樣笑,我難受。”

他很喜歡這個動作,輕輕為我遮住眼睛。我也喜歡他把手心放在我眼前,軟軟的暖暖的,很舒服。只是他的手也不再像過去那樣細嫩,開始變得粗糙,小小的手掌不僅長了繭子,還有些凍傷。

這樣的宮薄,讓我心疼難過,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辦。幾天后,我身上的錢用光了,比我預料的還快。我不能不吃飯,宮薄也不能不吃飯,我必須盡快弄到錢。神棍是不能當了,沒人會相信現在的我。

想到最壞的卻也是最快的方法后,我跪在街角,面前放著一個破碗。

宮薄過來拉我,拼命拉我,一直問我:“歡喜,為什么要給他們下跪?”

他顯得很憤怒又驚訝,小臉漲得通紅。

我猜得出,他受過的教育里,這種行為很傷自尊的。為什么要給人下跪?為什么,因為我需要他們的憐憫,我需要他們的施舍,我要怎么跟他講,我們沒錢了,連饅頭都吃不起了,這是我想到唯一的不偷不騙的方法。

宮薄還要拉我起來,甚至說話語氣都帶著不自覺的命令。

“歡喜,起來!你給我起來!”

我搖頭,告訴他我不能。

“為什么?”

“因為我餓了。”

他臉上憤怒羞恥的神情凝滯了,很快就露出一個快哭的表情,難過悲傷地望著我。

我不再說話,低著頭,看著面前的破碗。

活下去,只要活下去,我沒有尊嚴那種累贅。

他沒再說話,踟躕了好久,就要跪在我身邊。

他要陪我,我止住他,“一邊玩去,別煩我!”

“你都可以,為什么我不可以?”

“我說不可以就不可以,你還想不想再跟著我,要想跟著我,就得聽我的話!”

宮薄眼圈一下紅了,扁著嘴,眼淚含在眼里,不敢掉下來。他怨恨地看了我一眼,蹲在一旁的小角落,沒多久,我聽到他低低的抽泣聲,很小聲很壓抑,似乎極力在控制自己。

我沒理會,也不知如何安慰他。他太小,還太小。

而且他曾經是個少爺啊,他如青蔥般的手指應當去彈鋼琴,水紅色的唇吐出來的是優美的詩句。宮薄啊宮薄,他是王子殿呀,哪能讓他知道外面有諸般不美好。

難道也要他佝僂著小小的背,彎下高傲的雙膝,低著頭,面對偶爾扔下來的“一塊,一毛”,感激涕零,點頭哈腰說“謝謝”“好人一生平安”?不,不可以!這比我跪下來還讓我感到羞恥,他無條件地跟著我,我不能再讓他受苦。

而且我跪著跪著,最初的恥辱感也淡了。要是習慣了一件事,其實也就沒什么了。

沒幾天,我已經能對好心人說句討喜的話,而不再是像最初僵硬得跟塊石頭一樣還不言不語。

運氣好的話,每天乞討來的錢還能存點,可以用來做路費。畢竟我們這樣走,也不知何時能走到,而且還會不時挨餓,還不如存些錢,買車票。

我打定主意,乞討時,就讓宮薄一邊玩去。剛開始,他還很別扭,看我跪在那里就很生氣,連我遞食物給他吃,都不接。

“怎么,嫌臟?”

“歡喜,我不喜歡你向他們下跪,”他背過我,小聲說,“我難過。”

我一滯,把窩窩頭塞到他手心:“吃飽了,才有力氣難過。”

宮薄的臉更白了,他抓著窩窩頭沉默。這之后,他再也沒有說過“不喜歡”的話了,他不吵我了,我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么乖,乖得我挑不出一點欺負他的借口。

還在一個月前,我很喜歡欺負他,現在我們靠在一起,我抱著他,連戳他一下都沒力氣。饑餓和寒冷交迫讓我無精打采,其實做乞丐沒那么簡單。

挑一個好地段很重要,這決定了收入的多少;還要防城管,這決定有沒有活路;還有“同行”的競爭,這叫人情事故。地段要好,同行要討好,見到城管要跑。

收工的時候,我跟講宮薄這些心得,他聽了咯咯笑,最后我們一起嘻嘻哈哈地笑。他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我跪下來,他就跑開。我收工,他又回來,偶爾還遞給我一兩個面包。

“哪是來的?”

“一個阿姨給的。”

我看了看他,臟兮兮的小臉,粘成一團的頭發。這樣子,誰看了都會躲開,哪有可能給他東西吃。他拿回的東西越來越多,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那天,我照常打發他去玩。宮薄走后,我偷偷跟著他,他輕車熟路地走到隔壁街,拿出藏在垃圾箱旁邊的黑袋子,打開袋子,掏出一個臟碗放在地上,然后跪了下去。

他在行乞——

我驚住了,飛過去,踹掉他的碗。一聲脆響,碗四分五裂。

我拉起他:“你在做什么?”

宮薄臉色有些驚恐,但很快就變成理直氣壯,綠眼睛燃出小火苗:“你在做什么,我就在做什么?”

“我不允許你做乞丐。”

“那你也不要當乞丐!”

“不做乞丐,我們要餓死呀?”

“我陪你餓死!”

“啪”的一聲,等我反應過來,我已經給了他一巴掌。他的臉臟得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肯定已經紅了。這么用力,我的手掌疼得都有些麻:“我……”

宮薄不敢置信看著我,眼圈紅了,淚水在眼眶打轉,生生忍住沒掉下來,綠眼睛憤恨看著我,像上次一樣,頭重重頂了我一下,一生氣就要跑開。

我抓住他,不讓他走,緊緊抱住他:“雞丁,不要說死,不要再說死,再也不要有人死了。”

他還在奮力掙扎的身體不動了,默默地任我抱著,反手抱住我,帶著哭腔喊著:“歡喜,我討厭你。”

做乞丐的人是我,他不該跪在這里。是我不分輕重,太過自大,以為可以照顧他,要帶他走,非親非故的,我憑什么。他現在小,不懂,等將來要恨我的,他本該是個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小少爺。

可是打過哭過之后,宮薄仍繼續跪在那里,繼續行乞。我怎么說他,他都不聽。沒辦法,我到路邊攤給他找了副墨鏡,讓他戴上,一起跪著,他這才露出個笑容,手偷偷去牽我的手,像上次陪我罰站一樣陪著我。

我回握過去,其實,我不想他陪我,一點都不想。

(9)下雨了,別人看不到眼淚,歡喜就可以到雨里哭一場。

很快我們就在“乞丐集中營”混熟了。

其實每座城市都有些乞丐聚集地,我們叫它“乞丐集中營”,像步行街,市區,天橋都有一些不幸的人,拉二胡的,用嘴寫字的,賣些小東西賺點小錢,相處久了,沒像剛來那么排斥我們,漸漸的也很照顧我們,宮薄時常向他們借音響,唱歌,吸引客流量,也算勞有所得。

我們從乞丐升級為“賣藝”,自封了個“街頭藝術家”的稱號。最經常唱的是一首老歌鄧麗君的《漫步人生路》,第一次在長發李叔的音箱里找到時,我樂壞了,容華姐以前經常唱這首歌。

李叔是個好心人,扎了條長馬尾,大家都叫他長發李。據說,他從小愛唱歌,年輕的時候也風光過一陣子,但太過放縱,弄得最后家破人亡,索性背著音箱,當個流浪歌手。

他幫我調出《漫步人生路》時,跟我說:“歡喜妹,這年頭誰還聽粵語歌,還是這么老的歌,沒市場的。”

“誰叫我五音不全,這首歌是唯一不會走調的。”

我天生沒有音樂細胞,以前經常聽容華姐哼這首歌,才記住了。我拿著話筒,手有些發抖,等前奏過去,我張口“在——”,唱第一個字,我就停下來,腦中盡是容華姐哼著歌的樣子,她微瞇著眼,一張笑臉很快樂很滿足。

話筒被抽走了,宮薄稚姨的童聲響在街頭,他跟著伴奏唱一句一句的唱,“私の帰る家は/あなたの聲のする街角/冬の雨に打たれて/あなたの足音をさがすのよ/あなたの帰る家は/私を忘れたい街角……”,這首歌的日語原唱,名字翻譯是《慣于孤獨》。[1]

精英教育出來的孩子,果然不一樣,李叔眼睛都快瞪出來了,匆匆走過的路人也停下來,宮薄靜靜唱著。聽到第一句我就轉過頭,容華姐很喜歡這首歌,還特意去學過原唱,聽一句就注音標,她曾跟我說過,開頭翻譯是“只有你的地方,才是我想返回的家”,那時,她怎么說的,“歡喜妹,你就是我的家”,現在,我們早已沒有家了。

伴奏又循環了一遍,宮薄又唱了一遍,我跪在他身邊,輕輕跟他哼著。

在你身邊路雖遠未疲倦/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越過高峰另一峰卻又見

目標推遠/讓理想永運在前面/路縱崎嶇亦不帕受磨練/愿一生中苦痛快樂也體驗

愉快悲哀在身邊轉又轉/風中賞雪/霧里賞花快樂回旋

毋庸計較/快欣賞身邊美麗每一天/還愿確信美景良辰在腳邊

愿將歡笑聲蓋掩苦痛那一面/悲也好/喜也好/每天找到新發現

讓疾風吹呀吹/盡管給我倆考驗/小雨點/放心灑/早就決心向著前

……

有人停下來,扔下錢幣,獨唱漸漸變成合唱,我們唱著“盡管給我倆考驗,小雨點,放心灑,早就決心向著前”,對視一笑,明明笑得很真,眼睛卻很是酸澀。

唱了一下午,收入出奇得多。

我問今天的功臣:“想吃什么?今天我們加餐!”

宮薄想了想,咧嘴道:“窩窩頭。”

“就你這點出息!”

其實我知道,他是想省錢,懂事得讓我更難受。

那晚,我們在天橋下,繼續啃窩窩頭,興奮計劃著,明天要繼續,這樣很快就能到南方找外公了。

宮薄和我靠在一起,說:“今天唱到小雨滴時,我想要是下一場雨就好了。”

“你這個豬頭,要下雨,這里漏水,我們住哪兒。”

他看著,綠眸子特別認真:“下雨了,別人看不到眼淚,聽不到哭聲,歡喜就可以到雨里哭一場,就不用忍得那么辛苦。”

我一愣,抱住他:“傻瓜。”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心里沒那么苦,還沒到最壞,起碼他在我身邊。

剛開始幾天,運氣出奇得好,我們收了不少錢。每天我和宮薄樂滋滋地數錢,把零散的錢鋪平,從大到小一張一張疊在一起,錢不多,大部分都是一塊的紙幣,但一天天慢慢在變厚。

每天宮薄用手指認真量錢的厚度,抬起頭,很高興對我說:“歡喜,又厚了一點。”

“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我信心滿滿,把放在鞋底里,這樣可以防止被人偷走。

可惜這樣的好景并沒有持續多久,來聽歌的人少了,我和宮薄商量了一下,決定換個地方繼續。向李叔借音響,他爽快借給我們,還囑咐我們。

“到外面小心,別讓人欺負了。”

你看,這世界好人還是比較多的。

我們點頭,背著音響到市中心的金碧廣場。聽他們講,這個廣場人流量很大,只要我們唱得好,肯定可以賺到錢。

果然沒錯,那一天的收入特別多,我和宮薄眼都紅了,唱得特別起勁,到最后都舍不得收攤。晚上十點多的時候,我特意買了兩個煎餅果子,一個一個,咬著回家。

“雞丁,好吃嗎?”

“好吃!”

“我放兩個蛋呢,有錢人才加得起兩個蛋,我們是有錢人。”

“我們是有錢人。”

宮薄跟著我喊了一句,抬起頭,咧著嘴笑,嘴唇都沾帶蛋黃。

我幫他擦掉,拉著他回去,街上的人很少,難得的安靜,仿佛這里全部屬于我們,我忍不住雄糾糾氣昂昂地吼了一聲。

“唱歌!賺錢!買車票!回家!”

我喊一句,宮薄也跟著我喊了一聲。

我們笑了笑,容華姐說得對,面包會有的,房價會降的,生活還是充滿希望的,我現在心里滿滿的都是希望。

有人擋住去路,四五個人,看起來十三四歲,為首的是個戴著墨鏡的男孩,把墨鏡推到額頭上,手里拿著一根拐杖,囂張地扛在肩頭,叼著根煙,懶洋洋問:“聽說,你們搶我兄弟的位子?”

來者不善,我把宮薄藏在身后,低著頭要離開。

拐杖橫在我面前,那小痞子湊過來:“在金碧,爺說話,還沒人敢裝作沒聽見。”

我握著的拳頭緊了又松,抬頭堆著諂媚的笑:“對不起,我們不知道那里有人了。”

小痞子呲牙咧嘴笑了一下,又沉下臉:“如果道歉有用,我就不是壞人了。”

“那你想怎么樣?”真是的,小小年紀,臉變得跟天還快。

“先把我兄弟的損失給補上。”

我不情不愿撈出今天的錢,宮薄抓住我不讓,臉漲得通紅。我按住他,這里不是學校,小孩子打一打鬧一鬧,我把錢遞過去:“這是今天的。”

他卻看也不看,吊著眼睛:“就這點錢,你打發乞丐?”

“你本來就是乞丐!”宮薄不甘心回了一句。

后面的少年都笑了,小痞子眼睛瞪過去:“笑,笑個屁!”

他又走近了幾步:“小子今天唱得不錯,要不要跟了哥哥,包你吃香喝辣什么都有,我們丐幫需要的就是你這種人才,那什么鳥語都懂。”

“老大,是日語!”后面的狗腿子說了一句。

他徑自走到宮薄面前,驚道:“原來是個洋鬼子。”

手掌不客氣捏宮薄的下巴,抬起他的臉,手指還想摳他的眼珠子,嘖嘖道:“這眼睛真稀奇,綠得跟翡翠似的,要賣了值不少錢吧?”

宮薄早氣紅了眼睛,拉下他的手,狠狠咬住虎口。那人啊呀一直痛叫,眼中全是戾氣,我趁機踢了他一腳,拉起宮薄的手。

“雞丁,快跑。”

“追,給老子追,打死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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