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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新時期的嬗變

1978年,中國再次發生大轉折,一個新的歷史階段開始了。在全球化的背景下,當社會重心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的時候,中國的城市化進程才真正拉開了序幕,暌違已久的城市與鄉村回到了正常的發展軌道。在30多年的發展歷程中,隨著政策層面的導向和城鄉經濟地位的變化,城鄉關系必然不再是一個固定不變的結構存在。農民進入城市管控的松動與放開,城鄉二元戶籍制度的改革,城市經濟主導性的加強,鄉村經濟的相對滯緩,這些因素無一不影響著城鄉關系的變遷。文學中的城鄉關系書寫,與現實有著極為緊密的呼應,也呈現出一個發展變化的動態進程,這可從三篇人物設置上頗為相似的小說中找到線索。

鐵凝的《哦,香雪》(《青年文學》1982年第5期)、關仁山的《九月還鄉》(《十月》1996年第3期) 和邵麗的《明惠的圣誕》(《十月》2004年第6期) 是三部很有影響的作品《哦,香雪》獲1982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九月還鄉》獲第六屆《十月》文學獎,《明惠的圣誕》獲第四屆“魯迅文學獎”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三者發表的時間依次相隔10年左右,創作的社會生活背景有著不小的變化,具有很強的時代特征。三篇小說有一個相似的主人公——年輕、漂亮和善良的農家女。如果將三部小說連綴在一起,從城鄉互動關系的角度來解讀,可以發現它們其實共同講述了一個完整的農村女孩進城的故事。以人和城市的空間關系為分界,不難看出三篇小說敘事重心的差異,《哦,香雪》是進城之前的“向城”,《明惠的圣誕》則是描寫城市生活的“在城”,《九月還鄉》是離開城市的“返鄉”,它們分別展現了一個進城故事的三個階段,當然由于敘述重點和角度的不同,其對城鄉關系的表述和意義指向也相去甚遠。

《哦,香雪》中的香雪是一個封閉山村臺兒溝的17歲小姑娘,和村里其他姐妹一樣,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一列火車經過,連接了城市與鄉村,“火車帶來了外邊的一切新奇,對少女來說,它是物質的,更是精神的,那是山外和山里空氣的對流,經濟的活泛,物質的流通,時裝的變遷,乃至愛情的幻想……都因為這火車的停留變成可以觸摸的具體”鐵凝:《文學·夢想·社會責任——鐵凝自述》,《小說評論》2004年第1期。。火車的到來引發山村姑娘對城市的向往,她們盛裝打扮,“心跳著涌上前去,像看電影一樣,挨著窗口觀望”。火車成為城市的縮微,“看火車”成為山村姑娘了解外面世界的唯一途徑,也成為她們接受城市文化熏陶的歡樂儀式。小說中香雪是鄉土美麗、善良和淳樸的化身,為換取一個心愛的鉛筆盒,誤被火車帶向遠方。如果將火車看作是城市向鄉村的延伸,那么香雪便是通過火車與城市有了第一次的親密接觸。這次接觸是美好和善意的,城里礦冶學院的女學生堅持要將鉛筆盒送給香雪,香雪將自己的雞蛋留下后迅速地離開。在這里城市是文明的,鄉村是淳樸的,二者處于一種友好的交流狀態,城鄉之間雖有物質水平的差距,精神上卻并無隔膜。顯然這樣的溫情描繪與改革開放初期,城鄉流動樊籬剛剛松動,城鄉沖突并未尖銳顯現有關,作家敏銳地感受和捕捉到城市將給鄉村帶來劇烈的變化,不過這種變化還在于城市文明和新奇事物對鄉村的吸引上,對城鄉關系的認知還停留在鄉村與城市有距離的審美階段。

而在《九月還鄉》中,主人公九月出場時已經是一個從城市回到鄉村的“不干凈”的返鄉者。對九月在城市怎樣一步步走向出賣身體的過程,小說只用了一小段文字輕輕帶過,進廠做工、被廠長玩弄,然后主動地“在城市男人之間悠蕩”,其間九月是否有過抗拒與掙扎、心理的漸變等并未交代,這也成為此后農民進城小說所關注的一個焦點所在。九月和姐妹孫艷因賣淫被抓,由村長領回,被迫回到鄉村。她們已不再是離開家鄉時香雪一樣的淳樸少女,不自覺地爆著粗口和行話,甚至“兆田村長竟沒發現她倆有一點羞恥的意思”,九月更是有了經歷風塵的精明與干練。雖然作者文字間并無褒貶,敘述語氣也相當平靜,但不難看出,是城市改變了九月,是城市將原來的“香雪”變成了現在的九月,其批判用意不言自明。除了城市對個體的異化,“返鄉”的故事設置,使敘述的重點落在城市影響下鄉土世界的變動方面。與《哦,香雪》中對城市價值的正面認同不一樣,《九月還鄉》中城市成為鄉村凋敝的罪魁禍首。小說開篇作者就發出疑問,“九月的平原,為啥沒有多少田園的味道?”從作品中我們可以找到答案,城市帶走鄉村絕大多數的青壯年,城市搶占鄉村的土地 (臺商建廠圈地使土地荒蕪),城市帶給鄉村商品經濟中唯利是圖的價值觀念,等等。不過鄉土并沒有因此喪失希望,正如九月沒有完全墮落一樣,當兆田村長要求她為贖回村里的地再次“獻身”時,九月的告白頗讓人動容:“大叔,跟你老說心里話,俺既然回家了,就想當個好媳婦,當個好母親,俺越發感到好人難當了。”話雖如此,本質善良的九月為了村里的墾荒,還是做出犧牲,更將自己的錢存入鄉信用社,以存放貸為村里開荒。盡管默默地付出很多,但九月并沒有因此獲得平靜,她甚至對自己有了進一步的反思,“如果拿自己銀行里的臟錢開荒,還能叫它處女地么?這樣的土地能打苗么?收獲的棉花還是這樣潔白么?這些問題使九月幾乎淚下,甚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了。”回歸鄉土的過程中,九月由“不純”重新回到“純”,“落雪的平原竟有了田園的味道”,鄉土濾凈了城市的陰霾。《九月還鄉》想象了城市與鄉村激烈對抗,城鄉關系是緊張的,鄉村生活因城市的介入而顯得動蕩不安,其中雖然對鄉村傳統不無微詞,使其價值立場稍顯游移,但對鄉村的守護和對城市的批判態度無疑是明確的。一個顯明的主題是城市使人變“壞”了,鄉村使人變“好”了。這樣簡單的二元價值判斷在新時期小說的城鄉關系表述中是一種基本的常態。

《九月還鄉》中被一筆帶過的“在城”經歷在《明惠的圣誕》里得到展現。作品詳細地敘述了明惠進城成為按摩女,繼而出賣身體,再被包養的城市墮落過程。但與九月的被動意味不同,明惠不再是以一個城市逼迫下的受害者形象出現,她的墮落更多的是主動的選擇。這樣選擇的原因是什么呢?原來明惠 (圓圓) 早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不會再回那個到處都是泥巴的家鄉了”,攢錢在城里買房子,“要把我的孩子生在城里!我要他們做城里人,我圓圓要做城里人的媽!”“做城里人”的主題在新世紀以來的農民進城敘事中幾乎是不可回避的,也是展現城鄉沖突的焦點所在,通常的結果都是主人公被城市所拋棄。與很多有關進城的作品不同,《明惠的圣誕》沒有糾纏于城市戶口、城鄉婚姻等慣常的外部條件描寫,而是擺脫表面,探尋到人物內心隱秘的城市自我認同與歸屬感問題。小說中原本明惠“做城里人的媽”的人生理想正一步步在實現,可一次圣誕晚會改變了一切,明惠發現與晚會上那些“優越、放肆而又尊貴”的女士相比,她們才是城市真正的主人,自己“永遠都成不了她們中的任何一個”!明惠的心理產生難以彌合的巨大裂縫,她知道,形式上自己可以成為一個城市人,但精神上自己將永遠是一個局外人,清醒的絕望使她“不可理解”地自殺了。這里雖然城市對鄉村的優越性在延續,城鄉的鴻溝依然難以逾越,但已從外在形式的表現進入內心認同的揭示,與九月不一樣,主人公的墮落不再是城市生活的擠壓造成的,城市不再作為批判對象存在,城鄉差異被客觀化為一種生存現實,作者對城鄉關系少了情感指認,多了理性審視。

如果進一步將三個農村女性故事的男主角進行比較考察,從他們身份的象征意義中更能見出新時期以來各個階段城鄉關系書寫的題旨變化。《哦,香雪》中唯一的男性人物是列車員“北京話”,對他的描寫是“身材高大,頭發烏黑,說一口漂亮的北京話”的正面修辭,他回答山村姑娘們關于火車、關于城市的問題,他帶回城市的絲巾、掛面交換鄉村的雞蛋。“北京話”可以視為城市文明的化身,他散播著城市文明的信號,醞釀著一場城鄉的交流。在《哦,香雪》中,鐵凝盡量試圖讓城鄉的接觸在一種平等的氛圍中進行。代表城市的“北京話”對鄉村并不顯得居高臨下,陷入姑娘們的包圍,他甚至會不知所措地嘟囔,“真沒治!”而鄉村的鳳嬌對他的感情也并不是有所希冀的卑微,“她又沒想過跟他走。可她愿意對他好,難道非得是相好的才能這么做嗎?”盡管“跟他走”也多少暴露出鐵凝的城鄉價值判斷,但整體而言,此時“北京話”與鳳嬌的美好關系正是城市與鄉村初次接觸融洽狀態的縮影。

如果“北京話”是城市文明的傳播者,那么《九月還鄉》中的楊雙根就是鄉村傳統的守護者。當村里其他青年都到城市打工的時候,盡管為了尋找九月他也曾離開過鄉村,但最終還是選擇回來,承包土地,成為種糧大戶,甚至聘請城里人為自己打工。楊雙根對土地的堅守和因為土地的成功,多少帶有作家希望鄉村在與城市對抗中獲得勝利的浪漫化想象。當鄉村人口大量涌入城市,在面對蕭條的村舍、荒蕪的土地時作家實際是悲觀的,而更令人悲觀的是鄉村傳統道德的沒落。因此,小說中楊雙根守護的不僅僅是土地,還有鄉村傳統道德。他為軍烈屬五奶奶砍柴挑水做雜活兒,放走偷棉柴的困難戶田鳳蘭,還送去兩車棉柴。作者通過楊雙根繼續張揚著鄉村世界善良寬宥的品質。富裕起來的楊雙根也沒有一心只想著自己的私利,他擔任村民組長,一直琢磨著為村里籌款開荒的事,無奈中打起莊稼地里無人認領的鐵軌的主意。與《哦,香雪》里象征著城市文明、大受歡迎的鐵軌大相徑庭,這里的鐵軌“廢棄多年,老舊斑駁”,“兀立在原野”,占用著土地,成為城市侵蝕鄉村的遺證。楊雙根千方百計地想著將它處理掉,可最終象征城市的鐵軌給他帶來的卻是災禍,在這場與城市的暗地較量中,楊雙根被來自城市的皮包公司所騙,因私賣鐵軌進了監獄,以一種近乎悲壯的方式成為城鄉沖突中鄉村失敗的又一例證。

與前兩部小說中作者對“北京話”、楊雙根明顯的情感傾向不同,《明惠的圣誕》中男主人公李羊群很難被進行簡單的善惡歸類。這個城市的成功者依靠自己的金錢包養了明惠,但并不是城市對鄉村女孩的玩弄,而是出自因孤獨而萌生的情感需要,甚至他們第一次發生關系也是由于明惠的主動。盡管他從未打算娶明惠為妻,但李羊群不再像很多進城敘事中的城市男性那樣冷漠無情,他在明惠生病時會細心關照,將她當作一個孩子一樣的女人來疼愛,對明惠的鄉村身份沒有去分辨或想要分辨的意識,這也是他始終不明白明惠最后為什么自殺的原因所在。李羊群形象變得復雜和模糊,他不再是城市惡的表征,他的出現消弭了類似《九月還鄉》中城鄉善惡兩極的絕對劃分,使得作品對城鄉的認識趨于理性客觀。“北京話”、楊雙根和李羊群三個男性形象恰好彰顯出不同時期作家對城鄉的不同價值取向。

通過對《哦,香雪》、《九月還鄉》和《明惠的圣誕》的解讀可以發現,三個不同歷史時期的文本中“鄉村”與“城市”的關系實際上經歷了遙望與試探、對立與沖突和理性反思三個書寫階段。當然,這不是孤立的個案,而是不同時期對城鄉關系表述的共同傾向。

在20世紀80年代前半期的文學作品中,長期封閉的鄉村與城市打破隔絕,重新開始接觸。除《哦,香雪》外,還有高曉聲的《陳奐生上城》、路遙的《人生》,以及鄭義的《老井》等都對這一歷史場景進行了描繪,其中的城鄉還彼此陌生,還在試探了解,正如一對戀人在戀愛初期看到的都是對方的優點一樣,這時的作品呈現出的城鄉關系是友好而充滿浪漫想象的。城市往往并不讓人憎恨,是“文明的象征”,鄉村雖然落后,但更多的是強調其淳樸善良的一面。比《哦,香雪》發表更早的《陳奐生上城》中陳奐生進入城市帶有觀光的性質,他在城市里的一系列遭遇盡管不無城市對鄉村的揶揄,但二者并無尖銳的沖突,最后陳奐生病倒街頭,還得到縣委書記的救助,也是城市善意的體現。在改革開放的時代背景下,憑借自己的勤勞誠實,農民陳奐生已經沒有生存的恐慌,他的進城沒有離鄉背井的苦楚與無奈,而是充滿愉悅和對生活的憧憬,最后“他愉快地劃著快步,像一陣清風蕩到了家門”,完成了一次輕松的城市漫游。當然,城市與鄉村的互動已不可阻遏,作家已經開始意識到城鄉背后所蘊含的現代與傳統的沖突,高曉聲創作《陳奐生上城》的動機就是有感于“工農之間、城鄉之間的聯系越來越密切,把各種生活面放在一起,可以發現很多原先想不到的題材”,“讓一個農民表演一番,一定很有意思”高曉聲:《創作思想隨談》,載彭華生、錢光培編《新時期作家談創作》,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261頁。。鐵凝也表示《哦,香雪》的基本主題是“現代化”與“傳統化”的沖突,同時透露出對鄉村在“新生活”影響下前途的隱隱擔憂。路遙更是在《人生》中初步嘗試在城市與鄉村、傳統與現代之間做出選擇,盡管讓高加林最終回到鄉土,但作者對城市顯然并無偏見,相反處處表現出選擇的艱難和痛苦。而鄭義《老井》中無論是孫旺泉對鄉土的執著堅守,還是趙巧英的城市尋夢,作者都給予了肯定,可以說此時文學中的城鄉正在經歷一個從陌生到熟悉的過程,相互的新奇與示好是主要的文本內容,在價值判斷上,作家對城鄉并無偏頗,都采取了認同的態度。

不過這種情況是短暫的,從20世紀80年代后半期開始,隨著改革的深入,市場經濟逐步確立,城市得到巨大發展,鄉村已不能承載農民的生存和生活理想,大量農民涌入城市向城求生,出現了極富中國特色的民工潮。同時城市為獲得發展空間不斷地向鄉村擴張,城鄉之間的接觸全面深化,城市與鄉村兩種生活習慣、思維方式及其背后隱藏的鄉土中國與現代中國、傳統文化與現代文明開始激烈碰撞,矛盾不斷凸顯,沖突不斷加劇,由此文學中的城鄉關系也從溫和急遽走向緊張。從“現實主義沖擊波”的《九月還鄉》《大雪無鄉》,到賈平凹的“商州系列”《廢都》《高老莊》等,城鄉已然正面交鋒,對立和沖突成為主要的敘事基調。新世紀之初,寫農民進城的“亞鄉土敘事”盛行一時,作家不約而同地將視角由鄉村轉向城市,關注進城農民的生活,以人道主義精神和底層心態表現他們在城市中的生存遭遇、靈魂漂泊和失根焦慮,將他們曲折多難的人生處境放置到更為廣闊復雜的現代化背景下去考察,其中的城鄉關系更是顯得異常尖銳,呈現出一種“城惡鄉善”的書寫模式。本來勤勞善良的進城農民懷著美好的愿望來到城市,希冀能夠在城市中謀得幸福,而城市冰冷的水泥并不能長出他們想要的莊稼,等待他們的只有苦難。由于城市的拒絕和逼迫,男性走上暴力報復城市的悲劇之路,此類作品繁多,如鄧一光《懷念一個沒有去過的地方》、鐵凝《誰能讓我害羞》、北村《憤怒》、羅偉章《故鄉在遠方》、尤鳳偉《泥鰍》等;女性則墮入出賣身體、無望掙扎的深淵,如吳玄《發廊》、梁曉聲《沉默權》、陳武《換一個地方》、胡學文《一個謎面的幾個謎底》、王手《鄉下姑娘李美鳳》、艾偉《小姐們》,等等。同時城鄉的對立還反映在城市對鄉村道德生態的侵蝕上,在陳應松的“神農架系列”,孫惠芬的“歇馬山莊系列”等作品都在描述這一種場景,由于城市觸角的延伸,在所謂現代文明和市場經濟沖擊下,鄉土世界的自在性、自然性和完整性遭到瓦解,鄉村的傳統道德變得支離破碎,淳樸的鄉風民俗逐漸潰敗,鄉土社會處于不斷的變動與重組中。這一時期文學的城鄉關系失去了以往的脈脈溫情,變得不再兼容,作家雖然理智上認可城市才是現代化發展的方向,與之相比鄉村無疑是落后愚昧的,可在情感上,由于鄉土本位意識以及對城市冷漠、自私的商業道德和價值觀念的不滿,在作品中反映出一股集體的“揚鄉抑城”風潮。

只要城鄉差距還存在,城市化進程仍在進行,城鄉一體化沒有最終完成,不管是以顯性題材或隱性背景出現,“城鄉關系”依然是當前文學創作繞不開的最大現實。21世紀第一個10年的后半期,經過“打工文學”、“底層敘事”中淋漓宣泄的極致表達后,城鄉關系的書寫漸漸脫離生存困境、情感向度的簡單呈現,不再一味強調城鄉外部對立對人物命運的鉗制,而是如《明惠的圣誕》一樣,“用具有控制力的語言敘述鄉村女孩在城市中間的故事,以道德批判的深度揭示渴望尊嚴的人性內涵”《第四屆魯迅文學獎授獎辭》,《北京文學》2007年第12期。,力圖追蹤城市化進程中人在面對世界、面對自己時人性深處不易發掘的罅隙和迷惘,對城鄉關系有了更為理性的把握。這種冷靜的反思還體現在一些作品對城鄉沖突進行調和的努力上,它們試圖穿越城鄉二元對立的慣性軌道,尋找城鄉交融的契合點。如楊靜龍的《遍地青菜》里許小晴失去土地來到城市,看見小區里有一塊空地,就在上面種上了幾十棵青菜,可以說這一行為代表著一種鄉村倫理和思維方式,當然是和城市規范相抵觸的。小區保安要求她拔掉青菜,按照以往的敘事,鄉村是必然潰敗的,但這里作家卻讓許小晴用實際行動喚起了痦子物管的同情,同時還在楊氏夫婦的幫助之下,從房地產商手中獲得一塊三畝多的地用來種青菜,最終把青菜種遍C城的每一個角落。我們看到,城市冰冷的規則開始悄悄地向富有人情味的鄉村倫理讓步,也連通了城里人與農村人的感情,如楊氏夫婦所說,“其實,在多少年以前,并沒有什么城市和農村之分。我們擁有一個共同的祖先,他的名字就叫農民。所以,我們的血脈是相通的,那些血最后終究會匯流在一起……”。盡管這不無理想化的成分,但卻對城鄉道德的同構性進行了發掘。還有就是賈平凹《高興》里的劉高興,在五富、黃八等在城市中遭遇挫折大罵“城里不是咱們的城里,狗日的城里!”時,他卻說:“你把城里的錢掙了,你罵城里?”“城里給了咱錢,城里就是咱的城,要愛哩。”雖然還沒有完全脫盡農民的狹隘心理,不過與重復進城農民對城市的單一仇視相比,顯然劉高興這一形象具有超越以往的現代意義,盡管小說結尾五富的死亡宣告彌合城鄉裂隙的努力暫時受挫,但卻可以看出作家已然開始城鄉調和可能的探索,使城鄉關系的書寫進入一個新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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