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jié) 太極

從哲學范疇上講，“太極”代表了最高本體?！吨芤住は缔o》載：“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笨追f達疏：“太極謂天地未分之前，元氣混而為一，即是太初、太一也?！闭J為太極是天地未判之前的元氣，是宇宙本原。按太極為元氣來講的話，則屬于生成論范圍。王弼注《周易·系辭》曰：“演天地之數(shù)，所賴者五十也。其用四十有九，則其不用一也。不用而用之以通，非數(shù)而數(shù)之以成，斯《易》之太極也?！蓖蹂鏊U釋的太極屬于本體論。宋以前的儒學中本體論思想相對比較匱乏，道家和佛家的本體論思想則比較豐富。到宋代，周敦頤首先建構(gòu)了“無極而太極”的本體論，無極為其最高范疇，是宇宙的本體。他將儒、釋、道三家都有的“無極”“太極”等概念和儒家“仁義禮智”相融合，從而開播出儒學的新生命。同時，他稱：“五行一陰陽也，陰陽一太極也，太極本無極也?！碧珮O以無極為本，突出了本體論色彩。周敦頤的本體論思想改變了之前儒家思想中生成論與本體論含混不清的狀態(tài)，同時他的理論中很明顯地帶有理學開創(chuàng)時期的生成論向本體論轉(zhuǎn)化的痕跡。邵雍提出“心為太極，又曰道為太極”，從象數(shù)學角度來詮釋“太極”。他說：“先天之學，心也；后天之學，跡也；出入有無死生者，道也?！?img alt="同上。"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695926-C8R2zeZHT0iwI6W2omDsfOMRNzFnIqZC-0-7a1f3b247cb201454e25991a55617132">邵雍的宇宙結(jié)構(gòu)圖示以太極為最高本體，認為先天象數(shù)的圖式是天地萬物生成變化的依據(jù)，心是先天，而后天是萬物，是源于心，“先天學，心法也，故圖皆自中起，萬化萬事，生乎心也”。張載認為“太極”在本體論意義上是“一物兩體”，稱：“一物而兩體者，其太極之謂歟！陰陽天道，象制成也；剛?cè)岬氐溃ㄖб?；仁義人道，性之立也；三才兩之，莫不有乾坤之道也。易一物而三才，天地人一?！?img alt="（宋）張載：《橫渠易說·說卦》，《張載集》。"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695926-C8R2zeZHT0iwI6W2omDsfOMRNzFnIqZC-0-7a1f3b247cb201454e25991a55617132">他從形而上的層面對天地人進行抽象和概括。在本體論概念上，張載提出“太虛”范疇，稱：“太虛無形，氣之本體；其聚其散；變化之客形爾?！?img alt="（宋）張載：《正蒙·太和篇》，《張載集》。"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695926-C8R2zeZHT0iwI6W2omDsfOMRNzFnIqZC-0-7a1f3b247cb201454e25991a55617132">太虛是氣的本體，氣的聚散變化是太虛這個本體的暫時形態(tài)，即“客形”。二程對“太虛”卻不很認同，代之以“自家體貼出來”的天理，稱：“‘天理’云者，這一個道理更有甚窮已。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人得之者，故大行不加，窮居不損。這上頭來更怎生說的存亡加減？是他原無少欠，百理具備。”二程注重道和陰陽，對太極和陰陽并沒做過多的闡發(fā)，其弟子楊時從本體論上闡釋“太極生兩儀”，認為“既有太極，便有上下，有上下便有左右前后，有左右前后四方，便有四維，皆自然之理也”。后朱熹認為，“原‘極’之所以得名者，蓋取樞極之義。圣人謂之‘太極’者，所以指夫天地萬物之根也”。太極作為天地萬物之最終極根本、本原是“所以明乎道之先未始有物，而實為萬物之根柢”。太極不僅為萬物之根柢，而且是眾理的全體，“總天地萬物之理，便是太極”?！疤珮O”成為朱熹哲學思想的一個本體范疇，它普遍、超越且絕對。對于朱熹的太極說，陸九淵并不贊同。他認為太極就是陰陽，否認太極和陰陽的形上與形下之別。他的“心即理”，其實是以心為太極。

朱陸以后，“太極”作為最高范疇，成為理學家一個普遍認知，但由于對“太極”的不同理解和闡釋，則出現(xiàn)了不同的派別：以氣為太極的氣學派和以心為太極的心學派，尤其到明中期以后，太極即氣的學說占了上風。

一 太極的本體地位

黃道周認為太極和陰陽總是一個，將太極和陰陽等觀，但在最高本體上，他仍以“太極”作為邏輯上的肇始。在《洪范明義》中，他稱：“二氣之與五行皆本于太極也?！辈粌H陰陽五行本于太極，人所稟受的性、命亦來自太極，稱：“天以二氣、五行化生萬物，形質(zhì)不齊，因其生克，以為倫敘。而人所受于天者曰命、曰性。性、命之原本于太極，至善不離，至一不二，陰陽五行以是分化。”以太極作為性命的根本，其具有至善不離、至一不二的特點，且是陰陽五行分化之根本。黃道周區(qū)分了命和性，兩者雖不同，但根本無差。他以堯舜禹三代以上和三代以下的人為例，認為堯舜禹時期古人以五常為命，而三代以下以五常為性，雖命、性不同，但都本于太極，稱：“自三代而下，皆以五常為性，本人而得其體，故有仁義禮智信之名。三代而上，皆以五常為命，本天而得其用，故有雨旸燠寒風之實?；錅Y源，皆根本太極，分布二五，命之曰性，率之曰道，修之曰教，歸于至善好德而已。”

黃道周根據(jù)《易傳》中六十四卦解釋萬物之性，認為太極作為萬物之性的本體，未分之前是太極，“分后仍是此太極。三百八十四爻，只是兩畫所變。其不變者，雖四千九十六卦，顛撲離合，依舊圓成”。黃道周所稱的“兩畫所變”即是陰、陽兩者，“其不變者”是具有恒常性的本體，即太極。此和朱熹“理一分殊”的思想相承，朱熹承繼周敦頤的思路，認為“蓋合而言之，萬物統(tǒng)體一太極也；分而言之，一物各具一太極也”。作為宇宙本體的太極和萬物之性之間存在一和多的關(guān)系，一是多的根本，多是一的體現(xiàn)。作為本體的太極，不僅是萬物總體的太極，而且是每一個事物內(nèi)在所包含的太極，每一物所具有的太極和本體的太極完全相同，黃道周亦稱“分后仍是此太極”。同時黃道周也承認特殊性，即他所言的“四千九十六卦”，這種特殊性并不妨礙萬物本于太極，“其不變者”是從更高層面上來統(tǒng)合“所變者”。

二 皇極與北極

黃道周亦從皇極、北極的角度來尋找人性的根源，這和他在天文歷法方面的自然知識有關(guān)，亦和他企圖尋找到一個不動的、可見的、可證的終極根據(jù)的實證態(tài)度有關(guān)。

黃道周將《先天圖》和《洪范》相貫通，“太極”和“皇極”相等同，他稱：“以理言之，則本于太極以為皇極。以象言之，則一五行、二五事、三八政、四五紀、五皇極、六三德、七稽疑、八庶征、九五福六極。以數(shù)言之，則是乾一、兌二、離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也?！?img alt="（明）黃道周：《易象正》卷終上。"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695926-C8R2zeZHT0iwI6W2omDsfOMRNzFnIqZC-0-7a1f3b247cb201454e25991a55617132">

他以皇極為本體，認為皇極皇皇在天，精微中一，為不動之體，為陰陽、五行的根本，是萬物之命、性、心的來源。他稱：“皇皇在上，至精至微，至中至一，凡萬物之所謂命、謂性、謂心皆出于此也。自其分布流行合理與氣而言之，則為五行，自其運持推移動靜不分而言之，則謂皇極。大學之所謂‘至善’，中庸之所謂‘獨’也。”黃道周認為，本體的特點是靜止不動、為其不動而能為眾動之樞，是萬物之性、命、心的根據(jù)。其就活動性而言，是五行，就其存有性而言，稱作“皇極”，亦可以稱作“至善”“獨”。在他看來“皇極”“至善”“獨”為同一物的不同表述。黃道周對“皇極”非常重視，反復強調(diào)“皇極”不假慶威、不煩賞怒，是性命之淵源、中和之根柢。

他亦從自然知識角度出發(fā)，將“皇極”等同于北極，稱：“皇極者，乃皇天所建其自有之極，即北極也，二氣五行無此北極，不能自立?！?img alt="（明）黃道周：《洪范明義·皇極章第七》。"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695926-C8R2zeZHT0iwI6W2omDsfOMRNzFnIqZC-0-7a1f3b247cb201454e25991a55617132">北極在二氣五行之上，是陰陽五行的樞要和元運綱紀，是二氣五行的根本。也就是說，他將自然界的北極看成了天道根據(jù)和終極依據(jù)。

黃道周將自然界的北極等同于“皇極”、根本，原因是他認為在星辰之中，北極靜止不動，是天樞，“天度中分九十有一，北極出地三十六度，余五十五度，在北極之前，所謂天地之福圖也。五十五度中割二十四度為夏至，前后日道余三十有一，并于天中，三十六度得六十有七，天地之中數(shù)也。天以此道立性造命錫福群生，北極不動，臨之于上，以德斂?！?img alt="（明）黃道周：《洪范明義·皇極章第七》。"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695926-C8R2zeZHT0iwI6W2omDsfOMRNzFnIqZC-0-7a1f3b247cb201454e25991a55617132">。他亦比擬稱：“萬物之生，如星麗天，雖有好惡，或風或雨，至于天氣清明，熏炎消滅，平旦北極，燦于天中，纖毫不動，誰敢撓之，又誰敢于之？”

無論是太極、北極還是“皇極”，黃道周認為本體是恒一而不變的，他稱：“五行之生，生于皇極，猶爻象之興，本于太極也。兩極之道，貞一而已?！?img alt="（明）黃道周：《易象正·咸恒》。"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695926-C8R2zeZHT0iwI6W2omDsfOMRNzFnIqZC-0-7a1f3b247cb201454e25991a55617132">他將現(xiàn)象背后的絕對本體統(tǒng)之于“極”，認為“極”是至，是根本，他稱：“極者，至也，止也。大學曰‘止至善’，中庸曰‘無聲無臭至矣’?！?img alt="同上。"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695926-C8R2zeZHT0iwI6W2omDsfOMRNzFnIqZC-0-7a1f3b247cb201454e25991a55617132">“極者，天道之所會歸也?！?img alt="同上。"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695926-C8R2zeZHT0iwI6W2omDsfOMRNzFnIqZC-0-7a1f3b247cb201454e25991a55617132">“凡象之賾，極止于是，自是而外無象也?！矓?shù)之賾，極止于是，自是而外無數(shù)也。”不僅如此，就人來講，“人以極為性，以日為命”；就萬物來講，“萬物之性貞于極”。看來他認為包括人在內(nèi)的六合之內(nèi)的存有都以“極”為終極根據(jù)。“極”作為絕對至善的本體，從宇宙生成論角度而言，是一元生生之氣，從本體角度而言，是一氣之生生之道，黃道周將一元生生之氣和生生之道統(tǒng)一起來，來探究萬象背后的根本以及人道的終極價值依托，突出了本體的客觀性和超越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