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導論

引子 “侯氏之死”背后的養老危機

2010年的一天早晨，華北C村的村民開始了一天的忙碌，侯千兩（侯氏）則呆望著飯桌前的三根油條和兩塊糖糕，他拿起其中的一塊糖糕咬了一口，心里實在難受吃不下，終于狠下心來將手邊的農藥喂到了嘴里。侯氏自殺了。侯氏死了。

有人說侯氏是因為六個兒子圍繞他7萬元征地補償款的分配糾紛而自殺的，事實上村里人都知道，高速路的征地補償款糾紛只是壓死侯氏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許將時間倒回到兩年前的侯家，便可以清楚地看到侯氏之死的真正原因。2008年的一場大病令本已是鰥寡之身的侯氏徹底失去了勞動能力。對于侯氏而言，生存與生活均成為了嚴重問題。侯氏一手拉扯大的六個兒子無一人愿意主動給他口糧，無人愿意負擔他的生活起居，也不愿分擔他的醫藥費用。這場家庭贍養的矛盾雖經鄉村干部進行了調解，卻仍然沒有解決，侯氏無奈之下將自己的兒子們告上了法庭，但贏了官司的侯氏并未獲益，他的兒子們不僅拒絕兌現法院的判決，而且對他更加疏遠。那時自殺的念頭便在侯氏的腦中生根，只是征地款的糾紛令其最終對自己下了狠心，于是就有了開篇的一幕。

《侯氏之死》的故事一經發表，在社會上引起了極大反響，也引發了人們對農村老年人自殺現象的關注。或許有人會質疑侯氏個案具有的偶然性與特殊性，但來自更大范圍的調研一再證實農村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實施以來農村老人的家庭境遇并未隨著家庭經濟條件的改善而得到明顯的改觀；相反，在許多地方，老年人的生存狀態還出現了惡化趨勢。對此，我們不禁要感慨，這還是我們所熟悉的那個“尊老敬老”的倫理本位的社會嗎？雖然我們不期待“臥冰求鯉”、“賣身葬父”的典故在今天的生活中翻版上演，但我們多少有些不能接受這種不供養老人、“逼迫”老人自殺的事例在周圍發生。如果我們不簡單地將侯氏之死視為極端事件，不將侯氏的子女視為少數的道德淪喪者，那么我們有必要追問，中國農村的家庭養老到底是什么樣的景象？今天的農村社會和農村家庭到底發生了什么變化？家庭中的代際關系究竟是何種樣態？家庭中的代際互動究竟是如何實踐的？家庭中的代際關系和代際互動又是如何影響家庭養老的？正是基于對上述一系列困惑的追問，我們開始了這項旨在了解轉型期農村家庭養老的研究。我們相信侯氏之死背后一定有某些結構性力量的促使，因此我們以社會轉型為基本背景，將家庭中的養老置于社會轉型的結構之中，分析當前農村養老的實踐形態，探究當前農村養老實踐中存在的問題及其歸因。